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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二

    建文元年十月初十,北平城郊。

    朝阳升起,冬天的雾气逐渐消散,往城内的大路上远远的驶来一列牛车,每辆车前居然用了六头牛来拉纤。牛车的轮子远宽于一般样式,可见是特别为了什么场合订制的。车列看看离城不到十里路,为首的车慢慢地停将下来,揭开车上黄布覆盖的一尊佛首石雕,跟着从后面的牛车中陆续安静的走下数十名披挂袈裟的僧人,在为首的车前两列前导,边吟唱佛经,肃穆的往城中走去开道。

    伏在道旁的几名斥候面面相觑,领头的老兵决定先派人告知在五里外埋伏的先锋陈将军,虽然这队和尚看起来不像带有兵刃,为小心起见,自己领人更往前潜行。老兵也没没注意到,有个人影缀着自家的传令兵身后,如影随形的跟了过去。

    李鸿渊带领的神膺门人也在这个时候出城分开行动,在城中打探消息时得知燕王已领兵往大宁卫有一段时日,有人曾目击马和就随侍在其身侧。李涧知道师父急着找到大师兄,说穿了自然是不希望门中出了一个附逆的弟子。师徒各领数名弟子,找寻应在回程途中的燕军所在。

    七月建文皇帝已然下诏废去燕王之位,双方公然撕破脸,燕军首战得胜,九月击溃耿炳文带领北上伐燕的十三万大军,跟着发兵往大宁卫,燕王略施计策之后已将号称精锐的三千蒙古骑兵收为己用,此时正要回兵北平要解李景隆的五十万大军之围。

    十月的北平周边已然下雪,各处河流上已结成薄冰,先锋将军陈晖在白河南岸扎营,斥候四出,要捕捉燕王的先头部队,立这头一功。

    要朱能带着新投靠过来的蒙古兵上战阵对上绝大部分是南方子弟的建文军,他心中极度不踏实。燕王此番北上,顺利将宁王手下劲旅纳入掌握之中,解去来自北平背后的威胁,大军整合后南下,有的是硬仗要打。

    虽说王爷让剑法高明的马和过来帮自己,但总比不上带自己原本的人马来得得心应手。但多年来与北元余孽交手的经验,朱能也确实清楚蒙人骑兵来去如风的战力惊人,战场上短程冲刺对上步军,那是百分百的屠戮。

    北方汉子敬重的是英雄,朱能数次随燕王出塞,领着数骑便敢对蒙人骑兵冲阵,在关外有的是赫赫的杀名,朵颜三卫本就有族中贵族担任千夫长之位。朱能将此三人找来,旁边立着马和,把自己治军简单透过自家懂蒙语的兵士说了一下,并改其军衔为副千户,三人凛然听命,言罢领兵出发。快骑奔出后,寻小路南下,到达蓟州后再转往西行,这一路急行后再约莫一日后可抵北平东郊。朱能本可由兴隆经密云从东北角切入,但由于骑兵迅捷,跟燕王军令要求抵达的时间相符。这一夜在距白河数十里处停下过夜,朱能知道现在靠的是自己个人的威望镇住这些剽悍的骑兵,战事打起来后还得靠利诱让这些人拼命。与马和商量过后,便让百户以上职位的到自己营前听令。朱能对马和微一示意,马和双手插腰往前一站,大声道:『现在南京的小孩皇帝身边有奸臣,他骗南方朝廷的大官们说燕王要造反自己当皇帝,于是小孩皇帝派了个叫耿炳文的带了十三万大军要来占北平城,一仗便被朱将军给击垮了。这次又派了个叫李景隆号称领了五十万大军来,我跟你们说,他一样不够朱将军打的!』等翻译说完后,马和便看到已经有几个人一副跃跃欲试的表情跑出来,于是掏出几块黄澄澄的东西往空中上一抛,跟着连跑数步跃起凌空抽剑刺出,只听得铮铮数声,他高举右手,右足站在一匹马上,伸剑指向天空,剑尖连穿三块金饼。这一连串动作下来如行云流水,众人都是识货的,眼神不禁流露出崇敬之色。马和厉声喝道:『我有十块这样的金饼,明天要送给斩下南军将军头的英雄,是汉子的出个声要?』说完只听得弯刀出鞘声大作,众蒙人百户被激起血性,手中舞刀连连,喉头呼呼大声作响。朱能看这些蒙人已被激得热血上头,对三名副千户一招手,进帐交代明日进兵的规划去了。

    不远处林子中一黑衣人身踞树梢,把这些情景瞧在心里,他盘坐在树枝凹处,待这蒙人骑兵消停睡去。约莫在丑时,他一溜烟滑落树下,悄无声息地沿着草丛接近,马和的帐篷落在大帐之后,这是刚刚已远远的确定好的,他用一匕首无声无息,如切豆腐般的割开帐篷钻了进去。帐篷不大,他慢慢走近睡得正好的马和身边,轻轻的将匕首靠在了脖子上。

    马和此时正梦到自己回到滇池畔,远远望见到师父正在练剑,剑光比往日更加闪亮且不消去,正在踌躇是否该上前见礼,突然间师父冷冷地眼光望向自己,他冷汗漱漱而下,懵懵懂懂间剑光棱然往自己扫来,只觉身体一阵冰激动弹不得,马和张努力开双眼正要坐起身来,脖子上一凉,已被割出一道血痕。眼前蒙面的黑衣人低喝道:『要命就别动!』

    马和此时自然清醒,望向黑衣人一对炯炯发光的眼睛:『二师弟,别来无恙,是师父让你来杀我的?』

    李涧呸道:『谁是你师弟?你这叛贼!』马和怒道:『我叛谁来着?自古成王败寇,你以为唐太宗是如何当上皇帝的!』

    李涧跟师父分开前问过,遇到了大师兄怎么办,李鸿渊想了想,说是确定马和在何处,即刻来报,切莫动手。李涧当时心想,你怎么就知道我打不过大师兄。

    李涧此时心中却是犯难,师兄弟要辩一辩,肯定是说不过大师兄的,可也没法扛大师兄这么大个家伙去找师父,还能不被蒙人骑兵追上!

    马和看到李涧犹豫,便道:『二师弟你年岁尚轻,不知天下大势也须怪不得你,还不把刀移开,我自去与师父说个明白。』李涧微一分神,突然身后刀刃破风声传来,他抖然一个空中大翻身跃过床另一侧,匕首未曾离开马和颈边。只听来人低声喝道:『小子放下武器,饶你不死。』马和只觉喉头一圈冰凉掠过,无奈说道:『两位不妨都悠着点,毕竟这不小心割断的便是在下的喉咙。』

    来人却是朱能,本来想找马和再谈论些事,不料却看到了这场师兄弟间的论争。他看李涧身手不凡,心想这神膺门果是人才济济。当下无视马和的无厘头,收刀回鞘正色道:『你是李涧李兄弟吧?我多次听马兄提过他有你这么个出色的师弟。』李涧嘿嘿道:『我也听我师父提过,燕王麾下有你这么个猛人,专擅阵斩大将,最近的谣言是拱燕王造反的一文一武中的武便是你!』朱能走上两步,两手一摊道:『太祖马上得国,三十余年来算得上是国泰民安,建文这小子如果善尊祖制,诸亲王守国门,那不谛是盛世来临,必是一代明君。只是朝中无人,奸臣腐儒当道,陷害太祖亲封诸王,我主忍辱多时,终被逼得起兵清君侧,全是这群小人所迫。』

    这段话说得很是冠冕堂皇,李涧记得师父也提过燕王起兵后曾上书朝廷,所言在理,只是此刻天家内哄,燕王此番又收得宁王劲卒,不杀个血流漂杵是不会消停的。我神膺门人当求洁身自爱,切莫介入。想到此处,李涧慨然道:『大师兄,师父已到北平,小弟无能将你带去面师,这边只带句话给你,师父已然告诫我神膺门人不得参与皇室内斗,你奉不奉这师命也由得你。』说罢,轻轻在马和太阳穴上一击,跟着斗然跃向朱能手中匕首亮光如匹练似泼出,朱能大骇,连忙滚倒一旁,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李涧像燕子般穿出帐旁没入夜色中。朱能起身正要呼人追赶,马和坐起身,揉揉头道:『朱将军算了,我师弟没有伤人的意思。』心下亦是骇然,二师弟的天羽真气已臻收发自如的境界,虽比不上自己的内力雄厚,但流畅自然却是在己之上。登时心下一酸,难道师父真的偏心,对自己留了一手?

    朱能沉吟半晌说道:『我看马兄不如先回燕王处,免得你师徒相见多所不便。』马和苦笑:『最快也得等到朱兄击败陈晖,不然临阵脱逃,如何对得起主上。』朱能道:『马兄夹在中间,直接上阵立功太过张扬,不若帮押辎重若何?』马和立起身来:『此等立功机会朱将军如何将小弟排挤在外?小弟扮作朱兄亲兵便了。』朱能叹道:『这却是要委屈马兄了。』此后诸役,马和俱是扮成小兵,刻意低调,导致在靖难一役中诸般功迹不见载于后世青史之中。

    朱能虽是心胸宽阔,但跟马和并无渊源,破晓前一封飞鸽传书,也到了仍在关外的燕王处,朱棣把纸条烧却后,喃喃道:『李鸿渊你到底想干嘛?那白沟河此时应该要结冰了吧!』合军五万的燕山卫与大宁卫随之往北平进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