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火不比任何人差◎
直到切身坐进那台庞然大物的驾驶副舱,感受到身下履带运转与核心引擎的轰鸣震颤,华霄心头依旧震撼。
他自认为接受新事物的速度已经算快的,可几天之内让一个上古时代的老古董见识到如此远超理解范围的超规模武器还是略有勉强。
“燃道友,这便是那天你在制作的……‘武器’?”
“那是核心能量面板,上面包含数万个控制节点跟我改良的核心推进器,用以提供支撑火箭炮的运转与发射。”叙燃缓缓升起庞大炮台尾端的八十一管炮筒,冰冷黝黑的火箭炮口直对着焱宗大门,其中蕴含的压迫令一向蔑视凡人科技的修士们都胆战心惊。
想起什么似的,她突然笑了笑。
“我听说,上古时期的大能一剑便可崩山覆海。怎么样,尊者,要不要比比?”
华霄一怔,下意识蹙起眉。“我身修道,并不是为了攀比炫耀。剑宗弟子执剑为守天下,亦护苍生。”
“啊,这样。”
叙燃挠挠头,刚想要说什么,就听见传音器的另一端传来颜无咎有些呼吸急促的怒音。
“你也就这点本事了,嗯,叙燃?自身实力不过关,就靠着这些歪门邪道的手段来取胜,一直都是这样,我真替你可悲。修道之人,修的是本心本我,而不是靠这些莫名手段来取得虚假暂时的胜利!当有一天离了这些武器,你又算个什么东西呢?!”
“……”
华霄眉头皱得死紧,似是在费力措辞后,有些生硬开口道:“燃道友,你别在意这些话。这些亦是自身实力的一部分,在我看来,这是一项无比精妙绝伦的技术。”
为了印证般,他抬起那条机械制造用钢铸成的右臂,“你看,如果不是你,我恐怕至今都无法再体会到以完整之躯握剑的滋味。”
叙燃掀起眼皮瞥了眼那条机械臂,突然将驾驶室的控制面板上一枚什么东西拉近眼前。注入部分分裂出去的灵根解锁之后,佛修狞笑着一巴掌拍下了不知名的红色按键。
正在努力想着安慰话语的华霄:“……?”
“虽然你的安慰很烂,但是有心了,尊者。而且……颜无咎说这些,不正是说明他怕了吗?”
叙燃从主驾驶位上坐直了点身子,右手斜着移至身前做了个不伦不类的礼节。
“下面诚邀我面前这位古老剑宗的掌门人,观赏新纪元物理意义上的——‘东风夜放花千树’。”
华霄瞳孔紧缩。
“……”
耳鸣嗡响,刺目白光,弥散硝烟,爆破导弹,振聋发聩。
在剑修不甚完全的记忆中,大概只有在那一日漫天魔修攻占剑宗的猩红日落里见证过如此震天撼地的场面。刀光剑影如流星,每落下一道拖着长尾的迤逦白茫,一名修士破碎的尸体便从九重天上坠落,滑落身躯如另一道星体,转瞬间无影无踪。
没有人来得及为同伴或敌人的逝去而感伤,手中的剑只要挥慢了一步,那漫天绚烂又残忍的术法与剑意就会贯穿自己的身体。在一道道如虹般迷离绚烂的“烟花”中,剑修双目中渗出鲜血,折断千万柄本命宝剑而铸造的无名之剑震颤着发出啼血悲鸣。
剑修想,不知多少年前在凡人的集市上,师父曾牵着他的手一同仰望火树银花。在团圆的气氛渲染下烟火绽放至糜丽,是否也如同今日泣血残阳下的一般眩目?
他听见血肉撕裂的断帛闷响,看见魔尊那张已经记不得五官的面目上露出震惊与恐惧。最后的最后,剑修躯体的一部分如同无数从天际滑落的尸体,在霞光万道下坠落深海。
独臂的剑修只身站定于云端。
亦如同兜兜转转千万年来,无上剑道只幸存他一人,一人背负着千把断剑的重量,决绝孤勇地走过了千万年。
“……”
“哦对,是不是快要过年了?”
在轰然导弹拖过长尾与浓烈眩目的硝烟中,叙燃眯着眼翻了翻终端上的日历本。“行吧,就当放烟花了。尊者,重生节快乐。”
仙门传统将这段由跨年至新春来临的日子,称为“重生节”,意为离苦得乐、浴火重生。
华霄在原地怔坐许久。
良久,剑修哑声道:“重生节快乐。”
……
待堪称震天撼地的动静与硝烟弥散得差不多了,叙燃戴着防毒面具从炮车上跳下,打量半晌周边的断壁残垣。
该说不愧是归墟市传承多年排名数一数二的大宗,在如此可怖威压的全力轰炸下,正常情况下恐怕连周边相当范围的商区楼层都无一幸免夷为平地。但是如今在威力可观的护宗大阵屏障下,只将伤害控制在了大半练武场与整片主建筑楼层的坍塌程度范围。
“啧,那孙子那么多钱都用来维护阵法屏障了是吧?竟然只轰塌了这么点地方,玩呢?”
看得出叙燃此刻极为不满,剑修在一旁咳了下嗓子,道:“那我先去将白星带出来。”
“行。”
叙燃骂骂咧咧地将庞然大物的控制核心卸下,重新收回了武器库中,边在心下暗忖。
到底是新研制而未怎么投入实验的武器,这点时间还是有些紧了,若是再多投入些时间精力,自行履带式八十一管火箭炮实际的威力必然再上升一个台阶。
她磨着牙踢开一块碎石,刚往深处的废墟边缘走了没几步,就蓦地停下身型。
“来了?比我想象中快一点,没伤着哪吧?”
叙燃背对着那一片废墟与身后淬着火几乎令人不容忽略的目光,她嗤笑一声,在一块肢解破碎的建筑残垣上转过身。
“呦,伤着脸了?你们不是定做了防弹衣吗,防弹衣难道没有用吗?”
佛修故作惊讶的语气使得一众在废墟下幸存的焱宗修士们纷纷咬牙握拳,他们身上或多或少带着不同程度的伤。而为首的男人一头红发仿佛要烧灼起来,左眼被流弹碎片贯穿刺破,皮肉外翻的伤口横亘在脸上,使得原本还算俊朗的五官狰狞如恶鬼。
“叙燃……”
颜无咎抵着后槽牙几乎从喉口挤出那个名字,语气像是要将她生吞活剥。
佛修却置若罔闻,甚至在原地哼起了腔调奇怪的小曲。
“拜托,一个个为什么都想要杀了我似的?”
叙燃哼着歌摇摇头,像是不能理解。“快要过年了诶,重生节!是重生节诶!我放点烟花庆祝怎么了,你们难道完全不过节的吗?Bong、bong……哈哈哈,多热闹啊!”
她的最后一道笑声堵塞在喉口,脚下步伐甚至看不清是如何移动的,转瞬间跳离开那片区域。
一名焱宗修士眼珠里全是血丝,双手结印又迸发出一道更具压迫的术法,口中喊着“我杀了你!”边灵符咒法不要钱似的往这个方向倾洒。
而剩下的几名弟子们对视一眼,竟是分出九人站位排列,各个将体内修为逼到极致,直至围聚成一圈极为诡异且令人不安的血肉人阵。
叙燃心跳紧凑一瞬。
多年来对于濒临死亡界限的那种敏感度,使得她几乎在大脑指令的下达前身形就动着冲了出去。
手中枪械试探性地朝着围起来的人阵打去,下一秒雕刻着特殊铭文的子弹却被无形透明的不知名屏障拦截。她本就对冲散阵型没抱多少希望,当即不再浪费时间,势头一转朝着焱宗宗主的方向冲过去。
颜无咎嘴角挂上狰狞的笑意,面对来势汹汹的攻击,竟是张开双臂做出一个类似迎合的动作。
叙燃猛地眯起眼睑。
“哈哈哈,怎么,现在知道怕了?”
颜无咎周身都燃起纯粹强大的,象征着天赋的极品火灵根所带来的异火。他维持着双臂张开的姿势径直朝佛修走去,在他身后,九名焱宗弟子面色惨白口吐鲜血,但所汇聚而成的诡异人阵术法却依旧维持着运转。
“攻击我!”
叙燃看出来了,那九名弟子所为正如同一个天然的人肉聚灵盆,源源不断地将自身灵力传送到那名受了伤的宗主身上,为其提供能量。
“来啊叙燃,我们曾经打了那么多场黑赛,你该不会怕了吧?呵呵呵……也是,没了那些歪门邪道的武器,你还能剩下点什么呢?”
“我如今唯一后悔的事情,便是在那场比赛上,我心软没有杀你。”
颜无咎淬着火的眼瞳一眨不眨地盯着她,“而这一次,我不会再心软了……你干什么?”
手中的截短霰/弹枪蓦地收回到武器库,叙燃赤手空拳地站定在一处空地上,冲他偏了偏头。
“来。既然如此,我们今天,就再来打一场‘黑拳’。”
“你疯了?!”不远处,白星后领口被提着有些狼狈地冲出一处坍塌的建筑废墟,转眼就见到这一幕,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那是升天榜前三,你没武器怎么打?!前辈,放我下来,我们赶紧去帮忙。”
“帮什么忙,你俩坐边上歇会儿吧。”
叙燃一点点地将自己法袍的袖管扎紧,纤长五指攥紧握拳,从周身亦是燃起与焱宗宗主相差无二的焰火。
“颜无咎,大少爷的日子过久了,你应该还记得我们以前的地下黑拳怎么打吧?”
顶着一众人又惊又疑的视线,她嘴角弯起,似是在认真回忆着那段过往的记忆。
“限制一切法器法宝与符箓,仅凭自身能力战斗……还有拳头。”
说道这里,叙燃想起了什么似的笑起来,“不过,你该不会这个时候告诉我,这段时间你偷偷去学了什么一掌开天、混沌裂天手之类的功法吧?”
她觉得好笑,于是自顾自地抚掌笑起来,全然不顾周边人各异的目光。
断断续续的笑声持续了一会,就在尾音消散在空气中的一瞬间,佛修那张夺目至极的面孔竟是突进在眼前!
颜无咎心头一晃,连忙手臂交叉格挡,下一秒凌厉的拳风裹挟着滔天焰火席卷在身上,烫得甚至连骨节的缝隙都在微微作响。
佛修眼睑低垂,自她身后的无尽虚空似是蓦地睁开一对充斥着神性与慈悲的微敛双目,宛如宝殿深处低眉的金光佛像。
“打这场没别的意思,就是想要告诉你。”
“就算没有武器,我的火,也不比任何人差。”
颜无咎在又一次挨了一记重拳后回过神来,抬手抹了把唇角的血,目光似有高高在上的怜悯。“叙燃,你知道什么是天赋吗?天骄们之所以在那个位置上,正是因为从一开始就与常人拉开差距的,其所不能企及的天赋。”
他眼睫一颤,下一秒竟是反手握住了迎面砸来的重拳。
从叙燃掌心燃起的焰火与年轻宗主的异火交织碰撞,在极端爆裂的两种不相容力量融合下又猛地炸开!正所谓一山不容二虎,佛修牙关死死咬着,感受到顺着拳风冲进身体的爆裂能量,颜无咎的火一点点充斥爆开在自己的血管中,沿着经脉一路烧灼至五脏六腑。
而看焱宗宗主此刻的脸色,他所感知到的痛苦也不亚于自己就是了。
在极端痛苦里,叙燃嘶呵着喘气开始笑。
她一兴奋就会这样,似乎是一种生来就有的生理反应,控制不住。不真正了解她的人总会以为这是一种嘲讽,并为此感到被侮辱。颜无咎目光阴冷,在转瞬间竟是又强行榨干了那九名弟子身上最后的灵力。
爆裂几乎令人窒息的威压从年轻宗主周身传来。
白星见势头不对连忙想要拔剑,却被肃穆着神情的华霄所阻止。
“这是燃道友自己的‘劫’,”这名来自于上古时期的剑修一字一句道。“要想继续走这条通天归途,她必须亲手斩断这道劫。”
白星原本似懂非懂的神情在想到什么之后蓦地沉下,他低声呢喃了一句“婉阡……”,接着强迫自己调整好思虑,朝一旁的焱宗弟子们走去。
叙燃偏头避开空气中形成的焰刃,此刻脚尖所触的超高温已经达到一个难以忍耐的程度。她翻身跃上一边的建筑废墟,同时手腕撑在边缘处一个扫腿而踢!力道直指对方门面。
颜无咎狞笑着不退不进,右手燃着火焰牢牢握住佛修踢来的脚踝。一阵皮肉焦糊的噼啪声,叙燃咬牙顺着他抓握的力道,腰部折叠后仰几乎呈九十度翻身,利用自身的重力将其整个人带着往后倒去。
颜无咎不受控制地下腰,突然感到面前劲风一扫,他喉口泄出痛苦到极致的吼声。竟是原本那只被流弹碎片刺瞎的左眼,此刻生生被佛修剜了出来,又坠落在地上的火焰中焚毁。
“哈哈哈哈……”
心脏跳动的频率快要从胸膛里蹦出来,叙燃再也没有多余的精力去克制身体本能发出的狂笑。她咬牙在空气中化出一把焰刀,超高温的火焰尖端贴着脚踝上方,在异火蔓延至全身之前硬是将那块皮肉完整割了下来。
“啊……哈、哈哈……”
她整个人都因为剧痛与生理反应而颤抖,分不清眼前朦胧视野的是汗还是血,混合的体/液从长睫尖端坠下,摇晃着身形再一次站起身。
“哈哈哈……继续!站起来!”
没有花哨的招式功法,也不是任何宗门传承的格斗技巧。从叙燃指尖迸发的,从头至尾就只有纯粹的力与力、灵根与灵根之间的对撞互搏。
刨去所有炫技术法成文招式的,最原始最纯粹的打斗。
以命为代价。
就好像没有人在乎他们两个,一个是焱宗从小被誉为天之骄子的掌门人,一个是刚刚得道铸就佛身的佛修。两人眼珠子充血似是被长矛刺破血管的斗牛,拳拳到肉之间能够清晰听见不知是对方还是自身骨节碎裂的声音。
漫天的火燃烧在他们周围。
不知何时,连同白星与华霄在内的、其余所有围聚在周边的焱宗弟子们都停下了手中动作,堪称触目惊心看着这一幕。
就算是身处最底层的归墟市,仙门之人身上或多或少都带着一点隐秘自持的优越感。拼法器,拼资质,拼机缘,甚至是拼背后的宗门背景,怎么样都好,没有一场“切磋”会是像颜无咎与叙燃此刻这样打的。
纯粹属于地下混乱黑赛场的,底层的,狼狈而暴杂的,以命相搏的互殴。
大道通天。
除了那些生来就立于伟人之肩的修士,他们这些跪在通天归途台阶以下的“下城人”,又有哪一个不是一步一步狼狈挣扎在深渊里,试图从混乱的底层泥潭里爬上来的呢?
这段被刻意遗忘在归墟市修士心中已久的,脏乱不堪却又是的的确确存在过的现实,因为这一场打斗,再一次赤/裸裸揭露在所有人面前。
叙燃指骨与颜无咎的撞在一起,几乎能够听见令人头皮发麻的一声骨节碰撞咯吱声响。
从两人身上燃起的火种碰撞搏杀,透过腥咸的汗水与血液,她看见了颜无咎眼底的暴戾与隐隐畅快,好像又越过了数十年的光阴回到了他们最初相遇的角斗台上。
最开始叙燃打/黑赛,是为了不被以一千通行币的价格卖到做皮肉生意的花柳巷,为了在贫民窟像个人一样活下去。
在这种地方,未成年的、没有宗门与背后势力庇护的女孩很难像个人一样活下来。从来就没有人教过她要怎样出拳,怎样修炼灵根,怎样挑选契合自己的功法与修炼方式。黑赛台上也没有人会因为你是个女孩就心软,所有人都想活下去,所有人都想往上爬,而所有的一切,都是她自己从无限的濒死中摸索出来的。
就如同她一直被人嘲讽着的“歪门邪道”武器。
叙燃压低重心锁定颜无咎下一步出手的动作,不退反进正面迎上这一击,几乎已经打到麻木的破口指骨又一次狠狠撞击上了对方下颌。颜无咎因为这一击眼前略微发白,佛修趁机抵着他胃部跨上去,几乎是将后脑勺按在地上一下下抓着头皮往火海里砸。
“……”
破皮露着骨节的手掌突然挣开上方桎梏,颜无咎另一手后仰垫在脑后护住自己要害,又咬牙硬挨了几下重击之后上身挺起旋身一拧。攻势扭转,落于下方的人瞬间变为叙燃,她立马下意识地曲手挡于自己要害处两侧,下一秒感到劲风突至,拳风裹挟烈火准确无误地击打在自己胃部。
叙燃差点一下子吐在自己身上。
喉口发出破烂拉风箱似的嘶呵,她仰躺在火海中,微转着视线似是透过扭曲攒动的火苗,恍惚间看见众人面上摇曳着的各异神情。
“结束了,叙燃。”
颜无咎同样痛苦地喘着粗气,掌心一翻,焰火化成的利刃抵在脖颈,一大片白皙皮肉瞬间被烤炙得焦黑。
“结束了。”
叙燃能够看见跨坐在她上方的颜无咎眼中有复杂也有快意,但那把焰刀刺破脖颈的力道却不容置疑地下压,愈发嘶呵的喘气中她再一次感知到那条熟悉的“界限”。
濒死的微妙界限。
她嘴角上扬着发笑,沙哑的笑声除了让颜无咎表情更加难看之外,似乎只会加速她迈过那条“界限”的速度,但佛修还是在自己喉管快被切开的压迫下发笑。
她袖管里有一把手/枪,子弹充足,准度惊人。
颜无咎余光似乎瞥到枪管的一角,手中动作顿了一瞬,眼露“果然如此”的嘲讽。
叙燃视神经被挤压着,眼前的视物范围已经是一片光怪陆离的发白色彩。透过血与汗,不断翕动的人影幢幢,一时都分辨不出眼前的到底是混乱无序之归墟城还是阴曹地府。
她知道自己的枪很准,即使是在这种程度下,她也能闭着眼睛打中百米开外的运动事物,更别说近在咫尺的颜无咎。
叙燃的枪很准,比任何人都要准。
“……”
那一下下肋骨迸裂的闷响中,叙燃以一种反扭折断手腕的姿势撑起上身,骨折的肋骨横斜着穿破内脏,颜无咎不可置信的脸因为短暂的视物障碍而扭曲着,不断在视野中放大。
她断裂的指骨按在男人的心脏上,轻轻笑了一声。
“寄生。”
“……”
那把手/枪随着起伏的动作滑落在地面上,自始至终,其上的保险栓都没有拉开过。
“……你输了。”
叙燃后脑勺仰躺着砸在火海中,恍惚中似乎看见白星焦急对自己大喊着什么的话语。
她的目光透过白星,看见颜无咎扭曲在火焰中望过来的目光。腕骨、七窍、经脉、脚筋、丹田……一次次通过以命换命般打法留在焱宗宗主身上的火种,随着时间发酵,逐渐从微不起眼的火苗蓬勃生长,直到连同全身的经络,汇聚成一股势不可挡的可怕能量冲破胸膛。
这就是叙燃的野路子打发,在一众世家宗族面前如一颗随手便可覆灭的火种,弱不禁风,也狂野生长。
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微小火种早已燎原连天似要烧灼陨落苍穹。
没有人会放任一颗火种在到处都是野草树丛的幽暗森林里延续。
可如今,他们似乎已经阻止不了已成势头的火焰了。
颜无咎身型在原地踉跄着,自他体内狂野生长的火转瞬间焚烧一切吞噬骨肉。他一节指骨费力地捂着自己的心脏,同样焦黑的喉管滚咽着似乎想要说什么。
他如一头奄奄一息的困兽倒在叙燃旁边的地面上,每一寸经络都在经历难以想象的痛苦。突然,颜无咎整个人一顿,似乎回光返照般猛地转头看去。
“这、这算什么……这算什、什么!叙燃!”
每一处关节甚至连丹田都被焚毁,熊熊燃烧的火种却在触及心脏的一瞬间停了下来。
颜无咎不可置信地捂着自己胸膛,面上丝毫没有活下来的狂喜,只有狰狞的恨。
“你不如直接杀了我!这、可咳咳咳……这算什么?!你在展现你的所谓‘慈、悲’吗?你杀了我!杀了我!!!”
叙燃像是另外一只苟延残喘着的兽,只不过她此刻浑身骨头折断仰躺在地上,面目却堪称平静。
“那天在黑赛场上,你没杀我,所以我也不杀你。”
“你他妈毁了我的丹田跟灵根,跟杀了我有什么区别?!!”颜无咎眼珠通红地扑上来想要掐她脖颈,下一秒整个人被一股剑气掀翻,狼狈地跪在地上咯血。
紧接着,他整个人怔在原地,看见仰躺着的佛修微微偏过头,依旧漂亮得惊人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我不会怜悯你,但是佛怜悯你。”
颜无咎跪在地上,瞳孔紧缩。
叙燃道:“颜无咎,重生节快乐。”
她满是血污的手腕上条码一闪,虚拟投影的文字赫然显示着:
【姓名:叙燃
身份:佛修
实时排名:归墟市升天榜第3位
——向下展开查看总榜排名】
……
从焱宗回来之后,叙燃在小电音寺那间漏风又不遮光的“豪华布施单间”躺了七天。
躺到一开始小丙还总是红着眼眶来给她换药,到之后少年僧人的目光已经从心疼转变为了一种微妙的类似于“能不能别吃白饭了啊小电音寺自己都快揭不开锅了”的复杂神情。
当然,小丙是不会对她说这种话出来的,所以来找她面谈的人是慈年大师。
叙燃躺在单人床上有一搭没一搭地逛二手市场,小老头就坐在房间里唯一的一张小马扎上,酝酿半晌后道:“燃道友啊,你觉不觉得太闷了?要不贫僧给你奏一曲。”
他晃了晃手中的电吉他。
“不闷的,别弹了吧,蔺长缨找来的医修说我现在听不得噪音。”
一句“噪音”把慈年大师原先准备的说辞跟一颗老少男心激得粉碎,小老头手指抖了半天似是想要骂她,半晌还是忍耐了下去。
“贫僧看你这伤口,好像都差不多好全了呀。”慈年平复半晌,再度出击,“年轻人,身体就是恢复得快啊。贫僧昨日半夜卜卦,算到有大时运即将降在你身,你就不好奇?”
叙燃微笑,“佛祖曾说,封建迷信猛如虎。大师,我不信这些的,您竟然信啊?”
慈年:“……”
半晌后小老头气呼呼地甩袖走了,离去时还不忘抱上他那宝贝电吉他。
叙燃半靠在床头捏了捏眉心,深呼吸一口空气中独特的夹杂清冷檀香的冰雪气。
从焱宗回来之后,一切平静得就好像除了她的升天排名发生了变动,其余一切都无事发生一样。
会造成这种局面是因为焱宗原本就存在分裂的隐患。
以颜无咎为首的世袭制传承长老分为一派,对之对立的,是宗门另一位主张“不论血统、能人者居”的长老。
颜无咎成为失去灵根与丹田的凡人之后,那名对立长老以迅雷之势夺下了焱宗的掌控权,上位成为新的话事人。而焱宗与黑市联手协商的矿晶交易,因为本就是一块肥肉,也尽数被那名长老吞下代为掌管。
叙燃没有去特地打听颜无咎的结局,大概率是被放逐到凡人地界去了。
白星与华霄在几天前来小电音寺看望过她一次。不知什么原因少年剑修与她对视时目光总是在躲闪,后来还是华霄告诉她白星因为他们的那场打斗连做了几天的噩梦,随即被少年试图以哇哇乱叫的耍赖声掩盖过去。
离去的时候,白星在犹豫好长时间后终于下定决心似的,跑到她床边上大声喊了一句话,破锣嗓子差点没把她耳朵震聋。
“我觉得你那天打得特漂亮,真的。虽然吓人了点……我也会继续努力的!”
叙燃面无表情:“都说了,你的努力上进口号可以不用对我喊得。”
而蔺长缨大概是真的每天都在忙碌,这位蔺家家主只除了在她像条死狗一样被抬进小电音寺的时候来过一趟,并报以毫不客气的类似于“你这疯狗也有被人打断狗腿的一天啊”之类的嘲笑。
不过后来那名据说是全归墟城最好的医修也是蔺长缨请过来的。
那医修来的时候贼好笑,还非要在进门前公事公办地说一句“我并不是蔺家主找来的,是我自己自愿过来的。我们可以开始了吗?”
叙燃笑了一声。
狭小单间里在那道笑音过后便重回死寂,关上了门之后连外头大雪簌簌而落的声音都听不真切。
叙燃半个身子陷在隔壁宝殿建筑投下的阴影中,沉默良久。
她突然偏过头,目光一眨不眨地盯视着窗外的什么事物。
“来了啊。”佛修喃喃自语。
几分钟之后,去而复返的慈年大师再度敲开她的房门。只不过这次小老头没再像往日那般桀骜不驯地僧袍底下露着两条毛腿,而是整整齐齐一套朴素却庄重的住持装扮。
每当他这样穿的时候,就代表小电音寺迎来了客人。
叙燃坐在床上掀起眼皮,毫不意外地看见了几张陌生面孔。
无一不是佛修。大多数至少外表看上去都极为年轻,身着整齐划一绣着金线暗纹、低调又繁丽的僧袍。
有些按照规矩剃了发,有些没有,不过这个时代对于佛修的所谓戒律并不是很严,遵不遵守纯粹依据个人喜好。
“叙燃道友。”
为首的大和尚清清冷冷地开口,他是那群佛修中为数不多按照规矩剃了发的人,看样子也是这群人的领头者。
大和尚看似有些随意地对她行了个标准佛礼,只是看似随意,可无论打招呼的动作还是语句都让人挑不出任何毛病来。“我等是极乐大乐山的弟子,此次奉命前来宴请燃道友。五十年一度的万佛大会本次将有幸在极乐界的大乐山举办,燃道友在邀请名单上,故释沉师兄特派我等来为燃道友引路,以表诚意。”
叙燃盯着他异常圆润的光脑壳看了好一会,被慈年大师屡次提醒之后,才回过神来道,“这位释沉师兄……是哪位?”
为首的拥有非常圆润光脑壳的大和尚一时间面部神情都有几分凝固,他身后的众佛修也同样露出相似的表情。
慈年大师看不下去,重重咳嗽了一声,嘴唇不断开合着朝她比口型。
佛子、那位佛子!
这回,叙燃是真的有些惊讶了。
她想说难道自己当时跟慈年开的玩笑竟然真的成真了,不是在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继这位释沉佛子成佛之后大道竟然又选了她叙燃当下一个继承人,鼎鼎大名的佛子以为佛道是在打自己的脸,所以才故意派师弟们过来打探敌情,想要提前看看叙燃这个贱人到底是谁?
她瞪大眼睛望向慈年,小老头一脸恨铁不成钢,又不断朝她比唇语。
叙燃一时破解不出来他在说什么,倒是为首的大和尚在勉强忍耐半晌后道:“燃道友,这是此次万佛会的请柬,请你务必收好,进入大乐山是需要以此为凭证的。”
她伸手接过大和尚递来的一支笔状细长柱体,找到侧身的开关往地上一投影,一面虚拟投影出的邀请函便呈现眼前。
“大会正式开始是在七日后,原本我们计算的从归墟市前往极乐界的时间与接引工作应该是正好的,可是由于燃道友你这边的情况耽搁,时间已经不多了。”
大和尚垂着眼,像是公事公办地在通知她这件事情。
叙燃:“所以呢?”
大和尚笑了笑,看不清其中蕴藏的意味。
“所以,我们将会在今天夜晚启程,去乘坐重生节前的最后一班飞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