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柠回到家后,第一件事便是烧水吃药。在等待水开的间隙,她难得好心情地将整个屋子都收拾了一遍。至于为什么会心情好,姜柠说不上来,她只觉得这几日一直压在心间的那块石头终于被拨开,整个人都轻松了起来。
姜柠喝完感冒冲剂,手机便响了。她迫不及待地拿起去看,果然,是周向东发来的一条短信。
里面言简意赅地写着:【你的小区不太安全,换一个吧。】
姜柠:“……”
姜柠看着他发的那句话,一时之间竟有些无言。
说得谁想住到这个破小区一样……姜柠也想换一个小区啊!可他一个刚回国的海龟想必对国内的楼市不太清楚,且不说这住宅型的单身公寓有多难租到,就单论价格,像姜柠租的这个只有三十多平米的小房子,加上水电费的话,一个月的租金都得两千多,这是姜柠基本工资的三分之一,换一个小区,谈何容易?
姜柠盯着短信,思绪云游了好半天,最后鬼使神差地打开微信,向周向东发送了好友申请。
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同意……
姜柠开始紧张地等着。她这回现实报地等了足足半个多小时,在她都要以为周向东可能并不太想加她为好友的时候,手机“叮”的一声响起,周向东同意了。
“竟然同意得这么慢……”
姜柠忍不住抱怨了一句,嘴角却止不住地往上扬。
她又有了新的烦恼,开始思索应该跟周向东聊些什么。
问他有没有到家?或者他现在在哪里上班?又或者他明天有什么打算,要不要再一起聚一聚?
这些问题刚冒出脑海,立马便被姜柠否定了。她觉得实在是太过刻意,她比他大五岁,整整五岁啊!即使再想跟他聊天,姜柠心想,那至少也得保持一点年长者该有的矜持。
结果姜柠盯着聊天框,将字打了又删,删了又打,半天过去,手滑发出一句——
【你在干嘛?】
发完之后,她又开始后悔起来,人倒在床上,脸朝下,简直恨不得用被子闷死自己。
而另外一边,收到这条消息的周向东却不自觉地勾起了唇。
他本来正站在厨房切着一盘雪梨,看完姜柠的消息之后,他放下菜刀,侧头看了一眼窗外。
外面的天色已经黑了,时间过得很快,已经到达晚饭的时间点。她这个时候联系他,是饿了吗?
周向东最后并没有回答姜柠的那个问题,他并不知道“你在干嘛”这句话背后的含义其实是“想你”,他比姜柠还要紧张,一点都不想她知道自己此刻在做什么,斟酌半晌,才在聊天框里干巴巴地回了句——
【没,没干嘛。】
他不擅长撒谎,哪怕不是和姜柠面对面,依旧止不住地心跳加速。
好在姜柠并没过多纠缠那个问题,她安静了一瞬,而后回了一个:“哦”。
是一个表情。屏幕上面,粉红色的小猪张着嘴,轻轻将那个“哦”字吐在他的眼前。
周向东呆愣了一瞬,看着那个小猪表情,指腹不自觉地触了触它的鼻子,心里有一股暖流轻轻涌过。
她似乎总能给他晦暗的生命带来亮色,说出来多么荒唐,昨晚他还在想着如何让姜柠感到后悔和惭愧,现在却满门心思地想要和她在一起,照顾她,给她所有他能给的最好的。她也许在别人眼里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女人,可在他的眼里,却是独一无二,无可替代,即使……即使她曾经伤害过他,看不起他,但他仍旧爱她。
是的,爱她。
简短的对话过后,聊天框重新归于沉寂。周向东看着姜柠的名字,忽然又想起了她在他车里的轻咳。他犹豫了片刻,最终放下手机,端起那盘已经切好的雪梨,慢慢划入了一旁的炖锅里。
晚上八点多,姜柠终于感觉到了一丝饿意,纠结片刻之后,她决定给自己煮碗面条。
姜柠只会煮面条,她很少做饭,倒不是觉得做饭有多麻烦,而是她的厨艺一直都不太好,只要经她手做出来的东西,不论是荤是素,味道总是一言难尽。
砂锅里的水很快冒泡,咕噜咕噜响了一阵之后,姜柠抓了一把面条放进去。
与此同时,外面响起了敲门声。
姜柠下意识地觉得是快递。这么晚的时间,唯有快递,才会光顾她这等“空穴老人”。
“来了。”姜柠朝门外喊了一声,放下筷子小跑了出去。
此时姜柠身上穿着的是一套厚厚的家居服,她并不介意快递小哥看到这一点,打开门的瞬间,习惯性地朝来人伸出右手,附带说了一声“谢谢”。
门外的人却一动不动,姜柠困惑抬头,下一秒,震惊地瞪大了双眼。
周周周、周向东!
来人是周向东,他的右手提着一个不锈钢的保温盒,还有一袋药。他本来一直安静地站在门口等着,门开之后,他整个人都怔住了,而后迅速地低下头去,再也不敢多看姜柠一眼,耳朵通红通红的,盯着自己脚下试图说些什么打破尴尬。
“抱歉,我、我其实没……没……”
他想说他其实没看见什么,可姜柠却没给他解释的机会。
短暂的震惊过后,姜柠终于缓过神来,砰的一声,她重新把门关上,直到再也看不见周向东,才有勇气开口说:“等一下,我先收拾一下!”
姜柠说完就急匆匆地换衣服去了,周向东在门外条件反射性地点了点头,任由心脏跳得越来越快。
如此大约过了十分钟,姜柠才重新开了门,将周向东引进了屋。与之前相比,这一次她重新换上了白天穿的那条裙子,似乎还补了一个清淡的妆。
除去小时候,这是周向东第一次踏进姜柠的房间。这个房子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小,卧室和客厅只隔着一道玻璃门,不消两眼,便能让人看到头。
周向东觉得有些尴尬,同时也觉得不太礼貌。他很快收回视线,拎着药袋和保温盒就那样一动不动地站着,直到姜柠搬了张椅子过来让他坐,他才敢有一丝反应,抬手接过她手中的凳子,红着耳根说了一声“谢谢”。
姜柠坐在他的对面。经过之前那么一出小插曲,姜柠也感到有些难为情。房子真的太小了,她并不想周向东待在这里,于是她说:“你这么晚过来是?”
她想把事说清楚了送客,周向东却在这时紧张起来,清了清喉咙,将手中的保温盒和药袋一并放到跟前的小桌上,然后推到了她跟前。
“这、这些,给给给……给你。”
姜柠疑惑地挑了挑眉。她当着周向东的面将药袋和保温盒一一打开,发现里面装着的是一支药膏和一碗冰糖雪梨后,心脏忍不住颤了颤。
她抬起头来,开始认真地看着周向东。
她试图发现一些蛛丝马迹。
“你做的?”姜柠指着冰糖雪梨问。
周向东低磁地嗯了一声。他惯爱言简意赅地表达自己的意思,见姜柠不动,他推了推她手边的勺子,结结巴巴地说:“快、快凉……凉了,你趁……趁……热吃。”
越是紧张,周向东口吃就越严重,这种情况他自小便知道,可他仍旧想要开口说话,只因为对面听的那个人是姜柠。
姜柠也知道周向东的这种情况,她听着他吃力地将整句话说完,不禁又想起曾经对他说的那些恶毒话语,想起曾经那个被她伤害过的单薄少年。
可他好像轻轻易易就原谅了她。
姜柠本以为他会恨她,可他没有。不但没有,周向东反而给她一种感觉:他还爱她。
只有爱,才会如此小心翼翼,如此细致入微,记得她饭菜的喜好,留意着她的咳嗽,甚至是小区的安全问题。
姜柠沉默了。她再次垂下了头,冰糖雪梨的热气腾然而上,有那么一刻,她觉得自己快要哭了。
“周向东。”她突然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周向东将眼神望了过来。视线触及的那一刻,姜柠郑重地对他说:“对不起。”
她终于对他说了一声对不起。可有一句话怎么说来着,迟来的道歉比草践。已经过去十年了,他早已不是曾经的那个少年,纵使她现在对他说上一万遍的对不起,都是毫无意义的。
她只是图自己的一刻心安罢了。
姜柠彻底泄了气,黑长的发丝垂落下来,挡住了她的脸,让人并看不到她的神情,只余一截细长的脖颈露在外面。
周向东安静地看着这样的姜柠,很快意会过来她说的那声“对不起”代表的是什么意思。有那么一个瞬间,他似乎也被拉回那段痛苦的回忆里,但是很快,他又自行跳了出来。
他不想回忆。他和姜柠已经错过太久太久了,往后的每一分每一秒,他想和她一起往前看。
周向东试图把这件事情翻篇,看到那碗冰糖雪梨,他想到一个主意,转移话题说:“快、快吃吧,凉了就没……没效果了。”
可姜柠却没理会他,她依旧沉浸在懊悔和自责中难以自拔,不仅如此,她还想起了另外一件糟糕的事情——
她结过婚了。
像是害怕自己日后会反悔一般,姜柠几乎是在想起的瞬间就决定把这个事实告诉周向东。
她终于抬起脸来,沮丧地看着他,然后说:“周向东,我结婚过了。”
声音很轻很轻,却很坚定。
周向东不说话了。整个屋子彻底安静下来,一点声音都没有,就连两个人的呼吸声都隐约可闻。
周向东的表情不自觉地抽动了下,他就那么一句话不说地看着姜柠,似乎要把她看穿。
他很快从椅子上起身走向了别处,背对姜柠站着。失控的前一秒,他的双手开始急躁地在衣服口袋里摸来摸去,像是在找烟。
“什、什么……时……时候……的事啊?”他的声音也跟着颤抖了起来。
“两年前。”
姜柠一直维持着低头的动作,因为这样就可以避免看见周向东的背影。她连他的背影都不敢看。
现在的周向东完全不同了,他拥有绝大多数女人趋之若鹜的经济、能力和外表,如果没有口吃,他甚至可以称得上完美。姜柠觉得他应该知道所有的事情,更应该有选择的权利,而不是……一直被她蒙在鼓里。
她已经做不到骗他了,连隐瞒都觉得愧疚。她要让他知道所有的事情,让他明白:姜柠,从来都没有他心里想象中的那么美好。
从来没有。
周向东最后并没有将烟点燃,害怕她不喜欢。他迫使自己迅速冷静下来,重新打量一遍房间,他很快发现这里的东西没有一样是男人用的。
周向东微微眯了眯眼,心里有一丝诡异的希望渐渐燃起,他强忍着,再次开口说:“你们,没、没有……住……住一起么?”
姜柠抿了抿唇,难以启齿地说:“我们离婚了,就在不久之前。”在遇见你的那一天。
周向东再次沉默下来,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他开始看向窗外,外面的天色黑极了,像一张巨网笼罩下来,有些压得他喘不过气。
过了好一阵,周向东才回过头,对姜柠说:“不早了,你好、好好休息,我先……先……先回去了。”
姜柠没有回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直到房门打开又被合上,她才有勇气抬起头来,看向刚刚周向东离开的方向。
她看着那扇微微有些掉漆的防盗门,心想周向东走得这么匆忙,应该是嫌弃她了吧?
她已经三十一岁了。一个三十一岁的离异妇女,说什么也会被周向东这样年轻有为的男人嫌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