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扶月山的书院院长,现在的装扮已经完全成了个剑客,左手手中提着柄品相不差的长剑,背着的还有一柄,造型古怪。
但不管是上六洲还是下三洲,都不会过分在意一个人的装扮。
此时日在西方,离天黑还有三两个时辰,年轻的剑客决定去那座石碑上,刻下今日的胜利。
虽然如雪和惊朝都说了,此间约定的对战,不过是表面,但他还是认真地做做样子,这表面约定可以名正言顺地接触对方的武学。
惊朝说让他想办法去上六洲,他则是先要考虑如何在上六洲能立足,自己去上六洲,是个不择不扣的外乡人,光有震慑十境以下的一剑,不够。
而且还要考虑如何正大光明地去到上六洲,这连通两岸的陆地桥梁,对方一刻不停地有人盯着呢,想偷偷过去,不可能。他也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对方的监视之下,行为举止怪异些,让对方随便猜去。
这也是他准备走到两三百里外石碑的原因之一。
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原因,是他想多走些路。
吩咐如雪回扶月山准备些物资,就是吃喝、房屋一类,并嘱咐尽快返回找到他,不然他得饿死。之后,他带着些干粮便一步步朝西走去。
年轻人发现一个有趣的现象,在走路时,一开始心思很杂,甚至每走一步心思,都不相同。上一刻还在思考如何开始炼气,走了几步就被路过的景色吸引,不是因为景色多美,相反,这新起的陆地甚是杂乱。
这是以前很少出现的情况,就算心中烦闷,在以往都是纠结着一件事情。以平常心态走路时,眼中看到什么就是什么,心思不会过度发散。
而现在,看见杂乱山石,就想着土里可能埋着虫子,想着山石长出苔藓还有些时候,想着其形状丑了些……
在他心境的支撑下,他觉得这很有趣。
他不知道的是,每个人都是这样,当然,是上六洲的人,修行人也苦于这番心猿意马,修行最是忌讳。
还有看见什么就是什么的状态,在上六洲也有着说法,叫看山是山。
年轻人在发现这个现象之后,话就更多了。现在就算单独行走,他也有说话的对象,便是背着的长剑。
日渐西斜,阳光在层云后逐渐变成橘色,染红层云。
有着两把剑的剑客,在崎岖山丘上走得不快不慢,眼睛四处乱瞟。
“这才一两个时辰,就有些累了,炼体的底子都不在了。”他微微偏头,对背上的长剑说道。
此时他看见一棵倒下的小树,急忙走上前去。
年轻人呵呵一笑,“给你做个剑鞘怎么样?没甚经验,试试。”
听着他话的长剑并未做出什么反应,只有在它化作白裙女子时,才会活灵活现,像个人。
年轻人把手中的长剑插在一旁,随即拔剑出鞘,将已在枯萎的树枝尽数砍掉,只取一截笔直的树干。找了块石头坐下,开始扯起树皮。
手中有动作时,他的心思也在想着其他事情,“唉,你说要不要给它也取个名字?”
说完,他将手中雪白长剑举在眼前,“我想想……雪白雪白的,但已经有如雪和小白了……有了,她叫惊朝,你也不能太俗了,就叫静暮,惊对静,朝对暮,很恰当。”
年轻人得意一笑,继续扯树皮。
光溜溜的树干还有许多水分,需要烘烤才易定型,年轻人找来枯草干柴,生起火堆,将刚才砍掉的树枝也捡过来一并烧掉,嘴里还念叨着“化成灰烬,入土为安”的俏皮话。
烘烤半个时辰,两寸粗的树干变成灰黑色,他开始掏空内部,方法是用刚得名静暮的长剑,直接刺进去,从中间划开成两半,再用布条从头缠到尾。
静暮比惊朝宽些,刺进去留下的缝隙自然也大了,不过正好留作彻底去掉水分后的缩减。
年轻人将剑鞘放在眼前打量,“粗糙了些,将就用着。”随即提起锈迹斑斑的长剑归鞘,来回抽拔几次,还是顺畅,“不错。”
短暂地休息恢复了几分体力,他看了眼天色,胡乱吃了些东西,继续向前。
星夜有流云,轻薄如纱。勉强看得清脚下的路。
“日落水云里,月起身前客。”年轻人念了一句诗,自言自语解释道:“以前朝东赶路的时候,这句‘月起身前客’不是很理解,直到有一次背对着月亮,看见脚下淡淡的影子,才知道‘身前客’的意思,不过为何称为‘客’,还是不懂,今日有些懂了。”
他停下脚步,看了眼落叶洲方向,再低头看向脚下影子,“虽是连接两岸的陆地,可我总觉得落叶洲大于临渊洲,我是个客人,当然,是不受待见的客人。”
浅笑一下,继续赶路。
他的心思越发复杂,但总有个最先考虑的问题,那便是修为。
“你……你们说我一边炼体一边炼气怎么样?还能帮助集中心神,之前因为身体能自主吸收灵气,赶路时也在吸收……试试!”
说干就干,年轻人立马摆出一个炼体姿势,像拳师的拳架。
他半蹲在原地,皱起了眉头,“这也赶不了路啊……不如以出剑炼体?我知道没这种说法,但试试不要钱。”
于是他将静暮拔出,以《剑一决》集剑向前出剑,目光在自己伸出的右臂,同时默念起《青竹灵诀》。他还是想试试之前的路子,先学草木一族的本命功法,再学《正气诀》。
“无心,无念,顺自然之法……”
对于灵气他是能感受到的,只是没办法吸收进体内,此时他按照惊朝所说,凝聚灵气开辟气府。
不甚明朗的星夜下,背着一柄,手中又拿着一柄剑的剑客,不断朝前跃去。其手臂有着点点微弱的白光,那是他凝聚出的灵气。
但灵气只在身体表面,如何也进入不到体内,他立马转变思路,将身体表面作为待开辟,或者说打通的第一座气府。
只见其右臂的微光全都往衣袖钻去,年轻人微微皱眉,“如此硬来,有些痛,不过与小天地同化时的痛比起来,还远。”他一边想着,一边继续让灵气“冲撞”自己的皮肤。
如此半个时辰,他筋疲力尽,双腿打颤,右臂似灼烧之痛。拖着身体在所在山谷,随意找了一避风处,生火都没力气了,摊靠在石头上,准备将就过夜。
其双脚伸直,双手自然垂在地面,长长地呼气又吸气。
山谷风声绵绵,催人睡意。这三面都有石头遮挡的地方,没多少凉意。
周围时有虫鸣,此时却被一道声音惊到,闭上了嘴。
“你这副肉身,天赋稀碎,为何是你来当下三洲的话事人?”嗓音中气十足,是个中年男子的声音。
年轻人也不起身,只是睁开眼睛转动脑袋看了看,有气无力问道:“哪位?”
一个身影出现在他一丈远的地方,背靠山谷。其一脸肝胆气的方脸上,有几道竖起的伤疤,肩膀宽阔,腰腿强健,胸膛挺直而立。简单的一套黑色衣衫,硬是给他穿出了将军风范。
“扶月山,林月,敢问是哪位前辈?”
中年男子看了看他的两柄剑,最后直视其双眼,正声说道:“关炎,前辈算不上,此地新晋的山神而已,今日一早,你所见的那道白光就是我。”
林月微蹙眉头,“这新填的陆地,也要山神?”
“这是自然,此地算作落叶地界了。”
林月眼睛一转,“那这里算作落叶洲哪个方向?”
“南方。”
年轻人笑了起来,“也就是说属于落叶洲南岳地界,我和南岳落山神熟啊,他还留着地方请我去喝酒呢!”
名为关炎的男子,听到此话并未开口,只是注视着他。
林月笑嘻嘻继续说道:“站着干嘛?坐着说,我是没了力气,不好起身……这么说来,落山神的人情也可发挥作用?还有您和落山神是上下级关系?”
“是上下级。”中年男子单手负背,语气不卑不亢,“但落前辈现在暂时管不了此地。”
“原来如此……那我们也算有关系了,不要见外,您直说,要找我做什么?不会只是来嘲笑我的天赋吧?那我可有些伤心了……”
关炎似座雕像,现身之后就没动过,表情也没有明显的变化,“你与落玄前辈是怎么回事?”
林月一脸不在意地说道:“小事儿,前辈只说欠我一个人情。”
关炎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似要看出他所说之话是真是假,片刻之后,他忽然盘坐下来。
“我刚到时,就准备来看看你这个下三洲的话事人,毕竟你是我大靖开疆扩土的敌人。”
“将军?”林月听到对方的话,猜测起其身份。
“以前是,现在只是山神。”
林月笑了笑,恭维一句,“怪不得看着就器宇不凡。”
随即又问:“所以只是来打探我这个‘敌军’的?”
关炎答非所问,“早些时候,来了些大人物,不好现身。”
虽有疑惑,林月还是先问了关于这一句的问题,“山神不是在自家地盘上有着加持么?您还怕?”
对方的用词,并没有让关炎有任何的情绪变化,“山神也分境界高低,况且我只是南岳附属的偏神,这方地界也是刚有,你所谓的加持并不多。”
林月一副受教了的模样,缓缓点头。
“那您这是还是有其他目的?”
一直板着脸的关炎,终于露出一点浅浅笑意,“我是来劝降的,既然你都说了与落前辈有些关系,何不直接去到落叶洲,在这儿守着,耽误你我时间。”
林月愣了一下,偏头朝扶月山方向噘嘴,“我也想啊,可是我说了不算,只是个阵前小卒。”
说完还不忘叹气。
关炎缓缓摇头,“我不信……你可以放心大胆地说,此时只有董齐辉在,他听不到,我相信你们那边的人,也听不到。”
不是说只有董齐辉一个人,而是境界高些的,现在只有他一个。
林月露出真诚眼神,越发推心置腹地说道:“我是真想去落叶洲的,可是这边不让走,那边守门的倒霉玩意儿也不让过啊。”
他此时觉得年轻道人说的没错,和其是同道中人,特别是称董齐辉为倒霉玩意儿,这一点上。
“若是我让他,放你过去呢?”
林月眉开眼笑道:“那感情好啊,若是这样,我也不骗你,我走了之后,这边还是会派人来守着,将这五百场打完,真正的话事人,是那柄巨剑后面的人。”
关炎正色道:“这没关系,你愿意去就行。”
他所想,林月既然能被下山州推出来做话事人,而且能让落玄欠下人情,以及能让那柄奇怪的剑认主,绝对是有些东西的,把这样一个人排除掉,下三洲至少会少一位厉害人物。
林月维持着高兴的表情,缓缓点头,“那不错,但是需要给我些时间,我好想个理由说服这边。”
他等的是自己能炼气。
对于眼前人的临阵倒戈,前身是将军的关炎,并没有任何轻视之心,从短暂的接触来看,这位年轻人绝不是表面看起来的那样,心机不会少。但他的目的只是让他离开而已。
他浅笑道:“可以,但不要太久,到时候我去找你喝酒。”
说完这一句之后,他就隐没了身形,消失在原地。
林月吐出一口长长的气息,紧接着就闭上了眼睛,本来就是强打着精神,现在困意绵绵,不再去想其他事情,沉沉睡去。
在睡着之前,他意外地发现,肩膀除了还有些酸痛之外,好像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