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林月第一次见到自己的五师兄思剑,不过气氛沉重,双方都一改常态,没有说什么俏皮话。
与在扶月山的众人一一行礼后,收下顾清姈给的传讯玉石,又去看了一眼依旧躺着的郑言一,就和如雪一起离开了。
他不想再等,索性现在就走。
匆匆离别,不知再见是何时。
赶到石碑酒铺之后,林月开始收拾行李,一两件衣裳,三四顿干粮,被他用衣袍裁剪下的布料包住,背在背上,像极了赶路的世俗江湖人。
未能御气,其实他现在就是位世俗江湖人。
今日头顶的夜空没有星辰,被浓云遮住。
如雪站在酒铺门前,看着自家先生几下就收拾完的行李,欲言又止。
他走出门来,与如雪并肩而立,微笑着看了眼自家弟子,缓缓开口,“本来有许多话和他们说的,可是回去之后,又不知道说些什么,可能是觉得说什么都没用了罢。”
“先生。”如雪轻轻喊了一句,可没有继续说话。
“嗯?”他疑惑一声,转头看向她,说了句玩笑话,“有什么话就说,不然要很多年之后才能说的上话了。”
说完又想到这不是和自己一样?在扶月山也有许多话没有讲出。
他转过头看向对面的几点灯火,柔声说道:“我想要走很多路,像第一次远游时,我和小白在空桑长龙一样,给她说,我还没能吃到她在扶月山养的野山猪。”
如雪缓缓转头,注视着他的侧脸。
“我想梳理出自己的武学,至少到十境……小先生其实也有此类想法,只是侧重点不一样,她是想用道理来探究清楚自己,我想,这其实也是武学。”
如雪双手叠在腹前,默默记下。
“我想去看看这上六洲到底是个什么样子,像刚遇见你时,你那种纯粹的好奇,我觉得很不错……”
林月絮絮叨叨了半个时辰,把准备在扶月山说的话,都说了一遍。
最后,先生与学生相视一眼,彼此行礼。
“先生珍重。”
他轻轻点头。
“好了,该走了。”这一句是朝对面说的。
果然,此地的山神关炎立马就现出了身形,刀疤脸上有着淡淡的笑意。
双方见面没有过多言语,只见关炎随手一挥,林月眼前一黑,瞬间消失在原地。
如雪在门口怔怔望了一会儿,转身回屋,倒了碗酒喝。
……
一片葱郁山林中,一位黑衣年轻人躺在地上,悠悠转醒,正是来到上六洲的林月。
他先是看着摇晃的树叶愣了一会儿,随即才想着起身。
可在他用手撑地时,发觉全身软弱无力。
“怎么回事?”他皱起眉头,费力地扭动脖子,看了眼自己的身体。
“衣衫完好无损,并无外伤……”
他咬着牙,使出全身力气,才勉强支起身子靠在一棵树干上。
“你最好多休息一会儿,不然以后走路都难。”
忽然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他循声看去,是那程理。
道人装扮的程理脸带笑意,正蹲在他右手边的一块石头上俯视着他。
“怎么回事?”他艰难抬头,问向程理。
年轻道人嬉皮笑脸,伸出二指并剑,轻轻上扬,就见林月左臂不受控制地抬了起来,软趴趴的像是没了骨头。
林月皱头紧锁,他不知道对方这是什么意思。
年轻道人维持着笑嘻嘻的表情,“董齐辉那倒霉玩意儿,还有那新晋的山神关炎,托我将你送到凌虚洲,顺便把你体内可能形成气府的地方,都给毁了。”
说完之后便断了灵气,林月的手臂垂了下去。
听到此话,林月霎时瞪大了眼睛,心中又惊又怒。他眉毛一弯,一脸阴冷,看向程理的眼神似要将其生吞活剥一般。
“你别这样看着我。”程理身体往后一靠,撇了撇嘴说道:“我只是受人所托,拿钱办事罢了,他们本想直接杀了你的,但我记着你一碗肉的恩情啊,就与他们据理力争,口舌费尽,才保下了你的性命。”
“你心里也别气,关炎身为山神,说话不算话,必然会受到反噬……不过他那性子,肯定是心甘情愿,大靖那边肯定早有准备,不会让他吃亏……唉,不对啊,他倒是有好处,我呢?不行,这点碎银子不够,回头再去找董齐辉那倒霉玩意儿算算账。”
说罢,他看了一眼林月背后的长剑剑柄,忽然又唉声叹气起来,“可惜那柄剑取不回来了,不然我这一趟就不亏了,董齐辉那倒霉玩意儿……”
“你他娘的到底在说些什么?!”林月终于怒吼出来,“不是说好在落叶洲吗?为何是在凌虚洲?为何要毁掉我体内气府之处?”
在盛怒之下,他说完便开始大口大口喘气,刚才的怒吼似乎耗尽了力气,连喘气都显得有气无力。
年轻道人轻叹一声,“还以为你与我是同道中人,是我一厢情愿了,你那天真无邪的心思,真是让我羞愧难当,自愧不如啊。”
他闭上嘴扯起嘴角,一边起身,在原地伸了个懒腰,又蹲下身去,看向林月说道:“你都离开了下三洲,没了那柄石头剑,你这稀碎的境界,不就是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我好心留你一条烂命,就知足吧。”
林月还在喘着粗气,心里慌乱异常。
“今儿个没什么事儿,我与你多说两句。”程理索性盘坐在了石头上,饶有兴致地讲道:“之前看你言行举止,觉得你心境不小,我便猜测就是因为这个,下三洲才推你出来做话事人。今日再看,你这心境与你修为、天赋一样稀碎。之前的心境呢?装出来的?唉……”
他摇头叹出一口气,“下三洲错付了啊……”
“不过那柄剑之前既然能认主,现在也还不离不弃,我想着你还是有些东西的,只是我看不到而已。”他换上笑容,“这样如何,你告诉我原因,我告诉你凌虚洲的一些情况,你也有活下去的机会。”
林月终于喘匀了气,对方的话他一字不落的听着,此时瞥了他一眼,冷冷说道:“我怎么知道你不会说些假话来骗我?”
年轻道人露出惊讶表情,感叹说道:“真是人心不古啊,人与人之间连基本的信任都没有了吗?我程理,最讲道理,在上六洲有口皆碑,一口唾沫一口钉子,说出来的话就是那蛟龙都拉不回来。”
林月算是看出来,这位不要脸的境界比他武学境界还要高,说的话真真假假,毫无顾忌。
他低头冷笑一声,再次深呼吸一口,语气放缓,“我要向您学习啊,原以为我与人打交道,已经够出众了,今日一见,自愧不如啊。”
程理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不过很快就被他隐藏,“这生意到底做还是不做,这凌虚洲我可是熟得不能再熟了,闭着眼睛都可以绕着走一圈,哪家门前栽了什么树,哪家小寡妇窗帘是什么色,我都一清二楚。”
“做啊。”林月一副豁出去的表情,看向他这色说道:“这柄剑能认主,是因为我心境确实不小,但现在这种情况,我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还跟着我。”
程理皱起眉头,眯眼注视着他,似要看出他这句的真假。片刻之后,眉头舒展开,恢复笑嘻嘻的表情,“是我看走眼了,林兄弟非比寻常啊……那我也说说凌虚洲的情况……”
他将左手撑在下巴,“从何说起呢?哦……凌虚洲很大,地界是上六洲第二大的,有着大小山头成百上千。民风彪悍,世俗王朝也都是狠角色。”
说到此处,他停顿了一下,似在组织语言,“最后再说一句,凌虚洲有着大量妖兽,占据着北方差不多一半的地界……唉,我的心还是太善良,此地只是山神脾气很好,离妖兽远着呢。”
他缓缓站起身来,扭头看了看四周,最后看着那柄破了长剑开口说道:“山清水秀的,死在这里也不错,但别死的太快,前脚刚走,后脚就要返回,很烦的。”
林月面无表情,看着他的一举一动。
随即哈哈笑道:“我得走了,那尊修为不高,脾气不好的山神快要发现我了。”
说罢便消失不见了。
见其离开,林月吐出一口浊气,再次尝试起身,可惜依旧浑身无力,只得将身后的包袱,移至胸前,翻找起干粮,动作有气无力,极为缓慢。
林中寂静,偶尔才有声鸟叫,嫩绿树叶在微风下的动静也不大,只要摇晃出细碎阳光在山林间。
一身黑色衣衫的林月,咀嚼食物都很缓慢,但他的心思却散乱异常。
从刚才程理的那些话,知道了自己被算计,而且并不是什么复杂算计,其实稍微一想就会知道的。为什么自己会认为,对方一定能遵守所谓的生意约定……
只要自己离开石峰巨剑所能覆盖的区域,当真就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天真了啊。
心境是片小天地没错,可心境不代表认知……其又与自己的心思,好像分离开了一般。
正想到这里,他忽然感到一股恐惧,从四面八方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