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向东联系不上的第二天,姜柠便不再拘泥于等待,而是主动去找有关于周向东的消息。
可悲的是,姜柠翻遍了自己所有的通讯录和聊天软件,都没有找到一个他们共同的好友。直到这时她才发现,他们除了彼此,生活都不曾有过其他任何交集。
无奈之下,姜柠只能只身一人,再次去了一次杭州。
她去到了周向东年少时的家——位于杭城西侧,一个有着二十几年房龄的老小区。
姜柠到达小区的时候刚好是正午时分。这一天太阳很大,姜柠木然地走在路上,恍然觉得有些刺眼。她一手挡在眼前,头微微抬了抬,目光所到之处,正是周向东年少时期住过的那幢房子。
她的心跳开始加速起来,爬上楼的时候,她止不住地想,这是她唯一的一个机会,如果这次她还是一无所获,那么她就真的再也无法找到周向东了。
走道里弥漫着一股阴湿的粉尘和霉菌混合在一起的怪味,那是老小区特有的气息。姜柠一口气爬上五楼,回忆一阵之后,在右侧的房门口停了脚步。
这是一扇老式的木质门,姜柠看到距离地面一米多高地方,悬挂着一把铁锁,锁身上已经生满了红褐色的铁锈,整扇门也被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尘,无不昭示着这里已经很久没人入住了。
姜柠无助地在门口蹲了下来,她将双手搁在膝盖上,整个头都埋进了自己的臂弯。
真的找不到了么?
内心有个声音一直在她耳边回答——
真的找不到了。
姜柠的身子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慢慢从地面站起身,顶着一双通红的眼睛,又飞速下了楼。
这次,她来到了小区附近的一个房产中介店里。
“欢迎光临女士,请问想要了解什么?您是想要租房还是买房?”
姜柠前刚拉开“鼎云地产”的玻璃门,一个穿着黑色西装的青年男子便从电脑跟前起身,走到她的身边,开始热情地招呼她。
姜柠看了眼面前的西装男子,鼻子不太自然龇了龇。她想以最快的速度达到目的,于是昧着良心点头,撒谎说:“嗯,我刚到这附近上班,想要了解一下这个小区的租房情况。”
西装男子一听姜柠的来意,眼神泛光,更加热情了。他连忙介绍说:“这个小区的房源我们店里有很多,请问您想要租什么样的呢?比如想要多大?心里有预算价位吗?”
姜柠一时愣住了,她没想到对方会问得这么细,双手暗暗地扣着衣角,想了好一阵,才红着脸说:“我以前在这边住过,就住在3单元501那套房子里。我很喜欢那套房子,所以希望这次也能租到那套。”
“啊,原来是这样。”西装男子并无任何怀疑,他思索了一阵,然后说:“那行,女士您先这边坐坐,我帮您查一下。”
姜柠轻声说了句“谢谢”,顺着西装男子的招呼,坐到了他的对面。她不断地扣着自己的手指,眼神直直地盯着他敲打电脑键盘。
周围很安静,姜柠只觉得那键盘的“嗒嗒”声很是刺耳,一下又一下挑拨着她脆弱不堪的神经。
她焦灼地等待着,过了大概两分钟,西装男子终于抬起头来,对她说:“很抱歉女士,我在系统里并没有查到那套房子的出租信息,不过我们店有很多套类似的房源,要不要我带您去看一下?”
没有……
姜柠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头伸了过去,看向电脑屏幕说:“怎么可能?会不会查漏了?你再帮我仔细查一下!”
西装小哥被姜柠突如其来的反应和语气吓了一大跳,她的目光执着得让人不敢直视,他不由自主地听了她的话,又仔细看了一遍房源信息,确认无误后,才说:“女士抱歉,真的没有。”
姜柠却还是不死心,质疑地说:“你们店里这些数据会不会不全?”
这回,西装小哥自信地摇了摇头,大拇指指着背后的小区方向,说:“别的小区不敢说,但是这个小区,只要是房东在出租的房子,我们店都有房源信息。”
姜柠挺直的背脊僵住了,没人知道她在想什么。过了半晌,西装小哥才听见她说:“是么。”
然后她便站起身来,木讷地走出了鼎云地产。
西装小哥看着姜柠离去的背影,小声地“嘁”了一声,说:“神经病。”
太平洋的另一岸,同样是在一个艳阳高照的午后,莫莉去到华盛顿联邦监狱探视周向东,打算和他聊聊保释的事情。
“周向东,有人找!”一个穿着狱警服装的金发碧眼中年男子手里拿着一把枪站在高处,对着厂房里正在劳改的几十个囚犯大声喊道。
周向东被剃了一个毫米头,身上穿着统一的淡蓝色条纹囚服,站在人群中,乍一眼望过去压根分不清谁是谁。狱警叫他的时候,他刚准备弯下腰,将脚下的一包物料搬到集中储物中心。
他不紧不慢地直起身子,然后举手示意了一下,朝狱警的方向走了过去。
华盛顿联邦监狱里被关押了很多国际刑犯,在他这个狱区,主要以中国人和美国人居多。这里的狱警或多或少都会一些中文,每次他们看到黄种皮肤人的时候,便会自动把话语切换到蹩脚的普通话模式。
周向东微低着头,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的双手被铐上手铐,然后跟在狱警身后,往探监室的方向走。
他一点也不期待被探视,因为他很清楚,姜柠不可能来这里。
她甚至不知道他已经被判了刑。
莫莉看到周向东的时候,他的双手被一副银白色的手铐铐在一起,脸上没有过多的表情,依旧是一副淡淡的样子,可她忽地感到有些心疼。
周向东很快也看到了莫莉,他忍不住凝眉,走到隔音玻璃板前坐定,沉默地拿起了墙上的挂座电话。
莫莉激动地笑了起来,周向东看着她的眉眼,喉头上下蠕动了几下,双眼有那么一瞬间的失神。
他好像透过那双眉眼看到了另一个女人。已经二十六天了,也不知道她一个人在国内过得好不好,有没有听他的话,按照他所计划的那样去做。
“周向东,你在里面……还好吗?”
莫莉的话语将周向东一时的恍惚彻底打散,他回过神来,安静地看着她,久久未出一言。
莫莉激动的脸色慢慢垮了下来,却还是拉扯着嘴角,笑着说:“周向东,你别这样。我这次来,是要和你讨论一下保释的事情的。”
“保释金和材料我都准备好了,加上我有美国公民的身份,到时候你只需要签个字就可以出来了。”
保释……
周向东的脸微微抽动了下,纵使镣铐加身,他的长相和身材都是无与伦比的出众和挺拔。
“不……不必了,出去和不出去,没什么分……分别。”
在外面又能怎样,他还是会被限制自由,三年之内必须待在华盛顿州。回不了国,也就见不了心心念念的人,那么在哪里对他来说,都是一样。
更何况,他好不容易还清的债,不论如何,他都不会再添一笔。
莫莉愣住了,她终于再也笑不出来,尖锐着嗓音说:“周向东,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怎么会没有分别,难道你真的要在这暗无天日的监狱里待上三年吗?!”
周向东平静地看着她,说:“这是我、我的事,你以后不要再来了,我不……不再欠你什么,也不会再再再……再见你。”
莫莉的眼泪很快出来了,哽咽着说:“周向东,你是不是还恨我?所以故意说这些气我?”
周向东淡漠地摇了摇头,女人落泪的那一秒,他忽地释怀一笑,说:“莫莉,我从……从没有恨过你,也不可能爱……爱你。”
他说完便挂断了电话,默默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探监室。
“周向东!”
莫莉猛烈地拍打着横档在他们面前的隔音玻璃,看着他的背影,朝探监室里撕心裂肺地喊着他的名字。
刹那间,所有的委屈都涌出来了。她真的,好不甘心……
莫莉一边拍着玻璃,一边眼泪决堤,彻底哭成了一个泪人。她的动静太大,一旁执勤的警察走了过来,将手拦在莫莉的面前,说:“Pleasebequiet!”(请保持安静!)
莫莉却仿若未闻,依旧哭得那般撕心裂肺。警察最后直接把她脱了出去。
莫莉失魂落魄地回到了自己的住所:Lily公寓。那是一栋现代化很强的公寓楼,是曾经周向东租住过的地方。她最终将它买了下来,然后从家里的别墅搬出来,一个人住到了这个地方。
房子还是以前的房子,人,却只剩下了一个。她瘫坐在地上,头枕在床头,手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着床单,想象着曾经那些快乐的时刻。
她也曾和周向东朝夕相处过,那段时间,他受了重伤,是她衣不解带地照料在他身边,将他从死神的手里给抢了回来。
可他从未爱过她,纵使有那么几次,他看她都看得出神了,他依旧可以做到克己复礼,等到一切冲动平息下去,便会匆匆背转过身,万般伤神地对她说:“抱歉。”
抱歉,抱歉,抱歉!
他总是对她说抱歉,可她想要的并不是他的道歉,她真正想要的,是他啊!
可他什么都给不了她。她只得步步紧逼,仗着对他的那点恩情,一而再再而三地逼他妥协,逼他就范。
她总觉得自己了解周向东,却怎么也没有料到,他会为了不再欠她,甘愿连自由都不要。
这一次,她终是引火烧身,伤人伤己,彻底和他玩完了。
半个月后,中国。
周向东依旧杳无音讯,期间,他委托的房产代理打了无数个电话给姜柠,让她配合办理一下房产转让相关的手续。
一开始姜柠听到对方的身份和意图后,便会挂断电话,她不想触碰任何周向东铤而走险得来的东西,一点也不想。在她内心深处,她一直固执地认为,只要她不去碰那些东西,周向东就不会有危险,就会安然无恙地从美国回来。
但现实由不得她这般执拗。
房产代理告诉姜柠,如果这两天再不去办理过户手续,那么房产便会被充公,这也是房主当初跟他们签订的协议内容之一。
姜柠是复杂的,她也不想临江府的房子被充公,那是周向东唯一留在国内的东西,她不想等他回来时一无所有。
她最后妥协了。
她去办理了转让手续,过程中,她甚至有一种直觉,周向东是不是早就料到她会不肯配合,所以才出此下策的?
他,就这么了解她吗?既然了解,又为什么会那么狠心,连一声告别的话都没有留下,就那样悄无声息地走了。
她忽地对周向东产生了深深的怨念,可纵使这样,她依旧会经常不由自主地去到临江府,看一看周向东曾停留过的痕迹。
她有时候会打开房间的柜子,看着周向东一排整齐的西装和衬衫发呆。有时候她也会去书房,安静地坐在电脑面前,回忆着周向东当初工作的时候,聚精会神的样子。
还有厨房,周向东曾经在这里,给她炖了整整一个礼拜的冰糖雪梨。
还有卧室,曾经那么多个夜晚,他们在这里恩爱缠绵……
姜柠最后直接搬了过去,守着一幢空荡荡的房子,默默地等着周向东回来。
他是住在她心里的一个魔障,而她坚信,他一定会回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