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前一个月是最忙的时候,各种述职报告跟年终汇报都赶在了一起,贺晨阳几乎是每天一起床就到公司,凌晨才能回家。
而他那个工作狂老板这些天却不太对劲。
他做江朔助理也有四五年了,从入职第一天就知道自家老板一旦工作起来有多投入。
江朔像是不会累一样,前一天听下属汇报方案做会议决策到凌晨一两点,第二天还能准时卡在八点五十五到办公室打开电脑开始工作。
耀世刚起步的那几年,江朔虽说是江氏继承人,但每一个决策都亲力亲为,方案都实地考察,累点也正常。
可后来盘子越做越大,他也没松懈下来多少。
以至于贺晨阳一直有一种错觉,怀疑是不是Alpha的体质真的好到离谱,才能让江朔在如此高强度的工作之下依旧不会出现任何身体问题。
好像正是因为扛得住,所以他才将休息时间压缩到了极致。
可这已经是这周第三次贺晨阳看见他老板在上午十点之后到办公室了。
他正在外间整理资料,见状愣了愣,不着声色地打量了一眼江朔。
身上的西装是深蓝色的那套,前天刚穿过,袖口纽扣有点松,边缘站了些黑色的泥土。
一直以来江朔都称得上光鲜亮丽,保姆会将他要穿的衣服提前一天熨烫好挂在衣帽间,一周之内绝对不会有重复的款式。
现在江朔这样也不能说他邋遢,但确实跟以往差距有些大。
而这差距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贺晨阳甚至不需要思考就能得出答案。
上一次易感期。
夏先生甩了江总之后。
贺晨阳收回视线,继续整理公司几个副总递过来需要江总签字的材料,江总一周前吩咐了要调查SQG的事,他一整周大半时间都花在了上面。
贺助弄好了正要敲门进去,门内却传来一道略显沙哑的声音,江朔让他进去。
贺晨阳便收拾好材料,可江朔也没坐在办公桌后。
耀世大楼总共43层,江朔没把自己办公室选择顶层,而是在中间偏下的17楼。
朝南方位做的是一整面玻璃幕墙,光线很好,虽说夏天会有点晒,冬天却是格外暖和。
江朔此时正站在幕墙前,摆着文件夹的书柜中间单独空出来的两层之前是放古董的,现在却有一格摆的是一只平平无奇的玻璃花瓶,里面养着的是几朵玫瑰花。
江朔手握着小喷壶给花瓶里的花浇了点水,问道:“俱乐部是什么情况?”
贺助正要汇报这件事:“是分公司的陈总给对接人的暗示,他们以为您不愿意让星神继续打比赛。”
江朔眼都没抬,他这些天休息得不算好,这时候站在这都有点懒懒的,闻言又问了一句:“跟江家有关系吗?”
“并不确定。”贺助应声,“不过查出来陈总两个月前从集团去分公司的前一天,到老宅去了一趟。”
他这只花瓶里的玫瑰全是结着苞欲开未开的,不同于托人送夏星辰的那些,含蓄内敛的厉害,江朔拨弄了一会,找出苞结的最大的一朵,悉心剪了刺。
“调回总部来吧。”他说,“随便找个闲职挂着。”
贺晨阳心下一凛。
江朔这话说的轻飘飘,但背后的意思绝对不像他语气这般温和。
去年下半年谈了一场并购案,陈总本身就是从集团调过去镀资历的,只要他在分公司表现得好,回来就是领导层的职位和待遇。
而现在前前后后还不到三个月,江朔就要把人调回来。
调回来也不说回归原岗位,更没有升职,而是挂个闲职。
这分明就是磋磨人。
这种情况下,对方一来接触不到公司机密得不到晋升机会,二来没办法被猎头挖走。
——江朔不会随意让他辞职,至于耀世的违约金,做到总经理的位置,赔起来可能会让他倾家荡产。
贺晨阳应了声没再多问,江朔却漫不经心地问了他另一个问题:“收购谈的怎么样了?”
贺晨阳连忙将文件递给他:“昨天周副总他们组会评估过,收购SQG带来的风险比利润要大,特别是在战队刚又拿了一座世界金锅的情况下,现在收购成本很高。”
江朔抬眸轻飘飘地扫了他一眼,视线下垂落到那一沓被装订成册的纸上。
目测得有十多页。
让他们讨论收购的方案,给他整出来一个风险评估报告可还行?
江朔嗤笑了一声,放了喷壶抽出张纸巾擦了擦手:“谁的主意?”
他这句话指向性太强了,贺晨阳没敢应声。
江朔也不追问,回到座椅里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担不住风险就走我私账,扯来扯去一个个都是怕亏钱。”
这群高层年年拿公司分红,自然怕江朔决策失误。
江朔原本想让他们担不住风险就滚蛋,但仔细一想,他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可能都不能像以前那样对公司事务亲力亲为,这个节骨眼把人全开了挺头疼的。
不是招不到更好的,而是浪费时间。
江朔没那个时间耽搁。
都快开春了。
他敛眸喝了口茶,见贺晨阳还站在那,不自觉就问了一个问题:“你说,夏星辰喜欢过我吗?”
贺助一愣,不可思议地望向江朔,却被他眼里浓烈的疑惑和探究惊了神。
江朔跟夏星辰在一起的这三年,贺晨阳跟Venus见面的次数可能都比江朔本人要多。
他亲眼见到过那个小孩人前多么冷清,就也看到过夏星辰在江朔面前有多像被娇惯出来的小少爷一般可可爱爱的撒着娇。
那是一眼望见眼睛就会亮起的欣喜和喜欢,他从来没怀疑过夏星辰对老板的爱意。
可是季后赛比完的那天晚上,兰月湾门口他也是坐在车里的。
他清清楚楚地听见夏星辰带着怨气和怒意地对江朔说下所有几乎难以挽回的话。
他不确定那样的Venus,这些年来究竟有没有喜欢过江朔。
私人感情不该带到工作上来的,可是江朔这些天确实憔悴,手心有许多细小的伤口。
Alpha身上是很难让人看见伤的,他们一向强大到不需要任何人保护,自然也不可能让自己陷入会受伤的危险境地。
江朔手上那些伤全是他自己弄的。
说来可笑,是被玫瑰的刺划破的。
他那双手本该握着世界上最名贵的笔,在动辄千万上亿的合同上签下自己的名字;也该游走宴会厅,持着细薄漂亮的高脚杯应酬交谈。
而不是侍弄一株没有生命的花草还被划伤了口子,任血液流进土里做养分。
贺晨阳视线躲闪了一下,还是不忍直接打击自家老板:“应该有吧。”
江朔瞬时便笑了,眼睛全都是孩子一般得逞的笑意,便好像刚刚那种如同野兽捕猎的视线并非出自他的脸上。
他轻声叹道:“是吗?我也觉得。”
贺晨阳心下震惊,总觉得自家老板有哪里不太对。
元旦前一天他送江朔去了一趟医院,再回来江朔直接让他把车开到了耀世附属的医学研究院,他隐隐害怕江朔要做些什么。
而他的喜怒无常,猜忌多疑,暴睢手段,又全都让人不敢反驳。
江朔挥了挥手,贺晨阳放下文件出门,惴惴不安间幻听一般听见门内那人轻声说:“可我对他不好。”
窗外晴空万里,天气预报说下周有雪,这两天正在降温,室外梅花都打了苞,可贺晨阳却瞥见窗边那瓶玫瑰每一朵都长势喜人。
一寸一寸地含苞待放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