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上瘾了◎
有那么一个瞬间,叙燃的身型微不可察地在原地停顿一秒。
“这里暂时没你的事情了,我记住你的工号了,你先走吧。”
对黑袍判官这样说了一句之后,叙燃回身直视着廖燕娇,一字一句地道:
“我到底有没有穿红衣,你最好再仔细看看清楚。看看现在我穿着的到底是什么颜色的衣服。”
一时间她语气中的肃穆几乎都吓了对方一跳,廖燕娇直面着叙燃的视线,抬手挠了挠后脖颈。
“就是……红色啊,你们为什么都这样看着我?难道你们看到的跟我不一样?”
“就算她确实穿着,这也不该是你应有的回答。”
雪霁深吸了一口气,抬手摘下自己脸上的面具。“我们每一名修士被分派到的防毒面具都做过特殊镜片处理,使得在进入红桦市之后能够区分正常人与接收过眼球手术改造的‘它们’。而现在……正常修士所看到的,不会是红衣,而是深色的防护服。”
话说到这里已经足够。
廖燕娇骤然沉默下来,一改先前的豪爽话多做派,顶着一众人神态各异的目光轻声问道:“所以你们……早就知道了?”
雪霁摇摇头,“是在你说出‘燃道友为什么穿红衣’这句话的时……等等,叙燃,你想干什么?”
“给我看看你的面具。”
叙燃蹲下身,径直朝着廖燕娇伸出手来。
“……”
“我让你回来是为了让你保护这支队伍,而不是包庇队伍中的某个人!”雪霁不可置信地瞪眼望着她,“现在还有什么好说的,都已经是证据确凿的事情了!”
“那你呢,你又是怎么知道的?”叙燃没有回头,只是目光注视着前方这样问道。
雪霁:“我知道当然是因为提前拿到了信息!我是这支队伍的指挥官,在集体进入红桦市之前我就知道了,并且面具的设计方案当初是我们几个高层一致决定的。”
叙燃依然维持着伸手朝向廖燕娇的姿态,后者低垂着脖颈不知在想什么,作态间似乎是证实了雪霁的说法。
而正在几人僵持着的时刻内,另一头的岑先生却径直折了下机械头颈,发出一道清脆的咔嚓声。
“现在再不承认,等会就不容易跑了哦。”
顶着雪霁开始不善的目光,岑先生事不关己地笑了笑。
“说真的,”他朝着一言不发的廖燕娇笑道,“你以为自己隐藏得很好,直到那个叙燃出现了才被抓住把柄,其实他们早就知道了。”
“还记得之前在一处临时补给点,我们遇到大范围的感染变异怪物暴动的事情吗?”
岑先生目光转移到叙燃身上,“你可错过了一场大戏。在那个时候,百谷夫妇知道情况危机难以脱身,于是准备将那个地藏驭鬼门的佛修推出去以此获得逃脱的机会。可是没想到,变异怪物们竟然齐齐避开了她,就好像看不见她一样。”
雪霁面露复杂,接口道:“是这样的,当初情况复杂,我们一时没有想这么多。后来我趁着混乱接收到了军方发来的信息,才知道原来圣教组织的成员们会集体服用一种特殊的药物,以此来染上‘它们’同样的气息,避免在混战中受到误伤。”
“只不过当时证据不足,也有可能是意外的侥幸,所以暂时无法定罪罢了。直到今天叙燃的出现,才让我正式确定了廖燕娇的嫌疑。”
“……”
周身裹在严实防护服中的寸头女人一言不发,叙燃维持着蹲立在她面前的姿势也没有动。
这几周的相处,她其实还算是了解这名地藏驭鬼宗门中还算出色的弟子,也知道此刻廖燕娇这个反应,则说明雪霁他们的指认并没有出错。
如果是故意冤枉,以廖燕娇的性子来说,在第二句话说出来的时候就已经在瞪眼骂人了。
良久的死寂沉默中,叙燃开口道:“所以百谷夫妇没有出现在这里,是因为已经死在了变异者的暴动之中?”
“这是重点吗?”雪霁无言,但还是叹声道,“是的,他们死了。现在已经深入红桦市内部,无法再联系到科学院的人,也没办法把尸体弄出去。”
所以说当初从圣教组织中逃出来,准备要将所谓的“专业对口人士”百谷夫妇绑去底下的计划已经无法实施了。
叙燃脸上并没有过多失落情绪,甚至在亲自确认了廖燕娇的真实身份之后,她也并无什么剧烈波动。
只是换了个重心蹲在那人面前,轻声道:“是因为圣教他们给的条件比上八城议院的好吗?”
说着,叙燃自顾自地点头,“也是,核心议院他们就是抠门,小气了几十年了都,这没办法,可以理解的事情。”
雪霁气得想骂她,却被一直在边上看好戏的岑先生给笑着制止住了。
“是什么时候的事?”
叙燃兀自猜测了下去,“我感觉在进入红桦市之后的时间根本来不及,当着这些人的面想要联系组织也比较困难,所以应该是在万佛会时候的事情吧?在我们刚认识之前?”
“是啊。”
一直在沉默着的寸头女人终于浅浅牵动嘴角笑了一下,轻声道:“是在宗门刚刚抵达极乐界的时候。我们是走海路的,当初在船上,就已经有人联系我了。”
叙燃:“该说不说,‘它们’的业务水平还是不错的。”
“……是啊。”廖燕娇也同她一样,抖着肩膀开始笑起来。“当初找上我的人很厉害,不仅给出的条件足够诱人,而且实力强悍,比宗门里的几个长老前辈们都要厉害。”
寸头女人垂着眼回忆,不知想起什么,她似是有些自嘲般地笑了笑。
“那个时候我们在船上,刚刚经历了一场乘客感染病毒,变异成怪物的突发事件。我回到客舱,结果入夜的时候,那个组织的负责人就悄无声息地闯进我房间,直接说我使用的功法很特别,还说,能够让我变得更强。”
“燃道友你也知道的吧,地藏驭鬼这个门派,其实说是不入流都算是一种夸赞了,更多情况下,那些佛修们提到我们的时候就好像是在面对一群魔修一样鄙夷。万佛会开始之前,手下的弟子们提议说要去到燃道友你的房间,给所谓的‘沽名钓誉’小人一些教训,说来惭愧,其实也是存着不上台面的欺压心态去的。”
“我没有想到后面会发生的事情,也没有想到为了一个‘晋升门派’的承诺,就会走到这一步。”
廖燕娇径直抬手揭下防毒面具,棕色的瞳孔之中,一枚微不可察的圆孔状监视器暴露在叙燃的眼中。
“你知道,地藏驭鬼就缺这样一个晋升的机会。如果我们也出自核心八城,那么他们就不会说我们传承的功法是‘邪道’,反而会夸赞很特别,甚至说是引领了一种全新的创新。”
“所以我答应了那个负责人,一开始他们只是说,利用万佛会的开展,向组织传达一些修士与门派的信息就可以了。我照做了,于是他们很快给我寄来了第二剂缓解针,说是可以一定程度上抵御瘟疫病毒,这是圣教组织给成员们的基本保障。”
“注射完之后,我感受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好像万物尽在掌握之中,我可以轻易做到上古历史中那样描述的,移山填海般的万钧之力。”
“我上瘾了。”
“开始还没有意识到这种药物的后遗症,直到……直到问心幻境结束之后,我看见燃道友跟释沉佛子在练武场的对峙,药物的后遗症突然发作了。大家都在关注你们的领域对撞,没有人注意到我的丑态。我甚至开始疯狂尝试着联系那些负责人,只想要再换取一针‘缓解剂’。”
廖燕娇苦笑着摇摇头,“其实我也知道,那哪里是什么缓解剂,是要人命的,跟瘟疫病毒一样害人命的毒药罢了。”
“但我已经停不下了,燃道友。在渡轮之上,接受了那个绿袍人递来的第一支药剂的时候,我就已经踏上这条错误的路,已经来不及了。”
廖燕娇突然朝着她伸出掌心,五指并拢握着那枚熟悉的造型奇特的降魔杵。
雪霁凝重着神情捏诀释放冰刺,下一秒却看见叙燃身形依然稳稳当当地立在原地,像是根本没看见快要戳到她鼻子上的降魔杵尖端。
“你在那里发什么愣?!”
红发指挥官刚质问道,就见叙燃径直摘下了保护手套,一点点握上廖燕娇惨白的手掌。
廖燕娇惨淡地朝她笑,“感受到了吗?”
“嗯,”叙燃点点头,“你的脉象全然颠倒逆行了。”
“灵根污染。”
寸头女人握着叙燃的手,静静从口中吐出这几个字眼,“我的灵根,被改写了。”
“……”
雪霁怔在原地,一时间话语中庞大而惊悚的信息量甚至让她一时说不出话来。
“自从跟着队伍进入红桦市之后,我就彻底沦为‘她’手中的一样物件,或许是人形兵器,或许是别的什么走狗,总之不再是我自己。”
廖燕娇将降魔杵的一端递给叙燃,一边拉着她的手探向自己的双眼。
“我一开始就知道‘它们’的目标是你,确切来说,是为了你的成佛真身。所以我无比庆幸你在边界线的时候就离开队伍,你现在也不该回来的,燃道友,你真的不该回来。”
廖燕娇闭上眼睛,短暂遮蔽了瞳孔中那枚细小的圆孔。
“快动手。”
廖燕娇向前探身,几乎将面庞送到叙燃的掌心底下,“还好我只是组织中一个并不起眼的小角色,‘她’不至于时时刻刻地监视我。但是再拖下去,我也不能保证‘她’不会通过我知道你的情况。所以快点动手,我相信你。”
“……”
“没事,出去以后都能治。”
叙燃沉默一瞬,反手以更大的力道握上那柄降魔杵。
她抬手碰上寸头女人阖闭的眼睑,感受到指尖下微弱颤抖的力道。
没有人说话,细微的血腥气回荡在每一个人的鼻腔。
叙燃手下控制着力道,在尖刺捅进眼皮的皮肉撕裂声中,她轻声道:“实在不行你就也去装个镭射眼,跟边上那个机械怪人一样。装个在晚上能发光的,碰到人你就睁开眼睛射他,可酷了。”
血肉搅动的黏腻声响中,廖燕娇一边颤抖着一边笑,“啊,但那玩意听说可贵了,倾家荡产也只够装一只眼吧。”
“那另外一只眼睛就蒙上呗,或者出去之后我给你去找希达尔那家伙报工伤,让上议院他们付钱。”
叙燃放轻声线,以几乎哄孩子的语气这样说道。
她将两枚剜出的血淋淋眼球包在脱下的防护服上,又扯了另一枚布条细细在女人凹进去的眼眶上绕了一圈。
“没事的,”叙燃道,“这样也挺酷的,有古早话本里隐世大能的味儿了。”
“是吗?那就好。”
廖燕娇嘴角在布条下扬起,转身摸索着找了个角落坐下来。
“你们接下来准备去哪,市中心吗?我并不知道什么重要信息,但是听说好像地面上的市中心只是一个幌子,说不定是‘它们’设下的陷阱,你们千万小心。”
“嗯,我知道。”
雪霁沉默了半晌,突然伸手在自己与叙燃中间设下一枚短期的隔音屏障。
“我们先说好,之后的路不可能再带着她。”
似乎是怕眼前刺头中的刺头佛修再做出什么叛逆之举,雪霁加重了语气,“就算她现在的立场还算坚定,但你也听见了,她在我们队伍中根本就是个威胁。谁也不知道到时候会不会违背本能开始攻击我们,她不安全了。”
叙燃在隔音屏障中看了她一眼。
“之后的路途中,我说不定也会为了个人利益而攻击你,那边的岑夜白也是这样。谁又能保证,自己是绝对无害的呢?”
雪霁的目光变得危险起来,“如果你是这样好说歹说都听不进去,我就只能杀了她。”
叙燃平静道:“那么在此之前,我会替你念往生咒。”
“……”
两人在充斥着血腥气味的入口处谁也不让一步地对峙着。
另一头,同样被隔离在隔音屏障之外的岑先生似是有些无聊,伸手挠了挠头。
“我说,你俩在那开会呢?还走不走了?”
“投票吧,三个人。”
叙燃微微偏头瞥了眼百般无聊状的岑先生,“你们军方不是最喜欢搞所谓的公平吗?那就投票。”
“……”
雪霁深深望了她一眼,抬手撤销了隔音屏障。
“我反对留下廖燕娇。”
红发指挥官死死盯着叙燃,这样说道。
“赞同。”
叙燃转头去看在场唯一的男性,“你呢?”
“什么玩意?”
岑先生皱着脸扣了扣手臂上一枚有些松动的金属零件,“怎么突然就开始搞少数多数这套了?而且又是我最后一个决定,我不参加行不行?”
雪霁皱眉瞪了他一眼,“抓紧,别浪费时间。”
岑先生顿时有些烦躁地开始抱怨起来,在收获了数枚不善的冷冽目光之后,他低骂了几句后道:“那就……留着吧。反正到时候还能再杀,不是吗?”
说道这里,这名机械改造人又起了些许兴致,微妙地看向叙燃,“而且我猜那个时候,你会亲自下这个杀手,我猜的对吗?”
“对。”
叙燃瞥了他一眼,弯下身将靠在角落里准备等死的廖燕娇拽起来。“如果计划顺利的话,马上我们就能脱离红桦市,在此之前尽量坚持一下吧,别给我机会动手。”
被强行拽起来的廖燕娇愣了好几许。
直到这支仅剩下几个人的第九突击小队在雪霁的臭脸下继续向前进,残缺双眼上蒙着层布料的寸头女人才抿了抿唇,低声朝着走在身边的佛修问道:“为什么呢?”
“我在积德。”叙燃说这话时眼睛眨都不眨,“把你眼睛挖出来,就姑且用这种方式抵消一下吧。”
“……哈哈,什么啊,哪有这样积德的。”
廖燕娇怔了瞬间后,低声笑起来。
“对了,那之后呢,你打算怎么办?”
叙燃看了眼前方还在朝自己摆臭脸的雪霁,“百谷夫妇已经死了,重回地下城这条路走不通,那就换一条。”
红发指挥官一时都不太想回她的话,好在大局观还是战胜了个人情绪,压着火气道:“那你又有什么高见?”
“现在还在红桦市做任务的几支队伍中,除了负责清剿的第三小队,剩下的几个还能联系到吗?”
雪霁皱眉,“在这个地方不行,一切通讯设备或者能够发出的信息都被屏蔽了。如果是走到靠近边界线的城市外围,应该勉强能够联系到。”
叙燃摇头道:“来不及再回去了,既然这样,我们继续往市中心的核心中枢去。”
“可以,我们的任务目标地点本身就是在那里。”
似是见刺头佛修总算说了句人话,雪霁脸色稍微缓和,赞同地点了点头,“如果67区的广播系统能够被修好的话,说不定能试着联系其他几支队伍。对了,你想要做什么?”
叙燃朝她露出一个极端灿烂的笑容。
“我会在市中心的政府大楼最高点开启佛身领域,把地表城市中的所有绿袍跟怪物们都给吸引过来。这样的话,其他不管是在做什么任务的同行修士们,不就都被聚集到一起了吗?简直一箭双雕。”
雪霁:“……?”
叙燃:“对了,还有一件事情,我现在已经是地下圣教组织的第一梯队首发成员了,没跟你们说过吗?”
廖燕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