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该在雨停后恢复到宁静的深夜,青阳县内却是一片混乱。
穿着黑衣的士兵和显然是皇室的人在雨后湿泞的街道上杀成一团,城中满是四处逃窜的百姓和惊慌失措的尖叫声。
混乱中,只见血泊中靳衍死死掐着一个刚从城外返回的士兵的脖子,早已杀红了眼的猩眸恶狠狠地瞪着他:“她人呢?”
“唔……唔……救命……救命……”士兵挣扎着,求饶着,甚至希望自己能被一刀捅死,而不是生不如死。
靳衍却并未放松分毫,微颤的身子暴露了他的情绪,冷冽的眼眸却仍是死死盯着士兵:“我问你,她人呢?!”
士兵的眼里满是恐惧,眼底的血丝和爆出的青筋让他的面部开始逐渐扭曲起来,求生的本能让他只能张大着嘴想要呼吸,可他面临的却是越来越令人痛苦的窒息。
“她、她跳下去了……不是我……不是……救命,放、放了我……”
靳衍神色一凛,为了不让人死去,手上的牵制放松了些许,令士兵得以再呼吸下去,却用指腹狠狠掐紧,疼痛仍是令他无法逃脱分毫:“从哪跳下去的,快说!”
“树、树林外……唔……城外的……树林……山谷……”
一声沉闷却又力道十足的响声,士兵被靳衍活生生掐断了脖子,一把扔在了地上。
剑眉无法抹去浓重的情绪,靳衍阴沉着一张脸迅速迈开了步子,从厮杀的人群中穿过,一路朝着城外去。
“燕离,解决这里,你们几个,跟我去城外。”此处已被他们的人全部控制住了,靳衍甚至已经知道了这些士兵的来路,却根本无心去盘问甚至追究其幕后主使。
宋织生死未卜,脚下的步子不敢停留半分,甚至愈发加快了速度。
靳衍带着人直朝城外树林的方向去。
从树林中穿出来时,天已经灰蒙蒙亮了起来。
一夜的厮杀令靳衍的脸上浮现出疲惫,却在见到眼前的山谷后,硬生生站住了脚。
“她跳下去了。”士兵的话尤在耳畔。
靳衍猛地上前几步,架势犹如要当即跳下去一般,身后的下属见状立即上前拉住了靳衍:“殿下,使不得!”
靳衍只是紧抿着双唇,双眼死死地盯着眼前深不见底的山谷。
山谷边上的悬崖泥泞一片,早已被雨水冲刷得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唯有他们走来的一地脚印,却唯独没有属于宋织的痕迹。
她真的跳下去了吗。
宋织那么聪明,她怎么会不知跳下去必死无疑。
兴许她的小脑袋瓜在危急时刻想出了什么别的办法,她是不是在旁处躲了起来,或是骗过了那些士兵的眼睛。
可靳衍却不断想起方才来时路上那经过大雨却仍未被完全冲散的血迹。
是宋织的,还是那些士兵的。
她的身手他见识过,可刚才那么多人。
靳衍陷入了无尽的自责和后悔中,他不该让她和自己分开的,他不该提出分头行动。
靳衍根本不知那些人究竟是否真的是冲着他而来的,他的自以为是害了她,他令她身陷险境。
原本,靳衍打算在今日向宋织做出自己心中郑重的承诺的。
应是在那个吻之后。
不,在吻她之前,他便该告诉她的。
可现在,他不仅什么也没说出口,还弄丢了她。
靳衍站在山谷边,就犹如一尊石像一般,一动不动,魔怔一般的模样让人几乎以为他被吓傻了。
身后的下属有些担忧地看着靳衍,拉着靳衍这人踌躇了半晌,硬着头皮试探道:“殿下,此处危险,不如咱们。”
靳衍忽的回过神来,眼神再次恢复了神色,扫去眼中的茫然,唯有眼中的红血丝还彰示着他的情绪,转过身来沉声喝道:“给我找!将这片树林,这个山谷,还有通往山谷下的路,全部找一遍!找不到太子妃,就提头来见孤!”
周围登时噤声,众人面面相觑。
靳衍这是直接承认了宋织的身份,更别说靳衍此时的模样,更是摆明了,宋织在他心中的地位。
哪敢再多说半句,众人连忙应下分头去找。
一整日过去了,从日出到日落,跟着靳衍前来的人,以及留在城中解决完后事后赶来的人,靳衍发动了所有的力量,几乎将整个山翻了个遍,可仍旧一无所获。
靳衍昨日为了和宋织同游烟火节特意打扮的服饰早已沾满了泥土,鞋子被湿泞的泥地侵湿,发髻凌乱,面色憔悴,早已没了半分太子的尊贵模样。
他看着眼前被堵死的去到山谷下的路,有些狼狈地瘫坐在一旁的石头上。
眼底的青黑和掉落在额前的碎发,令靳衍此时没有半分形象可言,而他却只是死死盯着眼前的巨石,一动不动。
整个树林和山谷边都找遍了,根本没有可以藏身的地方,更没有宋织的身影。
那真相便只有一个,宋织的确跳下了山谷。
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靳衍的人四处寻找前往山谷下的道路,好不容易找到这条隐蔽的下山小路,却在半山腰被这巨石挡住了去路。
巨石比人要高出许多,翻不过去,也移不动,死死挡在眼前,就像隔断了靳衍心中最后的一丝希望一般。
通往山谷下的路,是否只有跳下去。
靳衍的手缓缓落到身下的石头上,撑着石头,借着力忽的站起了身来。
“殿下,这条路行不通,这石头实在是太大了,周围也再无别的路可走,咱们……”前来禀报的下属话还未说完,便见靳衍阴沉着一张脸忽然转身朝着山上走去,“殿下,您这是去哪?”
一行人连忙追了上去,靳衍却丝毫没有要停下的意思,脚下的步子越来越快,方才他们好不容易才从这条蜿蜒曲折的小路到达半山腰,现在却又头也不回地再往回走。
众人心下只是猜测着靳衍是否是要放弃了。
已是找了一整天了,天都快黑下来了,天色暗下来后,便更不好寻找了。
而过去了这么长时间,又是从那么高的山谷跳下去,宋织肯定是凶多吉少了。
跟在身后的人却未见靳衍眼底忽然浮现出的复杂神色。
宋织从山谷跳了下去,是他错误的决策导致她被逼上了绝路。
山谷深不见底,他们不知道山谷下究竟是怎样的情形,可靳衍知道,无论如何自己一定要找到宋织。
一步步再次爬回山顶,靳衍站到了山谷的悬崖边上。
随后跟着靳衍重回山头的人还并未反应过来,只当是靳衍找不到能下山的路,在盯着山谷下发呆罢了。
毕竟看着就令人恐惧的山谷,谁又会觉得有谁会真的平白无故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更何况早晚会登顶帝位的靳衍。
可靳衍并没有开玩笑。
能通往山下的路,仅此一条。
宋织是这般跳下去的,他只想找到宋织。
对于帝位,靳衍以前想不通母妃为何一定要自己登帝,一定要为了登帝让他受尽折磨。
他甚至恐惧,怨恨甚至想过什么都不要了,就想被活活打死,也好过日夜受尽折磨。
后来,他逐渐长大,也从母妃的魔爪中脱身,他知道,权力可以带给他一切,有了权力和地位,他便不会再惧怕任何人,只要他站在最高处,便不会有人再能伤害他。
可那又如何。
靳衍此前并未想通此事,甚至不知自己就算登至顶峰了又能如何。
伤害他的人早已不在,而他也只会在高处,永远地承受童年的阴影带给他的无尽的孤独。
直到遇到宋织。
不仅是因为他能安然无恙触碰宋织,更是他开始渴望被需要被依赖甚至被宋织陪伴着的日子。
可宋织不在,这一切将会变得毫无意义。
靳衍垂眼看向深不见底的山谷,浓密白雾遮挡着下面的情形,渐暗的天色令下方更是显得阴森恐怖。
宋织会害怕吗。
脑海中浮现出宋织明艳的脸庞,她时常笑,笑起来眼眸澄亮,仔细看还时常能发现其中的狡黠,她鬼点子很多,看起来又狠毒又心机,但实则心思细腻,有着一颗柔软的内心。
他不该让她如此害怕的。
靳衍朝着悬崖边上前半步,只要再往前一分,他便会同宋织一样掉落山谷中,当时她是否也是这般下去的。
他并非想轻生,但他却不能放任自己找不到她。
方才顺着那条路往山下去时,靳衍已观察了一大半山下的情形。
山谷虽深,但却又多处落脚点和伸出的树枝可以攀爬,虽然险峻,但若有身手,借着周围的地形,说不定真有生还的可能性。
虽不知被巨石挡住的后面,还有多深的高度,也不知底下情形是否如上半段他所看到的那般。
但仅有一丝可能性,靳衍也不想放弃。
这个决定十足冒险,可靳衍的心头却想不出半点不这样做的理由,他只有这条路可选,就如同那时的宋织一般。
宋织定在山谷之下,她不是会轻易放弃之人,她也不是毫无能力之人,会不会宋织也一路借着地形掉落,最终安然落地并未身亡,只是无法找到回来的路罢了。
无论如何,他要将她找回。
身子刚有动作,正站在不远处正在交代着下属的燕离一回头,霎时反应了过来,瞪大眼大喊一声:“殿下!你别冲动!”
伴随着燕离的大喊声,周围人也顿时反应了过来。
而靳衍,却是充耳不闻。
太阳落下山,靳衍步子向前,纵身一跃,彻底消失在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