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矮人的嘴巴像一扇紧闭的铁门,那么烈酒便是打开这扇铁门唯一的钥匙。”
这是一句在平原地区广为流传的谚语。
这句谚语虽然看起来颇为夸张,但它实际上也点出了两个不争的事实。
一是矮人们的性格普遍偏执且极端,与他们沟通起来总是极为麻烦,想要从他们的口中得到自己想要的讯息更是难上加难。
二则是矮人们对烈酒总是有着极高的追求。
在许多矮人的眼里,酒精的重要性甚至仅次于他们对太阳的信仰以及对锻造和冶炼的追求。
但事实上,矮人们的酒量却又并不像传说中的那般惊人,他们往往会在饮酒之后,借着酒精的影响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不管他们在饮酒前多么的阴郁,饮酒之后都会变得热情且奔放。
平原上的地精们甚至还为此编造过几句笑话。
所谓“一瓶称兄道弟,两瓶泄露机密,三瓶叛国投敌”,讽刺的便是矮人,而因为这段流传甚广的笑话,巨耳地精们也被矮人们彻底地刻在了自己的黑名单上。
修格对于矮人的这种特殊情况非常了解,因此他在送上礼物时特意提及,这瓶酒水当中加入了能够缓解晕船症状的魔药,这便给了眼前的矮人们一个信号——自己并非单纯地在利用美酒来贿赂他们,而是在经过认真的思考后,针对他们的状况送上一份精心准备的礼物。
矮人巴多萨沉默地抬起头,目光在修格的脸上停留了两秒。
最终,他缓缓地点了点头,从修格的手中接过了那精致的金属酒壶,在拧开盖子嗅了嗅后,矮人那张古板的脸终于松动了开来,他摸了摸自己那巨大的鼻子,顺手便将酒壶别在了腰间。
紧接着,巴多萨抬起手来,与修格简单地握了握。
这样的礼仪看起来虽然有些草率,但对于死板的矮人们而言,这也已经算得上巨大的突破了。
待两人结束握手,身形敦实的巴多萨便用自己的那沉闷的嗓音问道:“嗯……恩斯特先生,对吗?”
“您可以直接叫我‘修格’。”
修格微笑着说道:“我并非沃特尔王国的使者,也无法代表恩斯特家族……如您所见,我只是拂晓社当中的一名普通成员而已。”
“好吧,修格先生。”
巴多萨抱起手来,他的胡子在海风中轻微地晃动:“那么,你找我究竟是为了什么事?你是想购买武器?还是想雇佣工匠?”
说到这里,巴多萨用力地瞪了瞪眼:“提前说好了,修格先生……现在情况特殊,我们不会允许大规模的工匠外借,士兵与教官的雇佣也不能谈的,你明白我在说什么?”
这便是矮人的交流、沟通风格了,他们将一切发生在公开场合中的谈判与斡旋都视为浪费时间的虚伪之举,因此每到这种时候,他们就会尝试着将那些麻烦的交际转变为最为简单、粗暴的讨价还价。
不开玩笑的说,哪怕是在梅林勒和组织的会议上,矮人们的发言也总会充斥着一种朴实且简单的“美”。
而且,矮人们还特别喜欢用强而有力的疑问来作为一句话的结尾。
这种情况,形似修格在另外一个时空当中见过的那些网络骂战参与者。
他记得,在过去某个特定的时间段里,人们都非常喜欢一边谩骂一边质疑一边在句子的最后加上一个充斥着强烈轻蔑与质疑语气的字,那玩意每次让人看到,都会直接血压上涨。
就一个字:“懂?”
现在,矮人们的这种说话习惯,便与这种情况极为相似。
有那么一瞬间,修格真的很想直接抬起黑日权杖对着对方的脑壳狠狠砸下去,但强大的理智还是让他扼制住了这种冲动。
他保持着微笑:“巴多萨大师说的这些情况,我当然清楚,请放心,拂晓社目前并不打算与您谈论这些方面的事情,就算拂晓社有需要,与您谈论的也不会是我。”
巴多萨有些讶异,他伸手捋了捋自己的胡须:“怎么?你在拂晓社里难道没有地位吗?”
“地位?”
听到这里,修格摇了摇头:“拂晓社内部一般不太谈论这个词语,我之所以不会与您谈论相关的事情,只是因为这一方面的事务需要交给更加专业的工匠与军人。”
他认真地看着巴多萨:“您应该也不想和一名法师讨论矿物的冶炼与机械的设计吧?”
这一下,巴多萨那张满是胡须的脸上终于出现了笑容,他朝着后方的其余矮人们打了个手势,自己则向前走去:“那就来这边聊,我想找个能坐的地方!”
很快,修格与巴多萨便来到了甲板的中间区域,此时,船上的侍者们已经取来了木质桌椅,并将它们固定在了地面上。
修格两人随便选了一张桌子,就这样坐了下来。
巴多萨取出了修格送给他的酒壶,他小心地咂了一口,随后满足地眯起了眼睛:“噢,波尔登精酿作为基底,混入了少量海恩的‘海藻酒’……这股甜味儿是怎么回事?噢,大概是那什么魔药的味道吧?你在里面加了糖?”
修格耸耸肩:“这我就不清楚了,毕竟这瓶酒并非我亲手调制……而我的那位朋友很喜欢甜品,她调制的东西,哪怕是魔药也是会带甜味的。”
“嗯,这就说得通了!”
巴多萨大笑起来,他那粗大的手掌在桌面上拍了一下:“在我们那里,也是女人会更加喜欢甜酒,我可跟你说,这种类型的最适合……”
作为这一批矮人的领导者,巴多萨的一举一动完美地契合了修格大脑中针对矮人族群的刻板印象。
只不过简单地喝了两口酒,他就完全地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不仅嗓门开始变大,谈论的话题也开始变得极度奔放。
幸运的是,巴多萨终究没有因为那一丁点酒精而忘记自己现在正在做的事情,在随意地胡扯了几句后,交谈的主题终于又落回了原处。
巴多萨恋恋不舍地将酒壶挂回了腰间,随后他对着修格认真地说道:“修格先生,我直说吧……我不喜欢人类,也不喜欢那些‘尖耳朵’与‘大耳朵’,但你是一个例外。”
巴多萨从一名侍者那里取来了干净的餐巾,在小心地擦去了沾染在胡须上的两滴酒水后,他说道:“我之前已经听说过你的事情了,嗯……一名高原上的贵族,抛弃自己安稳的处境,为一座城市里的难民们而舍生忘死,这是只有英雄才能做得出来的事情。”
他盯着修格:“我一开始根本不相信这些事情,直到我在布尔特见到了那些难民,他们每个人都知道你,都记得你的名字,哼,真是了不起。”
突然从一个有着怪脾气的矮人那里得到一连串的夸奖与肯定,哪怕是修格也难免有些脸红。
然而,还没等修格开口说话,巴多萨便又接着说道:“啊……我知道你们这些贵族出身的家伙喜欢说什么,每到这个时候你们就要开始推脱,自己并没有做多么高尚的事情,现在这样还做得不够好之类之类的,嘿,我猜的对不对?”
“还算准确。”
“还算?我有哪里说的不对吗?”
面对巴多萨的质疑,修格竖起了两根指头:“其一,有那么多人能够从塞伦城里幸存下来,靠的并不只有我,那些没有留下任何名字的死难者还有这些幸存者本身,都在这一过程中付出了巨大的代价。”
修格与巴多萨对视着,一双眼瞳当中似有深邃的阴影涌动:“我不会否认自己的努力,但那绝不是我一个人做成的事情,全盘的接受便是在否认他们的牺牲。”
桌子对面的矮人感受到了一股明显的压迫感,他忍不住咽了口唾沫,本能地想要后退,然而椅子的靠背却阻止了巴多萨的动作。
随后,修格竖起了第二根手指:“其二,我确实做得不够好,这并非推脱,而是真实存在的情况……对于塞伦城可能遭受的惨剧,我早就有所预知,但在灾难推进的过程中,我所发挥的作用却极为有限,我很清楚,在过去的一段时间里,我与绝大多数人一样,都只是一个冰冷的看客。”
海风吹拂不停,但随着修格的这些话语,却仿佛有一面无形的墙壁在附近升起,并将周围的一切力量尽数隔绝。
在这股可怕的压迫感中,巴多萨重重地吸了口气,他强行从中挣脱出来,对着修格快速地点了两下头:“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修格先生,我知道了!”
修格放下了手掌,温和的笑容再次显现,他按着黑日权杖,对着巴多萨说道:“有关这些话题,我们就聊到这里吧……如果您真的有兴趣,我们接下来可以找一天晚上边喝酒边聊,我请客。”
听着这些话,巴多萨却半点开心不起来。
他只觉得自己现在被困在了一个可怕的透明囚笼当中,尽管附近不断有人走过,但他却没有办法从这些人手里得到半点帮助,那些笑容满面的侍者、相熟的乘客以及手持武器在甲板上巡逻的水兵……
尽管开口求助就是一瞬间的事情,但巴多萨却根本无法得到半点安全感。
但下一秒,修格眼瞳当中闪动的阴影便已经重归平静,于是那种可怕的压迫感便如潮水般快速褪去,巴多萨稍稍松了口气,随后他立即调整了自己的坐姿,好让自己显得端正一点。
矮人们的性格虽然糟糕,但这并不代表他们是蠢货。
刚刚一瞬之间扫过的那种可怕感觉让巴多萨真正地意识到,眼前的这名“年轻贵族”与自己过往接触的那些“酒囊饭袋”们根本不是一个概念,求生的本能告诉巴多萨,自己在对待这名拂晓社的使者时最好保持足够的尊重,否则那根闪烁着银色光辉的手杖真的有可能落在自己的脖子或脑门上。
与此同时,修格的心中也翻起了几分波澜。
他原本只是想利用自己的暗渊魔力对眼前这名矮人施加一些压力与影响,但就在他调动这股暗渊力量的刹那,他竟然直接在这名矮人的身上捕捉到了几分类似力量的残留痕迹。
然而,巴多萨本人却似乎没有任何问题,他的表现极其正常,体内甚至根本没有魔力痕迹的残余,一举一动更是符合常理……
修格的手指在手杖上缓缓摩擦,心中则是思索不休:“就目前的情况来看,黑日结社直接拉拢、侵蚀这些矮人的可能性并不大,这些家伙的脾气太古怪,信仰也非常坚定,作为‘太阳’的信徒,他们对于那所谓黑色太阳的抵触态度也注定极为强烈……”
“但是,刚刚的感知应当不会出错,而这也就是说,这些矮人在近期,甚至就在过去的两天里刚刚与某些‘不对劲’的人或者物发生过接触?”
在得出了这个推论后,修格便沉下了语气,他开口说道:“巴多萨大师,这样说或许有些冒昧,但我想知道,你们登船前后,是否和某些人面谈过?”
“嘿,修格先生……你这是什么意思?”
尽管巴多萨现在对修格颇为畏惧,但面对这种问题,他还是展现出了应有的态度:“这种问题涉及的是双方,双方!这可是原则问题!”
修格并没有因此而退让,他的身体微微前倾,抛出了一个让巴多萨身体发抖的疑问:“我知道这是原则问题,但如果,这个问题关乎到你们自身的安全呢?”
“什么……什么安全?”
巴多萨愣了一秒,但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之前已然消退的压迫感竟然又卷土重来,巴多萨甚至还未来得及开口呼喊,目光便直接碰触到了修格眼瞳当中涌动的黑暗,足以干涉思想的强大力量化作无形的漩涡,仿佛要将他的意志拖向无边的深渊。
也就在这一刻,巴多萨突然感觉自己的背部传来了一阵麻痒之感。
就仿佛他的一块皮肤在修格的诡异魔法影响下获得了生命一般,他感觉自己的那块皮肤似乎脱离了身体,并一点一点地在自己的背部蠕动起来。
然而,他眼前的青年却微笑了起来:“原来在这里,藏得不错。”
(本章完)</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