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壹参玖七 > 三

    烟尘弥漫巨兽嘶吼声中,眼看李涧跟阿贤就要被大象乱足跺成人浆渣渣时,只见一白衣人纵跃而至,双手轻轻松松的抓起两人,窜上其中一头大象的背上,跟着跳上大树。鞭炮声中,大象漫无目标狂奔,转眼间已跑得不知去向。

    白衣人自言自语起来:『这两个小子如何搞出这么大的动静,有点意思。不过全象宴这下子没得瞧了,可佐佐木那边还是得先应付一下。』言罢有些着恼的看了看此时已经完全吓傻轰呆加上脸色惨白了的李涧跟阿贤,刚刚被白衣人拎着跃上大树然后看着背大象奔驰践踏而过,两少年心脏蹦蹦乱跳,之前自然无法想象大象群奔是这种威势,单纯只是想把大象吓跑。正发楞间白衣人突涌身往下一纵,两人又同时大叫一声,白衣人皱了皱眉头,李涧跟阿贤觉得脸颊一麻,再也说不出话来。白衣人笑道:『你们今晚闹腾的也够了,先安静一会儿!』说罢便朝城南大步迅捷走去,每步之间彷佛相距了三、四丈,两人不敢乱动,只觉得疾风刮脸,风声凛冽,似乎是比骑马还快,而这白衣人提着两个少年却是不费吹灰之力,李涧狂喜,心想走运了,他知道这个白衣人是个高人,他一直在找寻拜师的对象。遮莫奔出了个三柱香的时间,两人鼻端已经传来海畔的味道,阿贤正想这大半夜的此人到这闽江上的万寿桥要做甚!白衣人彷佛听到了他的疑问,淡淡道:『我与故旧在此有约,完事后再来审你们两个顽童。』说罢便将两人随手一抛,丢在桥头,两人的唉呦声只是在心里,喉头出不来声音。阿贤落地站起后举步想开溜,刚跨出一大步便觉得嗤声一响,腰间一麻,定格在那里,李涧本来也没想跑,便好奇的看向白衣人,白衣人奇道:『你如何不跑?』李涧突觉得脸颊一松,不觉开口回道:『前辈刚救过我们,未曾答谢,不敢自去!』白衣人似是有些意外,上上下下看了李涧一回:『等会不要动不要说话,以免自误!』

    此时台风刚过,后续的西南气流尚未到来,月光明亮皎洁,把桥上的石板照的莹莹晶晶,微微反光。这万寿桥桥长百七十丈,是福州往南跨越闽江的要道,照理说桥上这时间应该是杳无人迹才对,不多时远处却跺跺跺地传来脚步声,李涧转身望去,远处挺胸走来三人。这三人服装一看就不像中土人士,李涧知道这三人应该是来自东方海上的倭人,走近后看得见他们头发树短髻,头顶前半部分剃光,目光严肃坚定,衣着整洁宽松,左腰间斜插着两柄一长一短的刀,三人停下来后右手搭在长刀刀柄上,同时对白衣人鞠躬作礼,白衣人似乎熟知对方礼节,也如样做礼响应,李涧心想这些看起来像是倭人里的高档人士,也不自主的微弯腰跟着回了个礼。

    李涧之前也在远芳楼招呼过一些倭人,大部分是面目狰狞衣物褴褛,动不动就拔刀相向的奥客居多,虽然付钱时经常大方地用称之为小判的小片黄金,指定要找回铜钱,掌柜的倒也满意。这三人看起来却是大不相同,衣衫整洁,一过来便彬彬有礼的鞠了个大躬,应该不是来跟白衣人打架的吧?李涧微微有些失望。又寻思道如果打起来,三打一我要不要帮这白衣人,正胡思乱想间,却听得白衣人与倭人的头头已经用倭语谈了起来。

    白衣人道:『佐々木さん、遠きところよりこうじ様なりき。』佐佐木兄,您远来辛苦了。佐佐木回道:『こなたこそ、泉州まで越したまへげにかたじけなくさうらふ。』您也是专程到泉州来,衷心感谢!(注一)

    李涧自然是半句也听不懂,只是这一来他对白衣人又更好奇了,怎么连倭人的话都会说,白衣人跟这倭人一谈便说了好长的时间,李涧本想大胆的找个空档插个话,不过看另外两个倭人站的笔直,眼睛望向前,一副人不在场完全听不见的样子,他也识相的闭上嘴巴一样干等着。

    佐佐木續說道:『足利將軍の要望は先ほど聞こえし通りなれば、何卒大明の皇帝陛下に伝へたまへ。』希望您可以将足利将军(注二)的期望传达给大明朝的皇帝。

    白衣人道:『微力なれど、せらるる限り伝へせらるるやうにたてまつる。』我自会尽我棉薄之力来传达这个讯息。

    佐佐木深深一鞠躬道:『ご協力を心より感謝申し上ぐ。さるほどに、国事は以上なり。』真心感谢您的协助,以上是国事。

    佐佐木对此次的碰面期待已久,特别是要碰面的人在大明号称是江南第一剑的神膺门掌门李鸿渊,佐佐木走在万寿桥上时想起足利将军在交代此次任务时提起的神情:

    『佐佐木君,日本跟中国有正式的国交已经是五百年前的事了,自宽平六年(公元894年)遣唐使废止以来,双方就不再有大规模的官式往来,说到底元朝也不算是汉人的正统政权,加上元寇袭来也是一百多年前的事了,朝中有些大臣脑筋很不清楚还要搞对抗。中原毕竟人多,有些物事咱们也没有,好比说这个铜钱吧,我们铸的为啥就不好使呢?生丝那是更不用说了,没了这丝,我们武士的衣服都不知道拿甚么来做。大明统一中原后遣使告诸国,倒也没把我们忘记。可你看看,我十六岁亲政,搞到三十四岁才把这该死的南朝统一了,后小松天皇这屁孩啥都没做,日本的天下一统倒算是他天皇的功绩?这天皇每天没正事干,退位后还要号称治天可以继续当“上皇“?装神弄鬼的,你如果像洪武帝一样,未发个一兵一卒,便让高丽李成桂(注三)取大位建了个嘲鲜国,那我就服你。这是天下大势所趋吶!但其实也是国力使然,明朝打北方的蒙古人,动不动就发二十万兵马,这些兵力往东北一指,那高丽那担得住,要立个王那还不是一纸诏书的事。我现在要出个一万兵马还要准备个半年,说是日本三岛的天下一统也是个空壳子,赶那天那个诸侯收成好些后,他也要来个上京(京都)与我争天下!』

    『主上,我看把这些守护大名都该集中到京都来住,就不会搞鬼了。(注四)』

    足利眼睛一亮,颔首:『说得好,我为了跟大明往来,五年前便辞掉了这捞什子的太政大臣,已经不算是后小松天皇的臣下了(注五),只是跟大明这根线还接不上,你这次去见见李鸿渊,我已经让人连络他到泉州见你了。虽说咱们需要大明皇帝来压一压后小松这小子,也不能让人家小觑了,一切小心在意。』

    他收回思緒,眼睛射出熾熱的光芒望向李鴻淵,跟著說道:『十年前はあたらしくも李さんの剣術を拝見せられねば、一度ご指導願ひせられざらむや?』十年前沒能親眼拜見您的劍法,不知您可否指教我一下呢?

    这时佐佐木带来的两人早已乖觉地退到五丈开外,中间空出一大段距离来,虽说这场比剑应该不致于性命相搏,但刀剑无眼,旁边看的人其实比在场的人紧张!李鸿渊也听过这位来自东瀛三岛的出色剑师,室町幕府的首席剑客,李鸿渊十年前远游东瀛时曾在京都跟足利义满的武士们比试过一番,对倭人的刀法印象深刻,虽说比武定分得出高下,总是远来是客,不好压过主人太多,只有意思意思点到为止。到后来引出义持(足利义满之子)硬要跟自己过招,最后只好当机立断,催动内力削断了他的刀,之后义持面子大失,从此在对大明的立场上站到了乃父的对立面,这是意外中的意外了。

    话说自从授业恩师突然重病,临终病榻前一定要李鸿渊回云南接下神膺门掌门一职,百般无奈的他只好应下,上书致仕后,对门内事务实在不是那么上心,平常除练剑并专注改善本门基本剑术外,他仍寻了借口,维持着过几年便要出海看看各国好友的习惯。话说明朝初建国时并无专职对外的官吏,后来在洪武十三年成立了行人司,一切对外的典章制度慢慢建立,李鸿渊天资聪颖,自小文武兼修,洪武五年便在十八之龄早早的考取了进士,并在其后如愿进了行人司,算是继第一代行人杨载(注五)之后第二代的行人。前后到过占城、真腊、暹罗、日本等国,海外经历丰富,在南京期间便奏请建立译馆,培训各国语言人才,中间李鸿渊擘定规划穿针引线居功厥伟。

    李鸿渊收回思绪,看着佐佐木慢慢抽刀出鞘双手同执在稍长的刀柄,刀尖向前直指李弘渊,此刻的佐佐木已经从一个彬彬有礼的武者,蓄势变身为一个杀气外溢的刀手。他剎那间双目圆睁,大喝一声,急跃向前一个空中跳斩,刀光闪过人落地。李涧啊的一声,心想这下白衣人是不是已经被劈成两半了。忙定睛一看,李鴻淵不知何時已經退至一丈開外,同時也抽出了兵刃,看上去是一把細長的窄劍!李鴻淵讚道:『おぉ~さてもめでたき剣術なり!』好漂亮的劍術。佐佐木本也没指望这第一击便可以伤到传说中的江南第一剑,不过这跟来之前与曾跟李鸿渊交过手的武士说的一样,在身法上很难跟上神膺十三式的速度,只能近战以快刀取胜。李鴻淵笑笑道:『されば、今度は中華の剣術をご覧にいる。』那么请看看中华的剑术吧!

    神膺十三式并不是世间最强的剑法,但却是完美的结合了神膺门的轻功、内功与剑招为一体,攻击对手时瞬间贴近对手,以窄剑刺、削、点,一击时可对十个穴位攻出十剑,让对手的防御圈顿时溃灭,随着内力的增强以及对招式的熟稔,也可依对手的强弱项在击中对手的一剑中分出三道内力来进一步击破对手的内力防御圈,也就是说败在神膺十三式下的武者极少有肢体被残的情形,算是结合了外家剑跟内家剑的强项。而这些重要的细节,佐佐木自然无由得知。他对这一战所做的准备主要基本思路是以快打快,在李鸿渊到京都一行后他们发现在出剑的速度上,足利幕府的武士们没有人跟得上神膺十三式的,百般思索后,佐佐木找来弓手数人来模拟被一剑数击时的防御招数,也就是说这些弓手站在不同的距离但同时开弓,佐佐木的眼力原本就可击落来袭的羽箭,从这练习中他也悟到如何击打箭支的瞬间如何借力使力,搭配上身法他已经可以处理五支箭的瞬间攻击,只是非常耗费眼力,无法久战。

    佐佐木的第一击证实了跟李鸿渊交手过的武者的说法,对方在短距离内的一进一退真的很快,现在他双目凝定在对方的剑尖,等待对方的攻击。

    倐忽间李鸿渊白影飘进,剎时对上三路攻出了六剑,佐佐木暗道声侥幸,瞬间收中的倭刀也展现出它的柔韧性的一面,变幻出多个防御层面成功的将李鸿渊这一击六剑封在外面,同时中路侧击斜劈对手,李鸿渊一击不中,便已飘然退去,倐退倐进,乒乒乓乓双方刀剑相交声数十声后,又回到对峙的局面。

    李鴻淵微笑道:『いま引き分けにせずや?我の剣はいまえ使はず!』此戰做平手如,我這把劍已無法再用了!

    佐佐木此刻已然大汗淋漓,快要接不住對方的快劍攻勢,趁勢收刀入鞘道,有點慚愧道:『申し訳さうらはぬ、李さんの剣を傷つけき。』非常对不住,把李兄的剑弄伤了!

    李鸿渊知道对方约莫是打不下去了,也再次为倭刀之利吃惊,自己的剑虽不是甚么神兵利器,但也是云南著名的铸剑师所造,不过现下已经是出现几个缺口了。突然间两人皆往桥上望去,只见二十几个黑衣人正默不作声的朝他们大步过来。

    注一:笔者自然不会古代日语,其实连现代日语亦是粗通,中间借助现代计算机程序的解译过程则无须深究了。

    注二:即足利义满,前幕府将军,于两年前把将军一职让位给儿子足利义持,出家后名义上退居北山第(原鹿苑寺),但除透过义持控制原属将军权力范围的武家,实际上也染指了管理一般政务的公家(指依大化革新后日本成为律令国家的九等官员)的最终决策,更近一步在北山第操办了部分原属天皇职权的治天等祭祀大典,日本朝野皆敬称为北山殿,北山第也成为日本权力中心地。

    注三:李成桂,原为高丽将军,为反对恭愍王改胡服并倒向北元,率领原本受命攻击明朝辽东的高丽军队倒戈,后废王自立,是为李朝太祖。

    注四:室町幕府时代的诸侯称之为守护大名,与后来战国时代的战国大名主要差别在于领土内的集权状况亚于战国大名。将大名集中到首都,藉以削弱大名的做法要等到江户时代三代将军德川家光才将其制度化落实并名为参勤交代!

    注五:明初时无法与室町幕府建立朝贡贸易的一个体制上的原因即是明朝只愿与代表该国的最高权力者往来,明初时并不了解日本的实权人物系幕府将军,而非天皇。

    注六:杨载,明史卷323与324,曾几度出使日本与琉球三国之中山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