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页翻动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汤姆抱着刚刚出生的霍普转身回到了茅草屋中,其他的村民也纷纷走回自己的屋子,村子中再次陷入了诡异的安静。
但很快,霍普面前的草席帘子便再次被掀开了。
这次跑出去来的是一个七八岁的孩子。
霍普微微侧身,看着五六岁时的自己从身边跑过,紧接着一个身穿着草席的女人也走了出来。
“霍普,你慢一点!”那女人喊道。
听着这熟悉却又陌生的声音,霍普的喉咙鼓动了一下,他的嘴唇张开——
“妈妈!”小霍普在前面喊道,“今天是丰收的日子!我要去帮爸爸!”
说着,小霍普再次扭头向农田
的方向跑去。
一道风从霍普身边吹过,霍普看着自己母亲的幻影冲到年轻时的自己的身边,一把
将他从马蹄下拉了回来。
母亲抱着霍普翻滚到路旁,踢踏踢踏的马蹄声紧接着传来,只见几个骑着高大白马的希光骑士从道路上飞驰而过,一道鞭子紧跟着破风而来。
风声连着母亲身上的草席被一起撕裂,干黄的皮肤更是轻易崩裂渗出大片鲜血。
“长点眼!贱民!”几个骑士的声音遥遥传来,而道路上已经不见了他们的声音。
霍普终于知道自己妈妈背上的伤痕是怎么来的了。
霍普紧抿着嘴唇,一个声音在他心中不断回响——神说...要宽厚。
神说,要宽厚。
可是他们的宽厚呢?
...书页的翻动声再次响起,霍普从地上爬起来时已经变成十几岁的模样,他拍了拍身上的尘灰。
在他面前站着的是一个和他差不多大的姑娘。
时隔多年,霍普看到自己年轻时所喜欢的对象脸上还是如年轻时挂上了慌乱羞涩的表情。
但无论如何丰富的情绪,在最后都只剩下一种——落寞。
他已皈依希光,而曾经喜欢过的女人也已经远嫁他乡,但不管如何,霍普现在最多也只会为她祈祷。
一声遥远的呼喊从村子的另一头传来。
“蜜拉!”
喊她的是蜜拉的父亲,霍普立刻记起了这一天,就是她父亲的一声呼喊,蜜拉便离开了这个村子,嫁给了镇子上一个回归尘世的前希光牧师。
或许蜜拉并不知道霍普的心思吧,蜜拉走的时候并没有流露出什么不舍的情绪,也或许是她已经做好了迎接自己命运的准备,就像这村子里的每个人一样,她头戴着代表着即将嫁人的红白花环,在村里人的祝福声中坐上马车,向小镇走去。
霍普的脚步自己跟着马车动了起来,他们在星空的照耀下翻越了一座山和一条河,最后到达了她人生的终点。
镇子上的希光教堂。
霍普被自己的脚步推进了教堂,在大门打开的吱呀声中,他回头看着蜜拉被带下了车。
本该嫁给回归尘世的牧师的蜜拉被拉进了教堂,成为了新的希光神术的试验品。
金色辉光在大厅内流动,带着圣洁而冰冷的气息,在众多神官的祈祷下希光女神降下了祂的神力,这些神力流入蜜拉身下的法阵中,并粗暴的在一个凡人的体内发生着反应。
她甚至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就被金色辉光冲散了神志。
这次魔法实验并不成功,霍普亲眼看着自己青年时的爱人在希光的折磨下变成一个疯子,最后被那些希光教徒反手以低廉的价格卖给了奴隶贩子,最后因为风咳症和发热而被丢在荒野里,在暗夜到来前就被冻死在寒风中。
而那些希光牧师对她的评价是——贱民果然就只是贱民,根本不配承受女神大人的伟力。
霍普现在知道了,他年轻时的爱人其实根本没有过上幸福的生活...
霍普张着嘴,他回头看向教堂中默然耸立的希光女神神像,他向神像迈出了一步,这一步,光晕流转。
他站在了镇子的街道上。
在他的面前,是押送着他父母的卫兵和...希光牧师。
他们的罪名是叛国罪,因为他们给了两个来自莫伦琴领的流民一些食物。
用归属于领主的土地种出本该属于领主的粮食,然后用这些粮食去救助他国的流民,这是实打实的叛国罪,不存在被谅解的可能——审判他们的希光牧师如是说道,并下令让卫兵将他们送上绞刑架。
“你们在干什么?!”霍普大喊着冲到了街道中间,他冲那些卫兵和牧师嘶吼着:“这怎么能是叛国罪?!”
“神说...神说...神说要赠予处于饥饿中的人面包,这样自己在饥饿时也会得到他人赠予的面包!他们没错!他们是按着希光教义来的!他们是虔诚的信徒!”
“放了我父母!”
两个卫兵押着霍普的父母走向绞刑架,他们穿过了霍普的身体。
“...爸...妈...”霍普愣住了,并深刻的明白了一件事。
他只是看到了真实历史的一声回声,而他并没有得到改变历史的权利。
但他还是不由自主地呢喃道——“不...你们不能这么做...他们的言行...是符合教义的...希光啊...女神啊...我父母的言行是符合您的教义的啊!”
“爸!”霍普跪在了地上,他冲着父母的背影嘶吼着:“妈!”
或许是心有所感。
被卫兵羁押着的霍普的父母突然顿了一下,然后一起回头——
霍普睁大了眼睛。
下一瞬,看向霍普的两人已经变成了绞刑架下摇晃的两句尸体。
“不——!不!不!不!不对!不对!”霍普疯狂地摇起脑袋,他手脚并用着向绞刑架爬去,“他们是虔诚的信徒,他们不该绞死...不对!不对!肯定是有那里不对!”
他伸出手抓住了母亲的脚踝,握住的却只是一片空无。
“...不对...”
“神说!领地上的每一个人都必须忠于他的领主!凡是不忠于领主者,当被处于绞刑!”执行绞刑的希光神职高喊道。
“...不...希光没有说过...”霍普双眼失神地呢喃着。
“神还说,人生来既有原罪,所以你们应该多交税,多劳作,这是神赐予你们肮脏灵魂的考验!你们必须接受,否则就是异端!”
“不...神说的是...以神之名行恶言恶事者,是为极恶...”
一团圣洁的希光自绞刑架上亮起,霍普愣愣地看向绞刑架上的希光神职,魔力在他身上流动着,在让周围的领民心甘情愿地臣服时也标明了他的实力——一个七阶的希光神职。
霍普记着他的脸。
用鞭子抽自己母亲的是他,将蜜拉推到法阵上的也是他,将自己的父母绑到绞刑架的...还是他!
神说...要宽厚...
神说...要谦恭...
神说...要诚实...
神说...要爱人,人才能爱己...
神说...希光是众生与黑暗之间的坚实壁垒...
神说...凡是希光...当以身作则...
神说...神说...神说...
霍普低下头,双手死死地扣紧了绞刑架的木板中,这个像熊一样的男人的身子在颤抖。
周围的景象在飞快的变换,希光教条的谏言在耳边不停响起,肮脏臭乱狭窄的街道再次变成干净明亮宽阔的希光教堂,而希光女神的神像,就默然耸立在霍普的面前,默默俯视着霍普。
“神说...神说...神说...不要心生嫉妒...要平和。”
霍普哭着笑道,抬起头,直视着希光女神的神像。
他回想起了自己带着流民来到落日森林的第一个夜晚,那一晚冻死病死了很多人,而他拼了命的治疗、拼了命的祷告,希望希光能赐予他更多的力量去救更多的人...
但是...希光啊...你在哪呢?
“所以我这个不识字的神官就可以被卡在四阶,而行恶言恶事者,也可以拥抱更明亮的希光...对吗?”
霍普抬起剧烈颤抖地手在脑门、下巴上点了两下,但最后手却停在了胸口前。
“...希光啊。”
“我已不洁。”
霍普掀起自己的牧师袍衣摆,撕拉一声响起,两片衣摆缓缓飘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