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霖浑身又是一抖,不敢迟疑。
其实这应该是早就料到的,可当所有的一切都摆在她的面前,小姑娘心中还是忍不住难受。
她曾经将所有的炙热感情都交给了陆熠,年少的爱恋是如此地强烈,他甚至已经做好了飞蛾扑火的准备。那时候的自己,在现在看来是多么地愚蠢,曾经天真的以为,自己可以用自己的真心,能够换来这个男人的一点回应。
可是等了这么久,一年多来的自欺欺人终究换不回她的半点怜惜,反而是将自己落到了这步田地。
包括顾氏所遭遇的一切,都是因为自己引起。她又怎么能够抽身而退呢?
见到男人甚至阴沉的神色,顾霖忍住心里地畏惧,一点一点放开了自己紧紧抓着衣摆的手,闭上了眼睛。
屋子里光线很暗,没有丝毫的暖意,小姑娘此时却已经完全冷静下来。刚才那一瞬间的惧怕,好像统统又消失了。剩下的是毅然决然的冷静。她什么都没有说,甚至都没有发出一个音节,连呜呜的悲悯都没有。
顾霖不知自己此刻自己在想什么,只觉得心里头就像乱麻一样,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她的心中离开,坠入深不见底的黑暗深渊中。
她很想逃离这种让人窒息的难受之中,可她知道自己逃无所逃,只能任由绝望崩溃的感受如影随形地伴随着自己。
不知过了多久,她的手中忽然被塞进了一只豪笔。
他的声音深沉里夹杂着蛮横,道:“不是想让我陈书向圣上求情吗,嗯?那就自己写。写不好,可怪不得我不愿意救你顾氏族人。”
顾霖在桌案前撑住身子,衣衫落了一地,仅着的心衣也变得皱巴巴的。
她勉强睁开眼,望着那支突兀的毫笔出神,让她自己写奏章?
自己此刻浑身无力,连趴在案桌上也是全靠男人支撑着,手中更是一分力气都使不出来,如何能写?
“不写?那可就怪不得我不帮忙了。”陆熠说完,作势要把刚摊开的空白奏折收走,小姑娘温软的手立刻攥住了他,惊慌道:“我……我写。”
这一封奏折写得尤为艰难。
她强忍着身子的异样,用力握住毫笔凝神书写,可就算是如此,写一个字仍旧要停顿许久。
好不容易将最后一笔写完,奏折被修长的手夺走,陆熠只看了一眼,戏谑的嗓音响起:“呵,写得不错。”
这是……这是答应上奏为顾氏求情了吧?
顾霖长长吐出一口气,浑身就像是被抽干了力气,刚才拼命强撑的意念一下子消散,软软地向后靠去,跌入了男人宽阔的胸膛。
陆熠接住那具温软的身子,轻轻一抱护在怀中,大步就往书房内室走去。
里头早已有热水备着,他抱着怀中人往室内行去。
……
一屋凌乱后,书房门忽然而开,徐答正在门口打盹,被这巨大的动静吓得一个趔趄,忙跪地行礼:“世子爷有何吩咐?”
“命人将内室清理干净。”陆熠脚下不停,抱着人直往正屋走。
他怀里的人被玄色大氅严严实实的包裹着,只露出半只无力垂落的柔嫩柔荑,在夜色中一晃一晃的尤为扎眼。
徐答望着主子快步离去的身影,一时蒙了。
这里头……咳,是世子夫人吧?
世子爷这是与夫人重归……于好了?
徐答摸摸自己的鼻子,深刻地察觉到世子爷最近尤其反常,起初么是对世子夫人爱答不理,等到世子夫人不再靠近关心时,又时不时地心绪不佳。
哦,对了,还有当沈大人出现在澜沧院里头的时候,世子爷发现世子夫人竟然与沈大人是旧识,那反应还真是剧烈啊,好像生怕世子夫人被抢走似的。
可明明,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世子夫人和沈大人只是幼时的玩伴而已,不管沈大人心思是什么,世子夫人根本对沈大人没有任何想法,反而为了不连累沈大人,根本就没让人家靠近。
想到这里,徐答摇摇头表示不能理解。
不过……徐答转念又想,世子爷这样,未必不是件好事。
他吃了世子夫人一年多的点心,心里自然也是希望自己的主子能够和世子夫人重归于好的。
在他的眼中,世子夫人是多么好的姑娘,和他的主子正好配成一对。只要二人重归于好,顾氏也许就不用落得如此悲惨的结局了,而世子夫人也能继续留在定国公府中,岂不是两全其美?
这样想着,徐答更加觉得二人和好的希望极大,自我陶醉地点点头,立刻下去吩咐厨房去了。
──
回到正屋时,顾霖早已累得昏昏沉沉睡去。
小姑娘满脸的泪痕,睡梦中亦蹙着眉,轻声喊“疼”。
陆熠站在榻边看了会儿,恍惚间又忆起一年前的冬日,她从顾贵妃的宫殿出来不小心跌了一跤,手背擦破了一块,红红的肿得老高。
她本就细皮嫩肉,余光里见到他正巧走过,就扁着唇哀哀戚戚地伸手给他看:“陆熠,我受伤了,你看都红了,好疼。”
只是这伤口,在他这个在军营中摸爬滚打、见惯生死的人眼里,又算得了什么?
后来怎么样呢?
是了,他只淡淡看了一眼,就冷漠地离去,只留她在原地矫情地哭哭啼啼。
竹青色的幔帐轻摇,顾霖昏昏沉沉地躺在男人的榻上,半开的寝衣凌乱,露出里头斑斑点点红色的痕迹,有些甚至已经是淤痕。
小姑娘的身子实在娇嫩,他方才冲动之下没控制住,便在她身上留下了许多痕迹。
陆熠深深地看了片刻,本欲不理,可走了几步,脚下却转了方向,从暗格中拿出药膏,开始在她身子上涂抹。
药膏寒凉,触碰到姑娘温软的肌肤时,惹得她不适的咬咬唇,翻个身想要躲。
陆熠皱眉,大掌禁锢住她的身子:“别动。”
好不容易上完药,他翻身上榻,睡在了外侧。
今夜天冷,屋内也没有燃地龙,小姑娘本蜷缩着身子发抖,察觉到身侧的“热源”,连忙无意识地靠过去,缩在了男人温热的怀里。
陆熠望着怀中人犹带着泪痕的娇俏小脸,忍不住抬手触了上去,入手滑腻,倒是诱人得很。
他没推开那娇软的身子,反而替她掩好没遮住肩膀的被角。
睡了一会儿,顾霖突然不安分地动起来,刚舒展开一些的眉心又蹙紧,口中惊慌地喃喃:“母亲……母亲你如何了……”
陆熠禁锢住她在被中乱动的手,问:“什么?”
小姑娘并没有醒,依旧喃喃自语,带着焦急:“我想……想见母亲,她如何了?”
男人动作一顿,周身的冷意乍现,他在夜色中略撑起身子,深沉的凤眸盯着那张微微泛红的小脸看了片刻,修指上移,握住了她圆润小巧的下巴。
装睡?
“顾霖,你不要得寸进尺。”男人的嗓音中透着不耐。
他能答应救顾氏全族的性命已经是极大的退步,现在顾霖又故意借着梦呓迫不及待地想要见顾氏中人?
呵,果然老狐狸的女儿也一样贪得无厌。
陆熠顿时觉得索然无味,掀被下榻意欲离开,可不知怎么的,床榻中的小姑娘忽然难受地低咳起来。
“咳咳咳……”她咳得两腮通红,本就满脸泪痕的脸,此时又增添出了几分可怜。
不似作伪。
男人往前走了几步,忽然又原路返回,他站在榻边沉沉看了会儿,重新在小姑娘身侧躺下。
长指在沉睡着的人儿颈侧轻轻一点,方才还焦惧不安的小姑娘瞬间安静下来。他将被褥中睡得昏昏沉沉的人儿重新抱入怀中,嗅着鼻尖是清清浅浅的甜香,闭上了眸子。
只是,陆熠睡意毫无。
他满脑子都是沈安那张不卑不亢的脸,一想到他与顾霖曾经有过婚约,二人曾在天真烂漫的幼年嬉笑玩闹,想到沈安到如今还心思不死,一心想要用条件换得顾霖的自由,他的心里就像烧起了一把火,越烧越旺。
他能容忍顾霖拿了定国公府的休书,转头欢欢喜喜地另嫁沈安吗?
绝不可能!
陆熠在黑夜中揉着眉心,额头又开始痛起来,真是疯了!
他修指捏住小姑娘柔软纤细的腰肢,用力捏了捏,滚烫的掌心贴在她的后腰往前一送,她的玲珑的身子便严丝合缝地靠在一起。
听着二人起伏的心跳,男人重重地舒了口气,将头埋在了昏睡中姑娘的颈项。
顾霖,若是你一直安分守己,定国公府便可留你一处立足之地。
若不能,他亦不会留半分情面。
──
第二日,顾霖醒来时入目又是青色的云竹纹样,她起身想要回忆昨夜为何来了这里,忽然觉得浑身上下都酸痛不已。
昨晚书房的种种重新归于脑海,小姑娘的脸颊“轰”的热烫滚滚。
索性陆熠此时并不在这儿,要是让自己在青天白日下与他面对面,再想起夜里的……她怕是要羞窘地找个地洞钻进去。
屋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叩门声,顾霖神色一顿,慌忙重新躺回被褥中,杏眸紧紧盯着外头的一举一动。
“姑娘,您醒了吗?”外头传来熟悉的声音,那声音很是爽朗,还透着股担忧。
顾霖心中“咯噔”一声,疑惑又起──是灵月?
她连忙出声:“进来吧。”
下一刻,屋门应声而开,灵月熟悉的身影就踏了进来。她手中端着个托盘,径直往内室走来。
见到主子躺在被褥中安然无恙,灵月担忧的眉心终于舒展开,长吐出一口浊气,高兴道:“太好了,姑娘您没事,吓死奴婢了!”
顾霖望了眼屋内四周并无其他下人,便小声问:“灵月,发生了何事?你怎么来澜沧院了?”
“是世子身边的近随徐答让奴婢来的!”灵月将手里的托盘放下,端起清水给主子洗漱,“他说姑娘平日里缺个人伺候,就让奴婢来了。”
“哦,对了,”灵月一拍脑袋,“徐大人让灵樱姐姐主管寒月院,那边事忙,就让我一个人过来了,而且──”
小丫头忽然压低了声音,凑到主子耳边低语,“灵樱姐姐在寒月院出入自由,也可以暗中在府中探听些姥爷夫人的事。”
顾霖点点头,心中感动,握住了灵月的手:“灵月,辛苦你们俩了。”
“姑娘说什么呢!”灵月摆摆手,瞪大了眼睛,“要不是当初姑娘在路边捡回了奴婢和灵樱姐姐,我们俩早就饿死了。如今姑娘受难,我们也要拼尽全力帮助姑娘的!”
她伺候着主子洗漱,又端来清粥递到她唇边:“姑娘喝点热粥吧,奴婢一早在小厨房拿的,现在虽是正午,可奴婢一直留心着火候温着。说来也奇怪,澜沧院里的下人,除了徐大人,好像都换了,看着眼生得很,今儿个奴婢来,他们可热情了。”
比起上次她偷偷来澜沧院时,见到的那些下人冷漠势力的嘴脸,连一口热馒头都不肯给姑娘准备,她就气不打一处来。
还好还好,老天保佑,总算是把那些势力鬼通通赶出去了!
顾霖喝了几口热粥,觉得浑身都有了点力气,疑惑道:“今日还发生了什么?”
短短一夜过去,她不再是从冷如冰窖的偏室中醒来,而是在这暖融融的正屋,冷馒头也换成了热粥,这一切都带着诡异。
陆熠他又在打什么算盘?
灵月其实也不太明白,摇头道:“奴婢只听说姑娘以后再也不用住那间破屋子了,而是住在这澜沧院的正屋。奴婢也会寸步不离地守着姑娘的,绝不会让姑娘像从前那样受委屈!”
说完,灵月面露愤慨,用力握了我拳头。
顾霖的心却沉了下去──
她住在澜沧院正屋?还叫来了灵月伺候自己?
那陆熠以后住哪儿?!
她心中更加疑惑,隐隐有了不安。陆熠既然如此恨自己,想要惩罚自己当初的蓄意逼婚,又为何忽然优待她?
他应该像前几日一样狠狠折磨她才对啊!
他又在打什么主意?是寻到她的错处,再让顾氏陷入生死绝境吗?
顾霖越想越后怕,忽然觉得喉咙肿又是一阵痒腻,忍不住捂着胸口咳嗽起来。
这场风寒拖得太久了,自己断断续续喝着药,又时不时地受冻,恐怕已经落下病根。
灵月吓了一跳,赶紧替主子顺气:“姑娘,您先别急,先别急。”
“父亲和母亲如何了?有消息吗?”顾霖勉强忍住胸口的不适,抬起眸子,担忧道,“大理寺那边可有消息?”
“奴婢来的时候,听徐大人提了一嘴,他只说今日一早大理寺会审,圣上登基意欲大赦天下,顾氏也因此得以赦免死罪,一月以后流放到苦寒之地。”灵月犹犹豫豫地说完,握住主子的手,劝慰道,“姑娘,您身子还未好全,千万要保重自己,不可再多思多虑了。姥爷夫人那边,咱们再想想办法。也许,也许袁姑娘还有沈大人那边能……”
顾霖心中却松了口气,摇头:“傻丫头,圣上既然已经下旨,无人能改变流放顾氏的结局。”
更何况,比起抄家灭族,流放到苦寒之地已经是圣上额外开恩,她并无其他的希冀了。
陆熠终究是遵守了诺言,出手救了顾氏全族的性命。
只是他究竟要做什么,她反倒是看不清了。
自己如今是罪臣之女,又是使了手段嫁入定国公府成为世子夫人,他应当厌恶之下休妻撇清关系才对,为何现在迟迟没有动静?
如果可以,她宁愿一月后随父亲母亲流放,离陆熠远远的,再也不要招惹。
这个男人深不可测,自己光瞧见他就会心底产生惧意,又如何能忍受日日相见的煎熬。
思绪一转,顾霖又想起了袁媛信中提到的母亲狱中生病的事。母亲身体素来不好,也不知道现在病情可有好转?
她问:“徐大人有没有提起母亲的病情?”
灵月摇摇头:“并未,徐大人除了说圣上大赦天下,免了顾氏死罪外,奴婢再追问其他,就一个字都不肯说了,直推说不知道。”
那就是陆熠特地下令徐答不能透露半分消息给内院了。想必免去顾氏死罪的消息,也是他故意让徐答说给灵月听的,为的就是兑现昨夜云雨的承诺。
顾霖苦笑,人一旦有了希望,就想要得到更多,顾氏得以保全性命,母亲却还处在重病之中,她得想个法子再行打听才行。
可──澜沧院守卫森严,灵月又被派来伺候自己,与袁媛再联系恐怕就难了。
蓦的,她想起袁媛口信中提到了沈安──若有需要帮忙,沈大人应当会鼎力相助。
只是这个想法一出,很快就被顾霖否定。她想起昨夜陆熠将她抵在角落时,那副恶狠狠的样子,提起沈安时更是怒气翻涌,咬牙切齿。
虽然不知道为何缘故,可她不能再让沈安陷入危机之中了!
──
摘星阁中冷冷清清,孙洛阴沉着脸坐在廊下,看院子里纷纷扬扬落下的雪花,抬起手接了片飘摇的落叶,若有所思。
莲儿端着杯热茶走出,规矩道:“姑娘,这儿冷,您喝杯热茶暖暖身子。”
孙洛看了眼,又将目光挪开,道:“莲儿,你说我像不像这片落叶?”
莲儿偷眼瞧了瞧那片死气沉沉的黄叶子,知道这几日主子心情极差,昨夜还因为自己没及时叠好被褥,扇了她一个耳光,至今左边脸颊还隐隐作痛。
她愈发伺候得小心翼翼,唯恐再次惹怒主子引来惩罚,便只好捡着好话说:“主子花容月貌,正当好年华,又怎会像这落叶一样呢!奴婢看,姑娘就是这定国公府里的牡丹,等到来年春暖花开,就是姑娘绽放之时。”
这一连串的吹捧落下来,按照平时,孙洛肯定早就眉开眼笑,赏几个铜板给她。
可今日孙洛却冷笑了一声,将手中的落叶扔到地上,狠狠用脚踩碎:“你就会说好听的。牡丹生来高贵,从发芽起就是在奢华的花园子里享受一切,而我呢?我有吗?生我养我的丧命弃我不顾,兄长一路带着我在边远的莫城苟且偷生,我哪里是牡丹!”
她分明是路边的野花!路边的杂草!
为何她就这么倒霉,没生在勋贵人家的肚子里,没能享受到那些令人羡慕的荣华富贵!
凭什么那个顾霖就可以从小享受那些她想都不敢想的待遇,凭什么他们顾府潦倒到如今,世子却还是没有休了她,还对她另眼相看!
昨夜,昨夜世子竟然还在书房中与她……与她……
孙洛越想越气,恨得起身一脚踹在旁边的一株光秃秃的树干上,树枝上的积雪立刻兜头而下,砸了她满身。
莲儿惊慌失措,不知主子又为何突然动怒,她赶紧放下茶盏,拿起旁边的斗篷就追上去:“姑娘,这天寒地冻的,当心着凉!”
孙洛被砸得狼狈不堪,瞪了莲儿一眼,拢紧了斗篷正要骂几句。
院子外头忽然吵吵嚷嚷的,紧接着就有一个婆子打扮的妇人冲进来,涕泗横流地跪在孙洛面前。
孙洛一惊,脱口而出:“林嬷嬷?”
她不是在澜沧院盯着顾霖那女人么,来这里做什么!
林嬷嬷哭得眼泪鼻涕一大把,闻言就哀求道:“孙姑娘既然还认得老身,又为何要为难老身的孙儿!老身在澜沧院为姑娘办事,从来都是勤勤恳恳,一点懈怠都没有!”
“你的孙儿与我何干?”孙洛更加震惊,转头去看莲儿,“你可私下动了林嬷嬷的孙儿?”
莲儿立刻摇头:“姑娘明鉴,没有姑娘的示下,奴婢哪里敢擅自拿任何主意。”
林嬷嬷闻言却更加激动,指着孙洛道:“孙姑娘,举头三尺有神明,老身我昧着良心替你做了那么多事,现在世子把我们这些人全部赶出了澜沧院,你见我没有利用价值了,就要一脚踢开是吗!要是踢开也没什么,老身我拿钱办事,嘴巴定然是闭得紧紧的,可是你为何要为难我的孙儿,他是我的命啊!你说,你说你把他藏哪儿了!”
孙洛被这一连串的话击蒙了,不敢置信地问:“你说,你被世子赶出了澜沧院?!”
“孙姑娘还在装什么呢!”林嬷嬷冷笑,“不仅是我,还有其他参与为难夫人的下人,通通都被赶出了澜沧院!孙姑娘,你若是还不说出我孙儿的下落,老身就算拼着这条命不要,也要把这些事全部捅到世子那儿,到时候,孙姑娘你还有好果子吃吗?”
“林嬷嬷你!”孙洛眼里闪过一丝惊慌,努力平静道,“林嬷嬷先不要着急,我们之间恐怕有些误会,你拿钱办事办得极好,我又怎么会倒打一耙呢!你孙儿的事,我的确一点都不知情!”
哪里知道林嬷嬷听完,整个人更加癫狂,她忽然起身冲向孙洛,尖叫道:“我跟你拼了!到现在你也一句实话都没有,只有你拿孙儿威胁过我,不是你还有谁!你这个蛇蝎心肠的女人……”
孙洛吓得连连后退,双腿发软,想要转身逃跑,双腿就像是被定在原地一样。就在林嬷嬷肥胖粗糙的手即将拽住她的头发,院门外忽然又有了动静。
“嗖”的一声,一支箭破空而来,精准地射穿了林嬷嬷高高扬起的手臂。
孙洛只觉得脸上一股温热,随后就嗅到了很重的血腥味。
林嬷嬷惨叫一声,捂着手臂在地上“哎哟哎哟”地翻滚起来。
林建带着一队隐卫进入,面无表情道:“我等来迟,让孙姑娘受惊了!”
他刚才候在院门外将里面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就等着这一刻出手。
孙洛惊魂未定,苍白着一张脸:“这……这……她……”
“孙姑娘放心,这老妇不忠定国公府,竟然受外人几两银子贿赂就在世子眼皮子底下兴风作浪,今日又冲到姑娘院中伤人,我等一定会严查此事,早日查出幕后指使!”林建公事公办地抱拳,一脚狠狠踢在林嬷嬷心窝子,“来人,将她拖到暗牢,严刑审问!”
“严……严刑审问?”孙洛声音都颤抖起来,如果林嬷嬷将她供出来,那她……她会如何?
林建看了孙洛吓得面如土色的脸,了然道:“世子早就定下的规矩,不管是谁在定国公府里惹是生非,一律不会放过!”
这话无异于一声闷雷,炸在孙洛头上。她终究是因为恐惧站立不稳,一个趔趄向后栽去。
幸而莲儿在后头死死扶住,才没有摔在雪地里丢人。
林嬷嬷痛得满地打滚,这时候忽然怒声骂道:“林大人,你也别查了,我这就告诉你们,幕后指使我的人抓了我孙子,我也没什么好顾忌的了,她就是──啊!”
她还没将剩下的话说完,林建忽然拔剑,一瞬间刀光剑影,林嬷嬷嘴里的舌头就离开了嘴。
丑陋鲜红的舌头冒着血,翻滚了几圈,落在距离孙洛不远的雪地里。
“啊──”孙洛终于吓得不顾形象地惊叫起来……
林建却像没事人似的又将剑收回剑鞘中,命令道:“带走!”
其余几名隐卫立刻上前,半拖着将半死不活的林嬷嬷拖了下去。
做完了这一切,林建转身又向孙洛行了一礼,道:“今日吓着姑娘了。”
孙洛浑身发颤,战战兢兢地回道:“不……不妨事。”
“孙姑娘不责怪在下就好,”林建冷冰冰的脸上表情怪异,又抱拳道,“对了,世子爷怕您受惊过度,命我带句话给您。世子爷说,您是孙大人唯一的妹妹,是定国公府的客人,自然无论如何都不会让您受到伤害。只是您也看到了,最近外头乱,府里也跟着不太平,孙姑娘还是好好待在这摘星阁中,千万别再意气用事,免得再惹出些麻烦,到时候可说不清了。”
说话时,他尤其在“再”字上咬了重音。余光中就见孙洛的脸更加苍白。
这一连串的话说完,林建没再停留,一个飞身就消失在了远处。
原本还一片混乱的院子,瞬间又只剩下了两个阵脚大乱的主仆,以及满地的血迹,一截被割掉的鲜红色的舌头。
莲儿吓得小腿发颤:“姑……姑娘,林嬷嬷她不会把咱们……”
“你闭嘴!”孙洛狠狠瞪了她一眼,甩开莲儿的手,将身子靠在身后的树干上,缓缓滑了下去。
完了,全完了。
什么定国公府的客人,什么外头不太平,不过是世子暗中敲打她的话罢了。
她根本没有抓走林嬷嬷的孙子,真正抓走林嬷嬷孙子的,恐怕就是世子吧!
他逼得林嬷嬷气急败坏地来摘星阁质问自己,唱了一出贼喊捉贼,将人吓得胆色俱无后,林建又在林嬷嬷坦白的前一刻割了她的舌头!
如果不是故意敲打她,任由林嬷嬷供出幕后主使即可,又为何要多此一举割了舌头让她永远开不了口?
孙洛后背的冷汗冒了出来,幸亏世子看在哥哥的面子上,才没有将自己问罪,否则,她恐怕也已经在恐怖的暗牢里受刑了!
想到这里,她心头又涌上来更深的恨意,顾霖,这一切都是顾霖害的!
如果不是顾霖的存在,她何至于用这种手段去对付顾霖,反过头来让自己颜面尽失!
孙洛恨恨地抓了一把雪,扔在满地的血迹中。
她的目光逐渐变得怨毒:顾霖,总有一天,必须也要让你尝尝一无所有,崩溃绝望的滋味!
──
临近傍晚,澜沧院正屋里灯火通明,地龙将整个屋子烧得暖融融的。
灵月小心翼翼地端着碗汤羹进屋,见到主子斜躺在软榻上看书,体贴道:“姑娘,您已经看了一下午了,快歇歇吃点东西吧。”
顾霖闻言也不坚持,将书籍随意扔在一旁,接过了汤羹。
其实今日一整天她都有些精神恍惚,一方面是顾氏一族被赦免死罪,自己则被接入正屋好吃好喝地伺候着,这一切就像做梦一样不真实,另一方面,则是母亲的病情让她牵肠挂肚,做什么都提不起精神。
要是她能和父亲母亲住在一处就好了,比在定国公府里享受锦衣玉食好过千倍万倍。
她勉强喝了几口汤,又放下了。
灵月见状便急了,温声劝着:“姑娘,您身子还虚着,午膳也没用多少,这汤羹多少再用点吧!”
顾霖摇头:“灵月,我实在是吃不下,先搁着吧。”
灵月无法,只得将汤羹撤到一旁的小暖炉里温着,等过些时候主子饿了再用。
“咳咳咳”顾霖忍不住又是一阵急咳,直咳得嗓子都微微发干,原本温润绵软的嗓音也变得破碎,听着让人尤其忧心。
灵月倒了杯润肺的清茶端过去,面露担忧:“姑娘,您没事吧?”
上次徐大人送来的丸药已经用完了,姑娘的咳疾却还没好,也不知道能不能再叫府医来瞧瞧。这么拖下去,恐怕这风寒导致的咳疾只会更加严重。
她正胡思乱想着要不要求一求世子,屋外头就传来了徐答客客气气的声音:“夫人,属下带了京都名医过来瞧瞧您的咳疾,现在可方便?”
这简直是雪中送炭,灵月喜不自胜,连忙开门将外头的人迎了进来。
徐答对着灵月使了个安心的眼神,一路引着名医进入内室。
内室的幔帐已经落下,只露出女子白皙柔嫩的手腕,上头搭着块洁净的帕子。名医敛眉低头,规规矩矩地坐下搭脉。
过了片刻,名医开口:“夫人最近几次三番受风寒,且没有及时用药,风寒之症久久未愈,这才引起了咳疾。”
灵月忍不住插嘴:“大夫,这可如何调养?你将法子告知奴婢,奴婢一定照办!”
名医又认真诊了会儿脉,才开口:“寒气已经入体很深,索性病症还不严重,要想完全痊愈,恐怕要好生调理一番。我这就开药,只要按照这方子煎药,一日三次,一个月就能明显见效。另外,夫人也不可太过忧虑,心中忧思太过,也容易元气亏损,不利康复。”
徐答点头称是,上前引名医到外头写药方,可名医走到一半,突然停下了,问:“我这方子虽然可以治夫人的咳疾,可是其中一味药却很难得,名叫‘安规’,不知定国公府中有没有?”
徐答略一回想,便道:“李大夫放心,这一味药属下从前在府里的药院中见到过,您尽管开就是。”
李名医这才点头,放心地去开方子。
送走了名医,徐答将方子交给隐卫去药院抓药,自己则脚下飞转,又回到了屋内。
顾霖半躺在榻上,精神并不太好,徐答上前恭敬道:“夫人,名医写下的方子已经送去药院,等抓了药属下就交给灵月姑娘,您一定要按时喝药。这名医可是世……”子嫌弃府医医术不精,特意从外头寻来的。
当然,后头的话他绝不敢说出口,世子爷一向不肯在人前吐露本意,他要是说漏嘴,隐卫营里的刑罚可都一件件等着呢!
顾霖点头,并无心思追究这位名医的来历,抬眸感激道:“多谢徐大人一直以来的照顾。只是,我有一事不解。”
徐答神色一凛,垂首恭敬道:“夫人有何疑惑,尽管开口。”
“你是世子的近随,自然也知道他对我,对顾家的态度,”顾霖声音悠悠的,似乎飘出了很远,徐答甚至从里头听出了几分淡然与疲惫,“从前他让我住在偏室犹可以理解,为何昨夜开始就让我久住正屋?”
这里是澜沧院,是陆熠独自居住的院子,就算是正室夫人也无权住下,更何况,她又算得上哪门子正室夫人?
徐答一听,面露难色道:“夫人,这属下真当不知道,世子爷的心思哪里会让我们这些下人揣摩透呢!夫人安心住在这里就是,世子爷想必有他自己的打算。”
打算?
顾霖更加茫然,停顿了会儿,她犹豫了又犹豫,终于又提起了另一桩事:“既然去抓药,徐大人能否在抓这副药方的药材时,麻烦府医再取一些避子药来?”
昨夜与陆熠那般,她心中到底发怵,她本就身份尴尬,也无心长期留在定国公府中,如果等到陆熠休妻之时查出有了孩子,恐怕难以收场。
陆熠应当也是不愿自己为他生下孩子的。
既如此,她就更应该主动避免一些了。
徐答吓了一跳,立刻拒绝道:“夫人为何要这避子药?这药属下听闻极其伤身,用得不慎就会导致女子弱症,更何况,属下从未接到世子爷吩咐要给夫人送避子药,是绝对不敢擅作主张的!”
“也许,是他忘记了。”顾霖声音淡淡的,又重新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躺好,“辛苦徐大人跑一趟,问清楚世子的意思。想必他会同意的。”
毕竟,陆熠厌恶于她,一定不会允许自己生下他的孩子。
──
陆熠此时公务缠身,刚从皇宫中赶回,又进了书房理事。
徐答一路苦着脸赶到了书房,看着屋内隐隐约约的烛火,犹豫着没敢进屋。
他怕自己说明夫人的意思,世子爷能用眼神杀了他。
冷不丁,他肩上捱了重重一掌,险些痛呼出声,一转头就看到林建放大了的方脸喜气洋洋。
徐答立刻没好气地反击一拳,用了十足的力气,将对方打得后退了好几步。
林建捂着心口,怒道:“徐答你丫的要杀人啊?”
“我是怕被杀!”徐答瞪了他一眼,语气酸溜溜的,“你倒是领了个好差事,怎么样,上摘星阁演戏演得开心吧?”
“那自然是开心!”林建想起刚才孙洛那张惨白的脸,心里就是一阵暗爽,“那姑娘到底见识得少,被几滴鲜血和一截舌头吓破胆了,嘿嘿!要不是世子爷念在孙大人的份上,我今日一定要把孙洛抓去暗牢受刑!”
“你是好交差了,可惜我手头这事就难办咯!”徐答叹了口气,面上拂过畏惧之色。
林建不解,问:“你不是去带着京都名医为夫人看诊么?这有何难?”
“这事我早就办成了,可夫人却让我去取另外一副药,”徐答一脸苦相,“这避子药能乱给吗?夫人见我不肯,便命我来问世子爷的意思。这我哪里敢问啊,世子爷怒气上来非把我劈了不可!”
林建摸了摸下巴,将这事来来回回咂摸几次,眼里就露出了同情:“那你保重,我先进去复命了!”
说着,林建都没等身后的人回应,敲响了书房的门:“世子爷,属下有事回禀。”
书房内依旧冷气森森的,半晌沉默后,男人淡漠的声音传来:“进来。”
徐答看着林建规规矩矩进屋,一咬牙,也跟了进去。反正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倒不如速战速决还可以少些痛苦。
林建将摘星阁及林嬷嬷的事交代妥当,很快就出了书房。
徐答站在原地冷汗淋淋,硬着头皮道:“世子爷,名医已经为夫人看过诊,也出了药方,属下已经命人去药院抓药。”
“她身子可有不妥?”陆熠手中毫笔未停,一边低头看折子,一边状似不经意地开口。
徐答道:“名医说夫人身子接连遭受了几次风寒,已经寒入内里,需要调养一月才有效果。另外,名医还提到,夫人最近似乎忧思过重,不利于身子恢复。”
“忧思过重?”男人反复将这四个字念了几遍,顿觉刺耳。
顾氏性命之忧已解,她还有什么可忧的,难不成真把自己当菩萨了?
“是,”徐答不敢多加揣测,犹豫了很久又开口,“另外,夫人还提到想要药院另外配一味药给她。”
陆熠笔下不停,凉薄的目光却投了过去:“何药?”
“避……避子药!”
“啪”的一声,男人手中的毫笔重重拍在了案上,带着隐怒,“她要喝?”
“这……属下不知。”
“呵”!
一声冷哼,男人瘦削的下颌线紧紧绷着,冷厉的声音破空而来:“出去!只配治咳疾的汤药给她。”
“是,世子爷。”徐答忙不迭地答应,转身迅速离开了书房。
书房门开了又关,陆熠手中铁片飞掠而过,屋内唯一的一盏烛火被灭,四周瞬间被黑暗笼罩。
陆熠坐了下来,修指揉着眉心,纠缠许久的头疾又汹涌而来,他皱着剑眉,一闭上眸子,似乎又回到刚成婚的日子。
那时的顾霖粘人地很,就算大婚之夜他借口处理军务,冷落于她,导致定国公府上下议论纷纷,背地里嘲笑她成婚即失宠,她也从未在意过。
她浑身都透着股活泼的灵气,喜欢在他伏案写字时趴在旁边傻呵呵的笑。
有一次,小姑娘在后花园中荡秋千,因为婢女推得太过用力,秋千荡得太高,她害怕得眼泪汪汪,险些哭出来。
他正巧路过,施展轻功将人从秋千上救了下来。
顾霖娇娇柔柔地窝在他怀里,忽然攀上他的肩膀,凑到他耳畔轻声低语:“夫君,我给你生一个孩子好吗?”
那时的他正暗中筹谋寒门起复,扳倒世族结党,只是以她身子尚弱敷衍拒绝。
他明显察觉到怀中小姑娘情绪瞬间低落下去,低着头不言不语,他有了点恻隐之心,破天荒抱着她将人送回了寒月院,还与她一起用了晚膳。
用完膳,他起身欲走,顾霖却忽然柔荑勾住了他的衣袖,那双杏眸亮晶晶的,透着小心翼翼的希冀。
她说:“那等我身子好些了,就能为夫君诞下子嗣了。”
他忘了当时自己是如何回答的,只记得小姑娘那双充满阳光与灵气的眸子,写满了对未来的憧憬与希望。
那未来里,装满了他与他们的孩子。
可如今,她主动向他讨要避子药,不想有一点与他孕育孩子的可能。
陆熠心口忽而划过一丝钝痛,起初并不特别难受,可随着时间流逝,那种疼密密麻麻地用到心口,压得他皱紧了剑眉。
所以,她的种种改变,都是因为沈安的出现,对么?
即使如今还担着定国公府世子夫人的名,心思早就飞到了她那曾有婚约的青梅竹马身上,是么?
耳畔沈安提议二人和离的话一遍遍回放,让陆熠浑身怒气翻涌,终于忍不住重重拂落手边的青石砚台。
“咚”的一声响,砚台在脚边碎成了两半,漆黑的墨汁流了满地。
呵!
好一个,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啊!
好一个,差点定亲,郎情妾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