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晓轩坐不住了。
燕晨这些话的意思,不就是在暗示其他人,他可能还骗过他们别的事情吗?
倘若行的端做得正,他可能还不着急,可偏偏,高晓轩还真撒谎骗了不少人。
他想要反驳燕晨,可惜燕晨已经说完话,走回了座位,现在站在讲台上的是江老师。
江老师:“燕晨同学说得很有道理。”
老人仿佛能洞察一切的目光,扫过教室里的每一位学生,半晌,他悠悠吐出一口气:“圣人云:流言止于智者。”
“你们都还小,被有心人哄骗也可以理解,我就不过多惩罚你们了。”
“所有听信了这个流言的同学,这六个字,自觉回家抄五十遍,明天交给我检查。”
“至于故意编造传播这些话的……”
江老师凉凉道:“知错能改,才是好孩子。课下自觉来找我认错的,我酌情看告不告诉你们爸妈。”
“举报其他人的,检讨字数可以减一些。”
“不肯承认的,要是被其他人举报了,我就必须告诉你们爸妈、在班里公开点名批评了。”
江老师向来脾气好待人和善,头一次板着脸降下全套惩处组合拳,一群八九岁的孩子哪里见过这种架势?
顿时一个个老实得跟鹌鹑似的,不敢吭声。
见效果差不多了,江老师拿起课本:“好了,现在我们先上课……”
这节课注定上得煎熬。
第一节课课间,去教室休息室的人还寥寥无几。
等到中午,燕晨回家吃完饭睡了个午觉,再回到学校,便见休息室围满了人。
高晓轩也挤在里面,脸色阴蛰。
告家长这种事,对他来说肯定不算什么,但只是写检讨,就足够让这个小霸王感到羞辱了。
燕晨看了两眼,扭头回教室。
毫无疑问,燕晨很记仇。
要说高晓轩当时将他推进河里,只是单纯的失手,燕晨一点都不相信。
他平时跟高晓轩,根本就没有什么交集。
因为总是被村里人拿成绩来比较的缘故,对方看他还颇为不顺眼。
那天在河边,高晓轩却突然凑过来找他说话,还非要跟他玩。
不管是蓄谋已久,还是一时起意,反正燕晨觉得,高晓轩就是故意推他的。
小孩子往往比大人更加眼里容不下沙子,尤其是高晓轩这种小霸王脾气。
只是写写检讨,让其他小孩子远离他,还不够燕晨泄愤。
高晓轩不是嫉妒他成绩好?那他偏要次次第一,气死他!
高晓轩仗着家里横行霸道,那他更要好好学习,碾压他!
回到座位上,燕晨从抽屉里掏出一本板砖厚的书。
书是林老给的,燕晨现在已经掏空了江老师,跟着林老一起学习了。
相处久了,燕晨也得知了林家祖孙二人之前的身份。
先说林老——正式跟着他学习后,燕晨本该改口叫老师,但见他习惯了叫林爷爷,林老也就没有纠正。
林老曾在首都大学就任,主研数学、物理,是当时首都大学理工类专业的几位知名老教授之一。
林琼则是军人,具体职级未知,他似乎一直和外界有些联系。
林老还好,燕晨一早就对他的身份有所了解,林琼在故事中,却是个神秘的背景板。
现在知道,他居然是军人哎!
哪有小男孩会不崇拜帅气冷酷的军人哥哥呢?
眼看燕晨整天围着林琼转,一会儿问他是不是打过仗,一会儿问他有没有扛过枪,林老醋了。
但他不会承认,他只是给燕晨布置了更多的学习任务。
四年级主要是江老师带,刚刚好,他可以肆无忌惮地在课堂上,学习更多的新知识。
对此,燕晨虽然嘴上不乐意。
但真正学起来,他还是很认真的。
如果用浩瀚无际的宇宙来形容主体的能力和知识储备,那么规则就是一扇门,将这些东西全部关了起来。
而林老的教导和书上的知识,就是打开这扇门、并从星海中调出相关知识的钥匙。
这种付出一份努力,却有双倍收获的挖宝般的快感,让燕晨欲罢不能。
江老师记下前去自首的学生名字,上课时间一到,走回教室,看见他对着书上密密麻麻的字,一副沉迷学习,无法自拔的样子,欣慰地摸着下巴笑了笑。
之前他还怕小孩受到打击,或者是钻进牛角尖要跟高晓轩大战三百回合。
现在看来,是他白担心了。
晚上,放学。
燕晨揉揉眼睛,喝了口水,慢悠悠收拾书包。
有江老师在,他不需要写学校的作业。
书包里装的是没吃完的小饼干等零食、水瓶,以及林爷爷布置的作业。
每天背来背去,累是累了点,但燕晨怕别人偷他的饼干吃——这事不是没发生过。
等他慢吞吞收拾好东西,一抬头,才发现教室里还坐着好些人。
江老师就在门口等他,两人顺路,每天都一起回家,所以燕晨倒是不担心,这些人是想让他“放学别走”。
他侧头一看,发现高晓轩已经走了,留下来的这些,大多是他的小跟班。
磨磨蹭蹭,估计是还没做好回家接受男女混合双打的心理准备。
燕晨满意地翘起嘴角。
“江老师,我好了,我们走吧!”走出教室,燕晨故意大声说道。
教室里的小孩们:“……”
江老师倒没觉得燕晨这样不好,反倒觉得他得意洋洋的样子十分可爱。
路上,江老师还另外告诉燕晨:“今年一二年级多了不少同学,我跟康老师他们几个商量了一下,准备跟村长说一声,招个助教。”
“目前定的要求是,最低小学毕业,性子温和,能跟小孩子聊得来的最好。”
江老师提示道:“我记得你两个姐姐都念过小学,尤其燕淑,她是个好姑娘,爱学习,说话也大方,应该挺招小孩喜欢。”
燕晨表示明白了:“谢谢江老师!我回去就跟我姐说这个事。”
“跟我还客气什么?”
和乐呵呵的江老师挥手告别,燕晨揉了揉脸,兴冲冲回到家。
老太太正在厨房里忙活,燕晨便先去写作业,等晚饭做好,一家人也都回来了。
饭桌上,燕晨清了清嗓子,向大家宣布江老师告知的这个消息。
燕奶奶、方氏还有刘氏都眼神一亮。
燕小溪第一个缩了缩脖子,在方氏的死亡凝视中耿直说道:“就别指望我了,小学教的那些东西,我早就都忘了……”
“姐,还是你去吧,我就不凑热闹了。”燕小溪胳膊肘推了推燕淑:“你肯定能行。”
燕淑自然也是心动的。
自从上次跟奶吵架后,她便接受了弟弟的那套解释,做梦都是杂志社回信附带了稿费。
咳咳……迎着奶和爸妈、弟弟妹妹期待的目光,燕淑微微点头,抿唇一笑:“好。”
“我努力试试。”
燕奶奶高兴之余,不忘叮嘱:“虽然只是助教,但算在村小里也是个职位,肯定不容易这么快就定下来,说招就招。”
“江老师这是提前给我们透口风,估计还得要过段时间才会放出消息。一会儿燕淑你跟我一起,备点东西过去,好好谢谢江老师。”
这是应该的,燕淑点头:“好。”
然而,江老师早就料到了她们的反应。
燕晨乐道:“不用了奶,江老师说了,要谢的话,等姐当上了助教再谢,不然他多尴尬。”
“他有啥好尴尬的。”燕奶奶捏了把孙儿的脸:“他这是怕我们尴尬。”
“不过这样也行。”
燕奶奶看向燕淑:“那咱们等你当上了助教再去,这段时间,你就在家好好准备。”
“嗯。”燕淑应道:“谢谢奶。”
春耕秋收,最近正是地里忙碌的时候,燕奶奶的意思,就是燕淑不需要去地里帮忙了。
晚上吃完饭,方氏拉着丈夫,恨铁不成钢:“你说这么好的事,小溪她怎么一点儿都不感冒呢?”
“我看她也成天抱着书看,怎么就记不住小学知识了。”
“小溪是不是在糊弄我?”
燕大伯无奈:“小溪看的啥书,侄女看的啥书,你心里没点数吗?”
方氏给了他一拳:“那不还是怪你!要不是小时候你跟她说书里有猪肘子,她会这样吗?”
“那你得找我爸去。”燕大伯死猪不怕开水烫:“我爸当年给我讲故事,就这么说的,我只是照着他讲的念,我又不看书。”
方氏:“……”
方氏肩膀一垮:“你爸……”
方氏不能理解:“他不是读书人吗,为啥会说书里有猪肘子?”
“我哪知道啊。”燕大伯嘟囔着瞥她一眼,见她陷入沉思,没发觉自己的心虚,赶紧躺下恢复正常表情。
燕淑和燕小溪的房间内。
燕淑正举着小学课本翻看,燕晨坐在桌边奋笔疾书,林老对他毫不留情,布置的作业只多不少。
燕小溪左看看,右看看,百无聊赖地往后一仰:“啊啊啊……”
没人理她,都见怪不怪。
燕小溪翻坐起身:“二姐,上次那本《地域山川美食志》呢?”
燕淑抬起头,从书堆里抽出一本书:“给。”然后低头继续看小学课本。
燕小溪接过书翻了翻,再次仰倒:“不行,我都看了好多遍了,只能看不能吃,没意思。”
这种牢骚,燕晨和燕淑也听了无数遍。
姐弟俩都懒得搭理她,没意思。
燕小溪不乐意了,正想说话,书里掉出一张纸。
纸张有些泛黄,边角被磨薄,上面用铅笔画了一只滴着酱汁的猪肘子。
燕小溪一下就想起了这张画相关的记忆。
画是燕小花画的。
当年燕大伯给她讲故事,说书中自有猪肘子,她翻遍家里的书都没找到,伤心得嚎啕大哭。
最后是大姐画了这张画,来安慰她。
后来,燕小溪学到了“书中自有颜如玉”,就知道大概是父亲记错了词。
原本应该是爷爷为激励孩子读书、教给他们的句子。
经历饥荒,“颜如玉”被记忆模糊了的父亲,改成了“猪肘子”。
燕小溪忍俊不禁,噗嗤笑出声。
燕晨从作业中抬起头:“三姐,你在笑什么?”
“没事,翻到了大姐以前画的画。”
燕小溪将纸张夹回书里,感动道:“晨晨,还是你关心我,不像二姐,她都不搭理我。”
“不是。”燕晨站起身:“我作业写完了,要去洗脸睡觉了,三姐,你不要躺着看书,对眼睛不好。”
燕小溪不情不愿地坐直腰,朝弟弟做了个鬼脸:“知道了,小老头。”
燕淑回头瞥她一眼:“晨晨说得也没错,你这习惯确实不好,该改改了。”
“我错了二姐。”燕小溪立马改口。
燕晨还在收拾书,桌边空了出来,燕小溪爬起来坐到燕淑旁边,瞄了眼她手里的课本。
燕小溪轻轻叹气:“真好啊二姐,你肯定能当上助教。”
听出她语气里的羡慕,还有一丝隐藏的迷茫,燕淑放下书,看向妹妹:“你真的不跟我一起准备?”
燕小溪顿了顿,摇摇头。
小学知识不算难,其实她要想捡起来,也不是没有机会。
可燕小溪不想去,她知道自己也不适合去。
迎着燕淑关心的目光,燕小溪苦笑:“二姐,你说我这样,是不是有点眼高手低?”
“你看,大姐会画画,她现在给姐夫画图纸挣钱,马家人都不敢招惹她。”
“二姐你也是,你读的书多,人又好看,以后说不定可以一直留在村小,当老师,拿铁饭碗。”
“我什么都不会……”燕小溪垂头丧气:“还天天做梦,想吃山珍海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