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如烟的院子在白府的西侧,从前厅走过去只需要十几分钟的时间就能走到。
中途,原是陪同的大长老忽然被其他事支开,正巧他也在愁找医师为白如烟疗伤的事确实忙得不可开交,于是最后只剩下白苍涯和白时缨,以及跟随在白时缨身边的玲儿、绿绮四人。
一路上,爷孙两人都没怎么说话。
然而几番交谈下来,白时缨就知道老爷子多半是猜到了什么,哪怕他离开了,白家这里发生了什么其实都瞒不过他,包括昨晚她也不在白家这件事。
院外负责看顾的影卫远远便瞧见四人身影,待走近后,连忙现身抬手行礼:“家主,大小姐!”
白苍涯微微颔首,沉静的目光划过院子周围,淡声嘱咐道:“夜间加派人手,别让人有机可乘。”
总觉得话里有话啊,白时缨有些无奈地轻叹了声。
跟在她身边的玲儿和绿绮两个小丫头一路上格外小心,连她们都看出了白时缨和白苍涯之间的氛围看似恢复到从前,却似乎有什么东西阻隔着。
影卫正色肃然地应道:“是!”
话音落下后,便再度消失隐于暗处。
所以从表面看去,这处院子和平日里没什么区别,甚至都没多出一个人。
可实际却是……
白时缨抬眸貌似无意间地望向某处,嘴角那抹轻浅的笑意没有变化,视线自然地带过并没有在某个地方过多停顿。
这里其实很热闹,就比如闭上眼睛,空旷的房间里到处都是人。
“在看什么?”白苍涯的声音突然从身边传来。
白时缨耸肩,神色十分自如地轻笑道:“看落日余晖,夕阳正好。”
白苍涯哼了声,深邃的目光仿佛已经洞穿一切,他负手在后:“你最好真的是看夕阳……一会儿,你留下,爷爷想和你说些事情。”
“哦。”白时缨眨巴眨巴眼睛,老实的应了声。
……
绕过走廊,走到一间房门前。
此时房门朝里打开,里面浓郁的药味扑鼻而来,毫不怀疑这要是在里面停留个一天,浑身上下都能被腌入味。
“眼下除非找到一位三品炼丹师,否则谁也救不了她,外伤还不算棘手,真正要命的是随时可能断裂的经脉!”房屋里的老医师说一句就长叹一口气,话里话外满满都是没救了的意思。
白苍涯走进来时,站在床边的医师一惊起身正要行礼,却被他抬手制止。
他走了过去,而白时缨自然跟着来到白如烟床边,即便心里已经有了猜测,但在真正见到人时她还是不得不感叹——祸害遗千年!
白如烟被层层纱布包裹得看不出原样,浑身上下看不出一丝人样,一部分白色的布条已经被血色浸透,浓郁到作呕的药味就是从布条里渗出,应该是一些止血的药。
如果不是她胸口还有轻微起伏,就是说躺在这里的是一具尸体也没人怀疑!
白时缨脸上不动声色,可还是没忍住眼里闪过失望。
要不是老爷子现在就站在她身边,真想再补一刀下去!
这一刀,她保证能让白如烟顺利归西!
“一定要三品炼丹师?”白时缨侧过身去问医师。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听到她的声音,原本躺在那毫无生气的白如烟忽然激动了起来。
“唔……呜呜……”白如烟浑身颤抖个不停,哪怕伤口裂开鲜血直流也没能让她停下。
白时缨眸光微凝,使坏的小心思忽然冒出了头,她突然真切地说道:“如烟你放心,我绝对不会让你这辈子只能躺在床上的!”
她像是真的在为白如烟考虑的亲人,语气更是坚定不移。
房间内的医师们心头顿时涌上一股感动,瞧瞧人家白家这两位小姐的感情多么深厚啊,眼见为实,也不知道是哪些缺德的家伙传出她们关系不好,这要是换作别的家族,没有当场笑出声就不错了!
“大小姐有这份心意在,相信二小姐听了一定很感动。”老医师声音哽咽,满是羡慕地看着如此和谐的一幕,且由衷痛惜。
白时缨叹了口气,心疼的说道:“我这妹妹也是遭了罪,想她那张花容月貌的脸就这样……我实在于心不忍!请诸位一定多想想办法,修为废了没关系,真要缺少了点什么腿脚胳膊肘子之类的也是小问题。”
“我只希望如烟能活下来,只要她愿意白家可以养她一辈子!”
老医师见多了深宅里的勾心斗角,如今瞧见这一幕心头顿时多了些不是滋味。
“我等现在是有心无力。”
“当务之急是要找到炼丹师,只有三品丹药复还丹可以救二小姐一命!”
也许是受白时缨的影响,另外几位医师也接二连三的开口。
全部注意力一下子被吸引到一块去,反而没人发现,白时缨每说一句话,床上的白如烟都颤抖得更厉害。
惊恐、愤怒、恼羞、恨意交织!
每一个字都是白如烟现在最恐惧面对的事,可偏偏她越怕什么就越来什么。
为什么会是自己……
这应该是白时缨的下场才对!
白如烟想不通,自己到底哪一步棋走错了为什么会输给白时缨,从小到大每一次都是步步为营委曲求全,不就是为了有一日踩在白时缨的头上俯瞰她的丑态吗!
没有输,她还活着,她还没有输……
“时缨!”白苍涯沉声道,似乎已经是忍耐到极限。
那些话看似正常发自肺腑,可他却是知道这两人如今的关系没好到会说出这种话!
白时缨撇了撇嘴,不再啃声。
她还是学不来白如烟的演技,只能学到三分神似,但这样已经可以轻易做到操控人心,这些年来白如烟便是靠着这一手演出来的真情实意在白家收买人心……
不继续说也不是担心会挨揍。
而是看白如烟现在都成了血人纱布都止不住,要是不小心刺激过头真死在这里,反而会让爷爷误会和自己的关系出现裂痕。
在下次动手之前,她需要让爷爷明白,为了一个白眼狼而伤心这是最不值得的事!
……
离开时,已经是晚上。
白苍涯简单的交代几位医师看护后,而后又安抚了白如烟几句让她放宽心好好养伤。
直到两人走出白如烟的院子很远,白苍涯才终于停下,他瞥了眼身后随后示意白时缨,明明他自己一句话就能解决的事,偏偏还有点小固执。
白时缨不紧不慢的跟着,见此也只觉得好笑,侧过头对身后玲儿两人道:“你们俩先回去,我和爷爷在这赏会儿月。”
“啊?……额,是!”玲儿下意识的傻眼,随后猛的反应过来。
绿绮心思敏锐,只是轻声行礼:“奴婢告退。”
两人沉默许久。
如她所言,今晚的月色很好,万里无云也方便月光拂照大地。
反而是白时缨真的仰头开始赏月,整个人都是漫不经心。
“时缨,爷爷没有让人去调查,你要实话告诉我,昨夜你离开整夜不归和都城内的爆炸有没有关系?”老人转过身,饱受沧桑的目光如今充满了复杂之色,全落在了眼前这一身散漫的少女身上。
“……”
白时缨有些惊讶,却也知道,为什么刚才会忍容她,因为白苍涯在等待一个解释——
不去查不知虚实,却要从她这里听实话,就好像……不管她说什么,都会信!
“爷爷想问的不止这些吧。”白时缨微微笑着道,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不如干脆一些直接说。”
白苍涯瞳孔猛的一颤,他太熟悉自己的孙女了,可今夜,他却觉得从未有过的陌生!
“如烟的伤……”他眼中有痛色,更多还是不敢相信,最后闭上眼睛心一狠还是开口道:“和你也有关系吗?!”
白时缨眸光微闪,片刻后望向头顶星空:“是我做的和不是我做的没有什么区别,即便她今日逃过一劫,日后也必定难逃一死!”
一句话,杀气凛然,毫不遮掩自己就是要对方的命。
眼前的少女还保持着一如既往的浅笑,谈及杀字时仿佛只是随口一提,如果没有直视她那双似浸泡在寒潭之中散发冰冷的眼眸,杀一人而已,轻描淡写中又透露出丝丝令人浑身冰凉的寒意。
白苍涯看着眼前与自己记忆中全然不符的孙女,大脑短暂的空白了一瞬。
“我可以救她,让她恢复。”
白时缨忽然毫无预兆的说道。
“你说什么?”白苍涯好一会儿才找到自己的声音。
而白时缨侧目直视着他,保持着脸上扬起的那一抹平静的笑:“我不想为自己解释太多,所以我想请爷爷看一出戏。”
“白如烟该不该死,以及爷爷您还要不要继续阻止我,可以等这出戏结束后您再做决定。”
她继续说道:“唯一条件就是,希望在途中不论发生了什么,您都不许插手!”
愤怒可以遮掩愧疚,白时缨也不想用苦肉计。
可如果不这样,重视昔日情谊的老爷子不会狠下心。
十几年的养育之恩已经仁至义尽,是故友之女重要,还是白家、自己的孙女重要,不需要她去干涉白苍涯自己心里清楚。
白时缨说完后也不急,安静的等待。
许久之后,也许是终于缓过劲来。
白苍涯眼中思绪依旧复杂,只是看向白时缨时多了一份凝重,他点头,苍老的声音中满是无可奈何:“可以,如果白如烟真的做了什么对白家……一切,交给你来,爷爷不会插手。”
“还有,你什么时候成了炼丹师了?修为也……嘶,灵师一阶?!我记得你……”
话还没说完。
白时缨咳了声,干笑两声:“那什么,好困啊,爷爷我先回去了,你也早些休息!”
遇事不决,开溜为先!
没一会儿功夫,眼前哪里还有白时缨,脚底抹油都没她跑的快。
白苍涯目瞪口呆,他气笑了,扬声吼道:“小兔崽子跑什么跑!……慢点,别摔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