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金淡淡的笑了一下,恍若没有听到这话,仰头望向苍穹,低声自语道:“打开门,引落万丈金光,一直是我常年以来的心中夙愿,是执念也不为过了。至于打开门后,到底能不能去往另一个世界,当不当得成人,这都与我无大关系,我只是想给我师父,我的那些昔日好友、爱人,还有那些因我而死的修士们一个交代,仅此而已。”
秋金目光从上缓缓转至地面,直视凌真的脸,正色道:“我秋金自我囚禁十年整,磨砺霜刃,重拾昔年旧心,日日夜夜都不敢有丝毫懈怠,十年如一日……也该去做点儿什么了!”
凌真似乎被他的情绪感染,神色也变得激昂起来。
这名在当年被唤作“剑圣”的秋姓男子,冷不丁转过身子,松了松自己后方的衣领,用手一指,“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要去找个老朋友,帮我把这根骨里插着的这玩意儿,给取出来。”
“这,这是……”
饶是见识颇丰的凌真,此时此刻都满脸震惊,瞪着眼睛,看向了那个深入骨骼的“玩意儿”。
有锐利至极的荧绿剑刺,自秋金的颈骨处外透而出。
绿光鲜明,可谓一目了然。
瞧着似乎此物已彻彻底底扎穿了他的整根脊梁骨!
凌真张大嘴巴,已讶异得不出话来了,头皮发麻。
绿尖赫然外露,刃锋显是异常的锐不可当。
甚至还隐隐有气机流散其中,诡异绝伦,可怕非常!
“这十年来,我每日都饱受此剑的折磨,半夜睡觉都不安生……”
秋金面色肃然,沉着嗓子慢慢道,“今番无论如何,都定要将其从我的脊柱里取出来,舒一口多年未吐之气,权当是放松一下了,否则行事有碍,出招受限,忒不爽利自在。”
凌真也算是一名具备超绝骨气,有着铮铮铁骨,心境水平无疑非同可的剑道修士。
勤勉习武至今,不愧山庄神元世子的家族头衔,对得起锦绣武神凌璞独子的那重身份。
母死后,凌真于庄内守孝三年的修行,点点滴滴积累,水可穿石,几乎无半日松懈,堪称疯狂,更是使得其那份耐受力,已比之凡庸之辈要胜出太多太多!
但这会儿的他,因秋金一人而胸中情绪激荡,目眩神摇。
凌真心头,有大敬佩矣。
如此利刃透体之苦痛,日复日年复年,实非人能够忍耐得了啊!
真的无法想象,这过去整整十年的悠长岁月里,眼前这名以秋为姓的男人,到底扛过了多少煎熬和磨砺,度过了多少个艰难重重的日夜……
秋金伸出手,在目光有点呆滞的凌真眼前打了个响指,使得前者立时回过了神来。
秋金已然整理好衣襟服饰,挺胸立在青袍年轻饶面前,笑意着实不浅,咧开嘴巴,指了指不远处那个异常鼓胀的布质包裹。
秋金用浑然无半分愧疚,反而十分美滋滋的得意口气,对着凌真道:“瞧见那边的那个大包了吗?嘿,那包裹里头装着的,尽是我从有钱人家里洗劫搜刮来的各种奇珍异宝,价值之高,足与让寻常百姓几辈子荣华富贵、衣食无忧,日子过得要多舒坦有多舒坦。”
凌真尴尬而笑,暗中回忆起了过去的往事。
自己曾经于泥牛山间,意外遇到过一个吹奏玉笛便退却兽潮,被世人敬称为“御兽大侠”的黑袍客。
那个复姓公冶名金的雄武男子,为了给惨遭魔女楼雪绒吸干阳气的爱子公冶鑫续命,不惜坑骗山间百姓,来换取钱财,以实现大量购买价草药的目的。
既要名,又要利。
不可不其过分贪得无厌,手段下作,真可谓卑鄙,凌真属实看不起半点儿。
而眼前,这一位名字里同样带个秋字的男人,大张旗鼓的四处“劫富”,搜刮来了这等多的宝贝,装满一包,所图之事究竟会是什么?
答案在下一句话便即揭晓。
“若是不带点伴手礼,哪儿还有脸去求多年未见的朋友办事?俗话三年不联系,当亲也不亲,遑论是十年了?哈哈,单论礼数这一块儿,我秋金向来做得很是到位的,空手上门的话,忒没面子了些。”
在彻底明白过来秋兄此举意图的这一刻,凌真无语到了极点。
年轻人瘪瘪嘴巴,心下兀自感慨:“果然是个正邪两气并存的妙人,少见,真是世上少见啊!”
虽本心有显着差异,但所行所做之事,已与山中的土匪、水泊的草寇全然无异的秋金,先是再度拍了凌真的肩膀一下。
这下力度用得不轻,打得后者顿时一个机灵,彻底清醒。
然后这个姓秋的“大盗”,翘起拇指一根,在靠近自己脑袋的位置,朝着后方虚空戳了几下。
秋金又“哒”的发出了一记响亮弹舌,他笑得极其灿烂,洋洋自得的快意道:“走,带你做客去!”
“做客?”
凌真心下一想,正好,去看一看这个姓秋的,会有怎样的故交好友。
想必定然非是寻常人物。
————
龙蜀王朝,江南道。
泓州。
此州靠近一泓名为“龙洲”的大湖,那座叫做龙洲的湖泊,以泓清似镜、水碧如翡而闻名世间。
传言,曾有当地郡守于湖中擒获一条绿鳞虺蛇,将之扒皮抽筋,做成了绝等材质的一件奇珍软鞭,作为上佳物件上供给了皇城子周氏。
虺鞭并未走渎化蛟,自然无触真龙威,但可震慑诸侯臣子,万众归一,皇帝为之心情大悦,赏金数千两,并官升三级。
又被百姓称为“龙湖”的那一方泓州之地,簇界,恰如一枚圆形方孔的标准铜钱。
中央镂空,故而十分贫穷困苦,其余地区有矿脉有商贾,有市场有勾栏,皆甚是富饶繁华。
二者差地别,一个上,一个人间。
平湖镇。
簇离水运浓郁的龙洲大湖,颇有距离,前不着村后不找店,恰好就位于泓州的最中央。
若孤岛扎根于陆地,青藻浮萍漂游于湖面之上。
高皇帝远,鸟雀难飞出。
这个穷得有时连锅都揭不开,灾荒年代甚至会需要剥树皮,啃观音土来充饥的村镇,其实人烟稀少,已经不剩多少青壮了。
镇里绝大多数有体力、有精力的年轻人,早已背起行囊,离开了土生土长的家乡,跑到城里去讨生活。
只有逢年过节的时候,他们才会回来那么一下,看过亲戚家人,吃个团圆饭后,便又要背井离乡。
一年漂泊在外的时间,远远多过待在家中的日子。
思乡念家,却回不得家乡。
父亲和母亲都远在外地做工,那些尚未长大的稚嫩孩童,则都交由镇上已经年纪不聊老人来抚养。
平湖镇穷乡僻壤的地界,钱不多,地不多,粮不多,人不多……
独独没有父母陪伴着长大,留守在家和祖父辈共同生活的孩子,最多!</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