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火》/Chapter.32
晚上一伙人聚餐,露天的大排档,虽说已是十月中旬,但清冽的酒水一进胃,寒冬腊月也能热乎起来。
好长时间没聚过,一群人索性玩得疯了些,踩凳子上光着膀子跟人划拳,地上斜了一圈啤酒罐,个个叼根烟,横得二五八万似的。
这不就一群二流子么。
人人路过都这么想,蔑视的同时,眼珠子又忍不住往那唯一没在抽烟的人身上瞟。
空气粒子震动,周围的惊叹或惊畏,他都置若罔闻,单腿支起踩住凳子横杠,手肘搭膝盖,微侧头,懒散地听着旁边人讲话,青白的烟雾在周身飘,他头发长长了些,被黑色鸭舌帽压着,尾部微微凌乱,眼神随意落在某处,夹着薄凉。
搭膝盖上的手没闲着,手指圈进啤酒罐的拉环里,没怎么使力就撕开了出口,又给重新合上,玩儿似的,有一搭没一搭地重复着这两个动作,冷白的手背上青筋凸得明显,指节根根修长,添一丝□□的涩气。
以黑色为背景,纵然陷在带油烟味的昏黄灯光下,也没遮住这一身迸发的狂意。
有够帅的。
就是不知这双眼,以后要给谁看,这双手,要给谁牵。
人声鼎沸,众人浸泡在俗色里,一出不经意的美色氛围感大片就这么悄然窜进路人眼里。
有姑娘红着脸蛋上前搭讪,还没近一步,便被同行的女生拉走,又侧耳说了几句,这才不甘不愿地离开。
原来他已经有了想牵的人,多可惜。
老板将最后一盘烧烤放到桌上,离开时不慎碰倒一旁半空着的啤酒罐,液体溅到少年手背。再一抬眼,对上那双锋利的黑色眸子,顿时冷汗一冒,赶紧赔不是。
陈烈甩了甩手,没为难,抬抬下巴让他走了。
众人看在眼里,面面相觑。
“烈哥最近心情不错?”
陈烈微垂着头,还在玩拉环,帽檐遮眼,也不知道想到什么嘴角勾了下,难得回句,“还行。”
哎呦喂,能从他嘴里冒出这么一句,那就是相当不错了。
卓烨霖两指夹根烟,往他那儿一摆,“真他妈转性了?一根也不抽?”
陈烈眼皮未抬,“戒了。”
“你姑娘让的?”
“废话。”
卓烨霖笑话他,“哟!真栽得彻底,你他妈就惯着吧,小心人不稀罕。”
拉环终于被扯开扔到一边,陈烈用眼尾睨他一眼,又收回。
仰头,脖颈拉长,喉结滚动,卓烨霖眼睁睁看他几口就喝空一罐啤酒,再单手捏扁,把空啤酒罐从他头顶,准确无误地投进身后他未拉上拉链的书包里。
卓烨霖炸了,“你什么毛病?!”
陈烈慢条斯理地收回手,眼神稍凉,“爷乐意惯着。”
“有意见?”
卓烨霖话还没出喉咙,他舌尖抵过唇角,又是一句。
“有也憋着。”
“……”
众人傻眼。
好家伙。
话从陈烈嘴里出来,堪称杀伤力十足。
尤其是……嗯,情话。
“我说你这不自讨没趣吗?咸吃萝卜淡操心。”昌伟及时把人拉过来,压低声道,“咱可不能和一个恋爱脑较劲,那结局只能是输。”
卓烨霖吊着个脸,委屈上了,“伟子,你就说,老子以前还算受宠吧?”
“……你有点自知之明行吗。”
除了纪烟,阿烈哪里吊过别人。
两个人望过去,陈烈双脚踩上凳子,耷拉着眼皮在戳手机。
跟谁发信息?
这他妈哪用问。
一男生酒意上头,壮着胆子问,“烈哥这事儿到底成没成?”
卓烨霖嗤一声,“哪能啊,八字没一撇。”
“我靠,这他妈不能吧,开玩笑呢,烈哥这脸往那儿一搁,谁受得住?”
卓烨霖:“她还就受住了。”
一群人来劲儿了,一起出谋划策,“女的这种生物不就喜欢仪式感么,仪式感你们懂吧,玫瑰花一送绝对点头。”
“你他妈懂个屁,真心才是王道。”
“麻烦,要老子说,就霸王硬上弓呗,不信嫂子不答应。”
“不是,烈哥他硬得了吗?”
“对哦,高一咱看片儿时……”
昌伟两眼一黑,一巴掌拍过去,“……重点呢!”
卓烨霖笑话看够了,趁乱问旁边的人,“我们烈烈跟人表白了没?”
陈烈嘴里嚼着口香糖,专心致志敲手机。
“问你话呢。”某人逐渐不耐烦。
消息发送成功。
陈烈把手机往兜里一扔,人站起来,塑料椅子被踢到一边。单手插兜,低头斜睨他一眼,嘴里的口香糖被舌尖推到另一侧,他扬一个冷笑。
“老子先跟你表一个?”
卓烨霖:“……?”
身后的光打过来,陈烈是单眼皮,明暗一对比,单得更明显,戾气凸显。
这么个表情,众人也不敢出声儿了。
陈烈没再待下去,走了。
表白。
这两字儿搁他世界里,跟低头一个意思。
说好了最后一步她迈,他再没皮没脸地表白,那在这女的面前,他就没半点能赢的了。
让他现在就开这个口,死都没可能。
但其实这会儿,他就已经想她想得不行了。
操。
……
纪烟说要教他就真的是要认真教,那天回教室后,她认真看过陈烈以前的卷子,除了理综里的化学,其他可谓是惨不忍睹。
无从下手,只得从基础抓。
她告诉他,要从高一的书开始看,哪些重要的公式和诗句也给他先标注出来了。
本以为陈烈会不耐烦,但他什么也没说,纪烟不清楚他什么态度,但之后的几天,他真的从未逃过课,桌上至少不是空的了。
纪烟看在眼里,便在便利贴上认真写上“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以此来激励他努力学习。
当时陈烈表情嫌弃归嫌弃,但还是任由她往自己桌子上贴了。
易伊伊直呼陈烈肯学习这事儿为世界几大奇迹之一。
时间再回溯到此刻。
房间里,轻微震动声将她的思绪拽回来,纪烟停下笔,拿起一旁的手机。
[光:下来]
什么?
她足足愣了几秒,又上滑看了眼十几分钟前的消息记录。
[sun:英语单词背得怎么样了?]
[光:?]
[sun:A开头的背完了吗?]
[光:你没让我背]
[sun:高考也要考英语呀。]
[光:那你教我]
[sun:这个不用教,书的最后几页就有,你好好背。]
[光:我在外边吃饭]
[sun:按字母顺序背就可以,我还有一本单词册,你要用吗?或者你自己买。]
[光:风大,衣服穿少了]
[sun:分享链接]
[光:他们说我坏话]
[sun:加油!]
[光:?]
[sun:别忘了领两元的优惠劵]
[sun:在吃饭呀?那用餐愉快]
[光:你耍老子?]
[sun:?]
纪烟视线再缓缓下移,停至在一分钟前的新消息上,心中一个猜想飘过,呼吸微屏。
不会吧?
她起身,掀起窗帘一角,探出头。
夜风嚣张地席卷过发丝,少年的挺拔身躯猝不及防映入眼帘。
他还真来了。
……
夜里凉,纪烟披了件外套才下去。
深暗的暮色下,陈烈单手插兜站在树下,侧对着她,不知道在看什么,眉眼间是充斥戾气的凉,脸部线条在昏暗的地方似乎更显锋利了些。
他察觉,看着她走过来。
月亮浅浅探出头。
树旁边就有个垃圾桶,风一吹,气味散出来不太好闻。
纪烟拢紧身上的外套,问他,“你怎么来了?”
陈烈这人神奇的点就在于,他即使不说话,什么也不做,身上也有股冲天的邪劲儿。
尤其是刻意板着脸的时候。
他扭头,“反正不是为你。”
总不能说是他大晚上脑子抽了,想她想得跟傻逼一样,特意跑过来的吧。
他自己都觉得犯贱。
纪烟来不及计较他这前后矛盾的行为,怕再被纪天明看见,便匆匆扯着他进了单元门。
又拿两张纸垫在台阶上坐下来。
“你不坐吗?”
陈烈被她拉进来后就没动,靠着墙斜她一眼,冷嘲,“跟你一样不爱干净?”
这不垫了纸么。
不愿意坐就不愿意坐吧。
非得找个损她的理由。
狭小的空间有酒味蔓延,密密麻麻侵袭进鼻腔。
纪烟揉了揉鼻子,再使力敲了下身侧的栏杆,声控灯骤然亮起,她这才问,“你喝酒了?”
“老子没醉。”
他没骗她,只有两罐。
所以他很清醒。
纪烟“哦”了声,双手环膝,低头凝着脚尖,抿唇小声嘟囔了一句,“没醉怎么还找来了……”
“没醉就不能找你?”
他把帽子拿下来,用食指抵着转了个圈,低着头,眼睛没看她。
“是不是谁找你都得提前吹几瓶。”
纪烟:“……不是。”
陈烈站着没动,眼尾安静勾着,看过来,“还是说,你对我搞特殊?”
这语气。
像她欠了他八百万似的。
纪烟觉得他在断章取义,她想表达的不是这个意思,“……我没有,你不是在外边吃饭吗,我以为要玩很久。”
她把衣服拢了拢,下巴藏在里面,闷声道,“你不冷吗?就穿这么一件黑T。”
“死不了。”
听听,真是拽里拽气。
纪烟再抬头时,他已经站在面前,正居高临下地看她。
“老子现在很不开心。”
他把帽子重新戴上去。
啊?
纪烟脑子转不过来弯,愣愣道,“怎……”
“你敷衍我。”
“……我有吗?”
陈烈冷笑一声,从兜里拿出手机,摁亮屏幕,蹲下来单手举在她眼前。
“你还能再敷衍一点?”
瞳孔被光芒照亮的同时,纪烟眼睛倏得瞪圆,燥意迅速爬满整张脸,跟富士山苹果也没差多少。
他让她看的是聊天记录,但她的注意力全被背景图给夺去了。
阳光盛大,女孩微俯着身,领口微微下坠,手中是一颗红得诱人的西红柿,嘴边噙着浅笑,正在和老板交谈,一副岁月静好的画面,如果忽略校服下透着淡粉色的内衣轮廓的话……
是他发烧,她陪着买菜的那天。
他他他…
怎么能!
纪烟满脸通红,伸手要去抢,“你怎么偷拍我啊?”
陈烈胳膊一收,自己也瞟了眼,然后笑,“不就个破照片,你跟我急什么。”
说完站起身。
纪烟也紧跟着起身,扑上去抢,“你赶紧删了!”
鱼儿上钩,不要白不要。
陈烈手一举,另一只手迅速掐住她伸来的手腕,翻折,压在墙上,人也俯身贴近,完完全全的压制状态。
纪烟步子乱了,慌忙中揪住他衣领,“你!”
“你什么你。”
“我……”
“我什么我。”
纪烟呼吸起伏得厉害,揪着他衣领的手微微使力,咬着下唇,“你先起开。”
陈烈再逼近,鞋尖挨上她的。
“初吻都是老子的,一张照片就受不了?”
纪烟紧抿唇,梗着脖子回视他,“谁说那是我的初吻,如果不是……”
他截断她,“我撕了他。”
随着话音落下的,还有灯光的骤然消弭。
陷入黑暗前,纪烟只记住,他的眼,很热很浓烈。
风雨欲来之势,拖你生,也拖你死。
这个混蛋。
感官在持续放大,纪烟感受到压制在手腕上的手往上,改为十指相扣。
强硬的,紧紧相握。
呼吸搏斗间,纪烟问,“你到底想做什么?”
偷拍什么的,聊天背景什么的,他爱怎样怎样,她不管了,也管不起。
陈烈伸右手,虎口轻扣她脖颈,逼她仰头,黑眸深处的海凶猛地翻起浪花,嗓子也哑了。
“想亲你。”他说。
想和你在风里接吻三分钟,热烈的,滚烫的,谁喘气谁输的那种。
明明白白的回应,他给了。
纪烟呆愣了几秒,艰难地消化了这三个字,红晕蔓延到耳后,她喉咙发紧,缓缓松开揪住他衣领的手。
上回的不算,他现在要的,是你情我愿,以沫相濡,结结实实的吻。
疯了。
她眼里的挣扎再明显不过。
陈烈却没那么多耐心了,此刻,她说出口的半句拒绝都能杀死他。
那就……
“行了,别挂着个脸了。”
他松手,解开所有禁锢。
纪烟愣住,眼睫颤动,迟迟未抬头。
“你不嫌难看我嫌。”
他双手插兜,慢悠悠地后退着,眼睛盯着她。
“本金不要了,老子求个利息成不?”
纪烟抬眼看他,微弱的月光下,竟也一时被他迷住。
怎么办呢,他还就是有张帅极了的皮囊。
陈烈不退了,停住。
风声猎猎响,些微低哑的嗓音在耳边响起。
“过来抱我。”
看看。
她就知道,他怎么会轻易放过她。
纪烟吸吸鼻子,迈步走过去,缓缓伸手,从少年精瘦的腰间环过去,再小心地轻扯住他背后的黑色衣料。
下一秒,热风拂面,她被他单手用力拢进怀里,两具身体瞬间贴紧。
扑面而来的荷尔蒙,滚烫的,烧灼人心。
脉搏剧烈跳动。
“现在……”纪烟偎在他怀里,轻声问,“你开心了吗?”
“就那样。”
开口才发觉嗓子哑得厉害。
纪烟没忍住,闷在他怀里笑,“你幼不幼稚啊陈烈。”
她就靠在他的左胸膛,怎么会听不见那震耳欲聋的心跳声。
一阵一阵,击中灵魂。
“你心跳得好快。”
“闭嘴。”
“太紧了……你别勒我。”
“是你抱太紧了。”
“……说谎会被雷劈。”
“胆肥了?”
纪烟揪紧了手指间的衣料,抿唇,“……好像是。”
陈烈抱紧她,喉结微滚,哑声道,“嗯,爷给惯的。”
还能怎么着儿。
人都拿捏死他了。
今夜,
不以湿凉的灵魂同你接无边热吻,只带赤忱之心送你最悸动的拥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