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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

    云南收归大明治下是洪武十五年,在此前一年蓝玉领军的明军大败前元梁王的十数万军队,云南省正式纳归两京十三布政使司其中之一。

    比起已发展休养十多年的江南数省,云南毕竟是少数民族居多之地,说不上富甲天下,身为洪武帝义子的开国名将沐英也只能卯起来奖励屯田,开发水利设施,陆续新增百万亩地,继位者又开了三十余万亩,不过这跟湖广省的两千多万总亩数(以上亩数依南京户部志)比起来,自然还是小巫见大巫。

    沐英深知洪武帝性格多疑与担心身后事,他找匠人做了块金牌上写着:凡我子孙,务要尽忠报国,事上必勤慎小心,处同僚谦和为本,特谕,慎之,诫之。

    这个鲜明且世代传承的表态,也保住了沐氏一脉平安度过大明建国后这近三十年数波的功臣屠戮。(注一)

    昆明,西平侯府。

    一个三十出头的青年将军匆匆跨入,侯府的管家看到后双眼亮起,忙迎上去直接引领入内院,这将军唤作沐晟,他沉着声音问道:『请樊太医来看过了吗?他怎么说?』管家语带哀伤:『叫家人早做准备,说是撑不过年底了。』沐晟哼了一声,加快了脚步。

    现任的西平侯为开国将军沐英的长子,唤作沐春,沐晟则是其弟。说起来沐春年方三十六岁,正当盛年,不料得了个怪病,昆明的致仕樊太医来看过多次,只能开些方子减缓病痛。沐春此时却在内院的庭院里,沐晟跨进月门,远远的看到六角亭中沐春正在跟一个中年书生装扮的人交谈,看到弟弟过来,脸色苍白的沐春微笑道:『二弟过来,跟李先生问安。』

    时序建文元年五月,天下为龙驭殡天的太祖皇帝守丧期满一年,民间喜庆诸事渐渐恢复常态,云南神膺门也正为要为跟旧港施家结亲的李涧做准备。虽说江湖儿女不拘细节,该有的行头仪式还是不能少了,特别是李鸿渊自己这一脉的弟子中,老大马和肯定是不会回云南,留在北京燕王府继续发展的,老三曾寿贤在云南一次都没露过脸,门中众人只隐约知道有此一人,行二的李涧是板上丁丁下一任的神膺门主无疑,因此大伙心情上都是定在了未来门主的档次做准备。

    沐春跟李鸿渊本系旧交,他原本担任侯府与南京之间的往来重任,由于云南即壤接西南夷,历年来与邻近的麓川、车里(此二国为傣族建立的国家,今云南边境)、八百媳妇(位于今泰国清迈)及蒲甘(今缅甸)等国多所往来,与出身行人司的李鸿渊配合多次。李鸿渊到了西平侯府之后才知沐春一直有病在身,其弟沐晟也是旧识,当下双方见礼。

    沐春咳了几声,说道:『刚听完李先生此次的东西洋历程,真是精采呀!可惜二弟你来晚一步。』沐晟脸上无甚表情,回道:『李兄无官一身轻,闲云野鹤,小弟一向是羡慕的紧。』这沐晟长年在名满天下的父兄之巨大阴影下领兵作战,养成了喜怒不形于色,凡事不出头决定的习惯。

    话说一年前李鸿渊原本气急败坏的想追上马和问个清楚,但这气在遇台风被逼回航新州港后便冷却了下来,想想海上风险极大,万一有个三长两短,自己创的五德非德的剑招跟看来指望他传承的二徒弟可就要跟着长眠大海了,于是心一横便舍去东渡到琉球的念想,寻了艘北上的贸易船走沿海航线回到广州,跟着兼程赶回到云南。

    李鸿渊回答:『鄙人这习性二公子是最清楚的,不过是在家待不住的性子,就是四处走走,曳尾于泥涂耳。』最后掉了句书袋,略去残民以逞不说,沐家兄弟专注武事,也没注意。沐春苦笑道:『我们兄弟几人可是羡慕的紧,但先皇厚爱,沐家也只能在云南一隅为大明朝尽心尽力。』

    不过出了云南的大明朝,则是整个天下都提心吊胆的,这阵子建文皇帝用齐泰、黄子澄等儒臣之议削藩,数位太祖亲封的王爷已被废为庶人,全天下都在屏息以待,少年皇帝可敢摘下身负守护北方国门,手握重兵的燕王与宁王,这两人可不是易与之辈,又岂会乖乖就范?

    前几日西平侯遣人来请李鸿渊,他推托不得,只好应约而来。闲聊过后,就不知今日的正题为何?沐春肯定不会找自己来纯聊天的吧!

    正说话间,只见一兵丁全身大汗淋漓,背插一小红旗狂奔而入,扑到了眼前,叫到:『燕王起兵造反,南京兵部已下令动员天策等数卫出兵平乱。』跟着快行上前递过数封文件,沐晟接过呈给长兄,三人很快轮着将这急件看完。

    沐春沉声说道:『去年底与燕王同母的周王被黜,迁来我云南蒙化,这是天家的家务事,我们臣子不可多言。但今年开春以来连废齐、代等三王,不由得令人忧心。』他心中联想到的其实是汉、晋的七国、八王之乱。

    沐家这沿用军中传递重要讯息的急件的配置是沐英时期便设置的,七月中燕王靖难之反书到京,讯息再传到昆明时已经是近八月的事,速度算是极快了。

    沐春又道:『晟弟,即刻下令将士备战,我三天后校场阅兵。』沐晟回答:『大哥,这兵部尚未来令,这样动员大军...』沐春笑道:『大军系备边,我可不想看到南边那些不长眼睛的家伙趁这时蠢动!』沐晟放下心上石头,匆匆去了。

    四周静谧,沐春又谨慎的问道:『先生去年到京可曾见到先皇?』李鸿渊闭目,过了半晌徐徐答道:『鸿渊已是一介布衣,就算先皇如何厚爱,也于大局无涉了。』这等于是说见到过的,沐春心领神会,不再追问,只说世局多变,自己身体不若往昔,请李先生得便时照看沐家一二,言罢命管家送李先生,到了门口管家双手奉上厚厚一信封,李鸿渊心想是啥信件,回到门中打开一看却是百张一贯的大明宝钞,登下哭笑不得,连独霸天南的沐家也吃不准这局势,要来问问自己是否有何极机密的消息!

    再说去年携徒回到神膺门后,当师父的李鸿渊板起脸来逼着徒弟每天练剑,在海外船上或在他国境内还有诸多事情来让他分心,回到门内就没那么好说话了。早上起来先是山路的来回晨练,跟着拳脚剑法的对练,晚上读书炼气,行程满满满!李鸿渊在沐春怀疑的眼光下辞了出来,回到门内谕令众人不得打扰。取出去年洪武皇帝的手谕,破开火漆后,只见上面写了简单两行字:若朕大行之后,有朱氏子孙敢违祖训,令李鸿渊持天子剑杀了,钦此。后面盖了『皇帝尊亲之宝』的六字大印,李鸿渊认得这个大印一般是用来宗庙祭祀之用,老皇帝在世时显然已经预料到自己的儿子中会有不服孙子者,老四的嫌疑最大。而人老之后,更拿不定主意,李鸿渊也曾耳闻老皇帝弥留之时,曾多次喊着要见朱棣。

    李鸿渊当时拿到这算是遗命时,便知这是块烫手山芋,吃力不讨好的。可没想到是这样一通未指明道姓的诛杀令,老皇帝在世时自然是令出必行,天下间无人敢违背。只是人亡政息,即便现在持此剑要调动天策卫,现任的千户也不见得听令吧!这时越想越烦,跟台面上这些政治人物真的是割之不断,理之更乱。跟朱元璋的君臣关系本该早断去,完成了这祖父的诛杀令,孙子会不会又来叫做何事?不若随二徒弟至旧港,自此海阔天空,与中原这些乌烟瘴气之事无涉,岂不美哉!也罢,这些等日后再说吧!

    另说李涧每天累到头一接触到枕头是通常是立即睡去,虽然一直挂念着阿贤。心想这个没义气的家伙到底跑去那里?另在脑海中更常飘过的是姑鲁妹的一身红袍与娇笑艳艳,而非自己未过门的朴实妻子施大姐。

    神膺门每月是固定有剑术大比,年轻一辈来自李鸿渊的师兄弟各房都趁这个时候印证自己的武功进程。李涧的排名从初回时的十名外,到今年过完年后是稳占鳌头,老一辈跟李鸿渊同辈的师兄弟知道自己无法在外像李鸿渊一般在外争得江南第一剑的称号,又是朝廷退下来的重臣,门内自然平和,老一辈的之间是争无可争。

    便在这南北对立的情况下,李鸿渊带了十数人前往广州迎亲。施进卿已早一步回到老家,帮小两口置了处小宅院,由于天下大势不明,简单完成婚礼后,小两口便在广州附近游山玩水,也不急着回云南,度过几个月新婚生活,李鸿渊领了弟子们北上办事,施大姐与自己的小老公殷殷道别后,先回旧港等待夫婿归来。

    注一:沐氏与明朝相始终,末代黔国公沐天波随永历皇帝南奔入缅甸,遽为缅人所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