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陈元,鳏夫,三十七岁的时候妻子死于他的一次实验,连带着还未出生的孩子。
意外,意外,意外!
陈元深信这是神降临给自己的一场惩罚,因为他的不诚心,神收走了他的妻子与孩子。
之后两年内,他常做慈善,成了远近闻名的善人,他们说陈元是在为自己的妻子和孩子积福。
希望他们能够早日投胎。
可能吧。
陈元通常听到这种话都会嗤笑一声,继续埋头于自己的未完成的实验。
在资助孤儿院的第六年,他终于取得领养孩子的资格,走正常途经领养了一个十一岁的男孩。
男孩长相漂亮,似不小心同大人走散的孩子,被陈元领养的时候,已经被弃养七八回了,他不太爱笑,性格扭曲,和陈元站在一起的时候,孤儿院院长夸道:“您和这个孩子就像是天生的亲父子。”
陈元迷茫的看了一眼男孩,蹲下身,皱着眉:“以后你就姓谢。”他停了下,谢是他妻子的姓,可如今想起来,连妻子的容貌都在淡忘了。
陈元瘫了一张脸,沉沉道:“谢璟声。”
那是十一岁的谢璟声,他得到一个似而非似的家。
陈元不是一个合格的好父亲,他也不允许谢璟声喊他爸爸,他说:“以后你要喊我老师。”
谢璟声不被允许出门,不被允许上学,他由陈元独自教导,学的东西乱七八糟,因为陈元急着培养一个自己的助手,能够帮助他完成实验。
次年,陈元的实验陷入瓶颈,那些古籍的残损太高,只有两个人不足以复原,他领养了第二个孩子,一个不知道自己年纪的男孩,孤儿院里的人喊他小十一,因为他被丢回来十一次。
小十一比起谢璟声,更爱笑爱闹,笑起来会露出一对虎牙,会让陈元想起自己的妻子,他不喜欢小十一,也不给小十一名字,由谢璟声负责去教导小十一。
谢璟声十四岁时,头一回被取血,本该献血的人应该是小十一。
谢璟声:“我比他更聪明,或许我的血液比他更有用处。”
陈元转念一想答应了,那些被取出来的血液用来画阵和符纸,是陈元从一本残缺只剩半本的书上学来的。
说是能够恢复死去之人的灵魂。
那与他的实验完全背道相驰,可陈元乐在其中,满脸都是笑,甚至会摸摸小十一的头:“我的孩子如果长大,或许也会像你长得这样。”
谢璟声抬眼,将一切都收进眼底,当晚晚餐后,小十一兴奋至极,同谢璟声分享自己捡来的蛋糕:“哥,绿林路尽头的蛋糕房,每天会把没卖掉的蛋糕扔在我们这边,你看都是干净的。”
他笑眯眯的,把蛋糕递给谢璟声。
谢璟声看他,沉默半响,忽然问:“十一,你想过离开这个家吗?”
小十一看着他,梗着嗓子:“可是离开这个家,我就又变成一个人了。”
小十一不懂,或者是在装不懂。
他只想还有个能够睡觉吃饭的地方。
谢璟声的目光穿过那些被陈元固定摆放的花瓶或水池荷花,视线落在不远处陈元的背影上,他正用手指涂抹血珠,又在蜡烛上燃烧着他的头发。
陈元是个疯子。
未来也只会越来越疯。
他不能留下,同样的,小十一也不能留下来。
谢璟声想要活着。
他吞了这话,又变成一道沉默的瘦高影子,每日按时被陈元取血。偶尔得到陈元允许能够出门购买生活用品,他会提着需要的东西一路从绿林路走回来,沿着坡往下走,尽头是他们的家。
装满疯子的家。
经过蛋糕房时,他偶尔会停留一下。
就像是蝴蝶停留花瓣上,只有一瞬间,人来的时候,立马被惊走,谢璟声同样,他经过,那个充满柔软软甜香气的地方像一个梦一样。
在这成长的几年内,陈元不放过他,那个死在自己面前的疯子妈同样不放过自己。
谢璟声觉得自己也快要成为一个疯子了。
可是在那幻觉之中,他就是不舍得。
他总是想起来那个被他只轻微停留的蛋糕房,太阳如此暖和,而小蛋糕的香气抚慰着他,他总觉得还能熬一熬。
十六岁的时候,小十一就提前分化了,人倒在床上,烧得迷迷糊糊,谢璟声想要送他去医院,可是陈元彻底疯了,站在门口,怀着恶意:“信息素是神给与我们的惩罚。”
他喃喃着,来来回回都是他的神,他的信仰。
谢璟声瞪着他,床上是他濒临死亡的弟弟,而这个如同父亲的人拦在门口,而那个自称他母亲的美艳女鬼诱惑着:“你看一眼那个窗户。”
窗户外是那个总是亮着橙黄灯光的蛋糕房。
小十一的呼吸越来越弱,他的身体来不及消化突然爆发的信息素,如果意志力撑不过来,那就只能任由信息素吞噬。
他握住谢璟声的手,眼泪滚烫,砸下来:“哥,我想回家。”
小十一声音很低,像是随时会消失:“我知道我叫什么名字。”
他的手指在谢璟声掌心一笔一划的比划着——严一鸣
他记得自己的名字还有抛弃自己的妈妈。
我记得的。
谢璟声垂下眼,:“老师,送他去医院,我会帮您把实验完成。”
陈元笑:“小声,你觉得你有资格跟我谈条件吗?”
他的目光穿过谢璟声的胳膊缝隙,落在他身后的严一鸣,发烧烧得通红的脸上,带着笑说:“他死了不是更好吗?我们就能够多一个实验体。”
陈元目光癫狂:“如果实验成功,那么我们就能够成为第一个摆脱信息素的人。”
陈元:“我们就能够告诉所有人,信息素只是神给与那些沉溺欲望不可自拔的人的惩罚。”
疯子。
谢璟声冷眼看着他。
所有一切的场景都像是荒诞动画画面,谢璟声的目光停留在陈元的脸上,他不再做反抗,在陈元眼里变成了默认赞同,陈元离开,继续回到他的实验内,继续摆弄着阅读着残破的古籍。
直到半夜内突然响起破窗的声音,陈元从房间内出来,放好抓住谢璟声,他背上用床单把小十一绑在自己身上,而此刻用绳子一点点往下爬,陈元只来记得看到他的眼睛。
在漆黑如水的夜里,那双眼睛亮着,像是燃着一簇火,那是属于少年人吹不灭浇不息的火,正面燃烧着,点亮着他的眼睛。
谢璟声说:“老师,这些年我该还的都已经还了,以后我想像一个正常人一样生活。”
正常人。
谢璟声深深的喘气,带着身后的严一鸣,猛地跳下去,他摔在下面,浑身都疼,他也没停下,继续背着人拼命的逃走了。
谢璟声把不堪而肮脏的自己留在陈元那里。
逃走之后总是会遇见各种各样的好心人,借钱给他们的小护士,帮忙办各种证件还给提供住的地方的警察们,以及一个蛋糕姐姐。
浑身都是甜腻腻的香气,仿佛是梦里的人一样。
来了又走,没人要他们的谢谢。
再一次见面,在出租房。
他看着对方,仿佛再次打开一个不堪的灵魂,那个灵魂上用刀刻着——谢璟声,
也许他以后也会疯的。
他躺在床上,呼吸着那种甜腻的香气,像是吸烟一样,居然在这个时候突然能够共情几年前的陈元。
那个一心一意要复原死去之人灵魂的陈元。
陈元交代一切,但拒不伏法,他坚持自己无罪,他微笑着,向看押自己的警察宣传。
他被看押整整九个月后,再次登上法庭,由最高法院宣判陈元的罪行。
……
陈元伏法态度恶劣,甚至一直在狱中多次蛊惑同室囚犯,案件严重,在法庭之中公然蔑视法律及法庭,高声宣扬自己的神。
最高法院判处陈元有期徒刑七年,执行为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
最后一面,他请求见自己的养子。
谢璟声同严一鸣一起去的。
三个人相对无言,陈元笑,仔仔细细看了一眼谢璟声后说:“你瘦了。”
又看一眼严一鸣:“你长大了不像我妻子了。”
谢璟声和严一鸣都没有想要跟他说的话,最后一面,出于人道主义,来瞧一瞧他罢了。
陈元低下头,他仍旧不觉得自己错了。
如果他错了,他的妻子儿子又该如何呢?
还想再张口说话,谢璟声截住话,说:“要是还是那些就不用提了,我跟十一好不容易变成正常人,你少来说那些鬼话,当年我们就不信,现在更不可能信了。”
陈元:“是吗?”
最后留给谢璟声的是陈元惨白的脸,他这一生,轰轰烈烈的,哪怕入狱,多少人都不肯信,证据一桩桩一件件的摆出来,这光鲜亮丽底下藏着腥臭的吃人鬼。
好在都一一在挖出来了。
披着皮的鬼,无论外表多美好,内里都是让人恶心的想吐。
监狱门口,严一鸣伸了个懒言,问:“哥,今年你回家过年会带着桃桃吗?”
谢璟声瞥他一眼。
严一鸣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下耳朵:“你看你,小气鬼。”
他撇开脸,耳尖烫的要命,小声道:“我好像恋爱了,想带她回来给你看看。”
谢璟声默了片刻,揉了一把他的脑袋,低声嗯了下。
下了车,严一鸣说要回实验室,他现在整天泡在那里,陪着女朋友完成实验。
谢璟声站在学校门口,口袋里的手机振动两声,他摸出来。
“你什么时候回家?”
“等会就到家。”
谢璟声抬脚往前走,路过奶茶店,拐了进去买了两杯水果茶。
刚从店员那里提着水果茶出来,又听见她说“我渴了。”
说的理直气壮。
谢璟声笑了一声,明知故问道:“那你就去喝水。”
桃桃沉默了会,呼吸声穿过听筒,越发明显,她气哼哼道:“你手里提的不是给我的?”
谢璟声微怔,电光火石,像是有一道无声闪电落下,直挺挺的劈开他的心,从里颤巍巍生出一朵小花。
他转过身。
桃桃举着手机站在他的身后,白裙子,裙摆垂至小腿腿窝,小腿纤细而笔直踩着一双小白鞋。
小鹿眼清澈,带着月亮一般温柔的笑意,那双眼里清楚的停留着他的倒影。
谢璟声停在原地,深深的看着她。
忽然笑了,听筒里传来:“谢璟声,又一个夏天到了。”
谢璟声:“嗯。”
桃桃:“今年也跟我好好恋爱吧!谢璟声。”
听筒内呼吸声很轻。
谢璟声收了手机,上前,将桃桃抱进自己的怀里,像是不倒翁似的左右摇晃。手指扶着她的耳朵后,一个吻轻轻的落下。
又是一个夏天来临了,请在今年也要好好恋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