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得很有道理……”
王璇笑着一颌首,旋即将那笑意收起,端肃面容,朗声开口道:“我等各家共盟,乃是为了应对接下来的混乱大势,故此当有盟约规束各方,以安抚人心,厘定各方权责。”
外间隐隐显出几分躁动,似乎是有人坐不住,想要询问些什么,但到底没有人作声。
那些躁动尽都被强行镇压了下去。
王绅往外瞥得一眼,又收回目光来看坐在他侧旁的长兄。
王璇坐得稳稳当当,面色不动,声音不疾不徐,几乎没有任何波澜。
像极了那深秋时节平静的湖面。
王绅下意识地也平复下心头的涟漪。!
“……我王家有几分底蕴,自不该吝惜。是故,我王家可敬奉一页阴律墨书,以作记录盟章所用。”
王璇的话语尚在虚空中飘荡,就有一片墨黑云雾从王家这一处阴域中飞出,在半空中悬停。
阴律墨书!
还没有从王璇的话语中琢磨出他以及一整个琅琊王氏的取舍和图谋,各方的目光就下意识地望向了那一片墨黑云雾。
与其说那是云雾,倒不如说它是一抹凝实的天光、一片高远却空白的天章。
这一片虚空中所有隐匿的阴域里,都有人心神震颤。
“阴律墨书?!是阴律墨书?!这真是阴律墨书?”
传闻中能够沟通阴世天地意志、篡改一片阴域地界道则与法理的阴律墨书?!
“琅琊王氏,他们连这样的至宝都有?!”
更重要的是,这样的一件至宝,他们琅琊王氏竟然为了一场诸世家望族的结盟就拿出来了?
“他们琅琊王氏,到底是怎么想的?”
或许正是因为太多人都想要问个为什么,都想要知道他们琅琊王氏到底是怎么想的,所以才导致了各家阴域外间的虚空中反倒静默得吓人。
王绅往外头看了一眼,又看看那静静悬停在半空中、自顾自与阴世天地沟通联络的阴律墨书,最后回转目光问王璇:“大兄,我琅琊王氏……真的有必要将这一件宝贝拿出来么?”
那可是阴律墨书啊,不是什么随随便便的书纸!
王璇觑了他一眼,见王绅面上遮掩不住地肉疼,坐直了身体。
“如你先前所说,联盟需要有裁定,需要有盟章,而它们也确实最适合由我琅琊王氏出面,可你难道真的就以为,只凭我琅琊王氏……能够约束得了他们?”
王绅沉默着没有应声。
半饷后,他才干干道:“我琅琊王氏有这个能力。”
王璇无可无不可地点了点头:“只从我们自家的家底、只看其余各家摆放在明面上的实力来看,似乎是这样的没错。”
不论是细品还是粗听,王绅都没能从王璇这一句话中听到半分赞同的意味。
他不觉抿了抿唇,更仔细地去思考、去评判。
“大兄你的意思是……我琅琊王氏藏了根底,其他人其实也不显山露水?”
王璇听得,看向了那已经重新恢复了平静与死寂的殷墟,却是没有说话。
王绅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也是一阵阵的无言。
“大兄,”他低头认错,“是我想得太简单了。”
就像那殷墟,先前不也没有人想过会有一位商王率领旧部从中走出,可现在呢?
现在还有哪一家敢真将那地儿当废墟?
而除了殷墟的殷商以外,谁又还能保证这天地各处,不会还有同样的古老势力在其中蛰伏?
王璇点了点头,目光却还是没有从王绅身上挪开。
他似乎在等待着些什么。
王绅初初还没有察觉,但后来时间久了,就有点明白过来。
“还有……”
他皱着眉头苦想一阵,才沉吟着开口道:“统摄、联合、镇压诸多世族高门,那是皇族才会想要做的事情,我们琅琊王氏……”
“没有必要出这个风头?”
王璇笑了起来。
王绅紧绷的心神也放松了些,他跟着笑了起来。
“我琅琊王氏乃是代代绵延不绝的世族,非是那等求十几二十代极盛的皇族,我等自有我等的取舍,你作为我琅琊王氏的嫡支主系,一定不能错乱了这个。”王璇教导他道。
王绅郑重点头:“大兄放心,我记得了。”
“该谨记。”王璇道。
王绅露出一个笑容:“必定谨记。”
王璇这才满意地点头了。
琅琊王氏这一对兄弟间的教导才刚落下帷幕,外头那边厢因为忽然出现的阴律墨书而激荡起的暗流也再一次平息下来。
“王家果真是信义,为了我等联盟协作,竟然可以拿出这样的一件至宝来,我等实在是感念不尽。”一个声音从外间传了过来。
王璇、王绅两兄弟抬眼往外看去。
在那个声音之后,一道又一道的声音呼应也似地响起。
“不错,王家果真是信义……”
“王家的心意,我等愧领……这阴律墨书该如何使用,我等又该在墨书上落下什么样的盟章,不知王家的诸位心里可有计较了?”
一番热烈的响应以后,又一个重要的问题被提了出来。
王璇、王绅以及这一片王家阴域里的王家众人都能感觉到从各处投落过来的目光。
王璇先是左右看了看王家阴域里的各人一眼,见王氏众人俱各含笑点头,面上也显出了几分笑意。他扬声对阴域之外道:“盟章关乎我等各家同盟之事,不该由一家论定。如此,今日各位且先归去,待仔细审慎思量过以后,我等再来商量此事,怎么样?”
尽管没有任何表现,但王璇还是在那些人再开口时候感觉到了他们的放松。
“这样……会不会拖慢了我等结盟的脚步?”饶是如此,也还是有人犹犹豫豫地开口询问。
这个问题直接又让刚刚解冻的氛围沉寂下来。
“不错,如今局势已经不是一方两方自我约束就能稳定下来的,”已经伸手、准备伸手的势力太多了,谁也不知道在这一个个推手动作以后,局势最终会导向何处,“……留给我们的时间,怕是没有我们所料想的那样多。”
王璇也早有料想,这会儿不慌不忙地开口道:“一日两日的时间总是有的,不急于这一时。”
各处阴域之中,很多人沉默一阵,都点头赞同。
“这确实是。”
“不如就这样,两日以后,我等再次聚首便是。总不能两日工夫,我们还都没有个章条的吧?”
“可以……”
王璇一直听着,偶尔同陈留谢氏、颍川庾氏、龙亢桓氏这几家无声交流一阵。
待得外间的意见终于统一下来,王璇抬手一招,那原本悬停在半空中自由舒展、仿佛与这阴世天地同呼吸的阴律墨书便似倦鸟归林一般,轻鸣一声飞入王家的那方阴域,最后落入王璇宽大的衣袖里。
王绅定定看着王璇那个衣袖,久久没有挪开视线。
“怎么了?”王璇问。
王绅先是摇摇头,但后来还是按耐不住,低声询问道:“大兄,阴律墨书同阴世天地的联系很紧密,你就不怕……那些阴神会找上门来?”
阴律墨书,阴律墨书……
哪怕不知晓这宝贝的具体效能是什么,只一听这名字,也多少能有些概念了。
“眼下阴世天地里的各位阴神,可都在等待着时机呢。”
王璇笑了笑,他伸手往袖袋里一扒拉,最后更是直接将手里的东西塞到了王绅手里。
王绅低头一看,却不是旁的,正是刚刚才被王璇收起的阴律墨书。
“你且仔细看看。”
王绅看了看他,果真就低头翻看起手中的那一抹烟云似的宝贝来。
不过须臾间,王绅原本略显紧绷的脸色就舒缓了下来,再过得少顷,他的整个心神也跟着放松了。
“原是这样。”
王璇笑着问他:“看清楚了?”
王绅点头:“看清楚了。”
王璇再问:“能放心了?”
王绅也再点头,回答道:“能放心了。”
他这样说着,也将手里的那抹阴律墨书递还过去。
这一页阴律墨书说是神异倒也神异,因为它确实是阴律墨书,也确实能够沟通阴世天地的意志,铭刻阴世天地的章律,但同时,它也是残缺的。
不,更准确地说,它仅仅只是阴律墨书的一片碎片。
还是那真正的阴律墨书不知道被撕成了多少片以后的碎末。
就这一点碎末,拿来做个盟书约束结盟的各方确实可以,但要说是拿它来沟通阴世天地意志、将己心之念刻印阴世天地之中,妄图行昔日黄巾旧事、来个改天换日、以我心代天心这样的事情……
那就太过痴妄了。
王绅再看得那被王璇收入袖袋中的阴律墨书一眼,暗自叹了口气。
也不怪乎为何各家先祖会想要乃至真的出手镇压了阴世的诸位先天阴神,实在是这些阴神们太过尊贵、太过富足了。
他们就像巨鲸一样,倒下后的血肉、遗产足够养活数量庞大的生灵。
王绅这样想着,心里又更清明了几分。
作为代代积攒财富、土地、人才的世族,尽管他们一直都有在收敛自己的存在感,将自己的身影隐藏在皇族之后,他们也在渐渐成为巨鲸。
他们这些巨鲸一样的世族一旦倒下,也必定会滋养族群中更多的人和新生势力……
所以他们在积攒自己的底蕴、增长自家力量的同时,也该当更为谨慎。如此,他们才能稳稳当当地将血脉、财富代代传承下去。
王绅才刚抬眼,就看见了对面的王璇正在冲他笑。
王璇默然一阵,也是笑问:“大兄?”
王璇伸出手来,在他头上揉了揉:“你很好,但有些事情,不必你太过操心。”
“你还小呢。”王璇道,“且先紧着你的学业就是了。”
王绅想要点头,但他想到了坐在他座席后头的那位同窗。
他最终摇头道:“我不小了。”
孟彰才是真的小。
即便王绅的这句话没有说出口来,王璇也仍旧看破了他的心思。
他摇头:“孟彰是孟彰,你又是你。你们是不同的。”
王绅皱了皱眉头,却是嘀咕道:“我当然知道。”
王璇收回手,默然看他一阵,最后摇头:“不,你不知道。”
王绅很有些不服气,问:“我怎么就不知道了?他每日里上学的时候,可就坐在我后头呢。”
王璇就问他:“那你觉得你和他的交情如何?”
王绅哑然,半饷说不出话来。
王璇将叹息隐去,又问道:“你知道你同他最大的不同,在哪里吗?”
王绅张嘴就想要说话,但他嘴唇动了动,到最后竟然是一个字都没说出来。
他只能问王璇:“在哪里?”
王璇手抬起,藏在衣袖里的手指伸出,直接点落在王绅的心腔处。
“这里。”他道,“你和他最大的不同,是决意。”
“决意?”王绅愣愣问,几乎没能反应过来。
王璇点头:“是的,决意。”
他将手收回来,袖摆在空中荡出一圈弧度。
“你回去以后,自己好生想想吧。”
王绅默然一阵,站起身来对王璇叠手一拜,转身离开。
王璇坐在原地,看着那道小小的身影渐渐走远。
“时局动荡,没有人能够窥破它最终流淌的方向。阿绅,留给你的时间,不多了……”
浮浮幽幽的声音回荡在这一处静室里,最后又合入阴凉的寒风之中消失不见,竟是除了王璇自己以外,再不被第二个人所听见。
王绅自然也没有。
他走出这一片阴域后,却是下意识地停下脚步,遥遥往帝都洛阳中孟彰府邸的位置看了一眼。
整个洛阳帝都里的各处华贵高门最中央处,都有苍白烛火大盛,照亮一片地界。
显然,这些原本各有安排的高门掌事之人今夜都已经被惊醒,再难以入眠,但唯独……
王绅默然站立,目光遥遥映出一片安静的暗色。
唯独他孟氏孟彰,却是没有任何动静。
就仿佛分浪惊扰不了他,那喧嚣吸引不了他。
你与他最大的不同,是决意……
王璇刚刚的话再一次在他耳边响起,但王绅却似乎再没有早先第一次听见时候的信任,他有一点点动摇。
只一点点。
他自己,同孟彰这位同窗最大的不同,真的是在决意上面吗?
盯着那片安静的暗色半饷,王绅摇摇头,再次转身,迈开脚步往那独属于他自己的阴域走。
似王绅这样渐渐归去各自的阴域,处理手上事宜、平复各自心潮的人很是不少,以帝都洛阳为中心、辐射四方万万里的这一片阴世地界,终于又再一次恢复往常时候的平静来。
但在这一片平静之外,却另又有低低的、悉索的、几乎隐没在阴风里的声音响起。
“你们可都看清楚了?”
这乍起的声音,哪怕是在群鬼汇聚的阴世天地里,也近乎阴戾、尖利,它剜剐着耳膜,又撞击着心神,每一个声节、每一个音韵,都是心神的折磨。
那不是人的声音。
甚至不是阴灵的声音。
它深藏着精怪的怨气与戾气,它裹夹着无尽魍魉的恐惧与恨意。
它属于精魅,属于妖魂,属于魄魉。
它来自非人的异类。
而当这一道声音响起以后,这一方界域便仿佛自然而然地脱离了整个阴世天地,落入到某个时空的间隙之中。
“今夜里人族的动静那样大,谁还能没看清楚呢?”又有一道相类的、属于异类的声音响起。
和上一道声音不同,这一道声音里,隐隐的似乎多了些笑意。
“而且,仔细说起来,那位忽然从殷墟里走出来的商君,我们好像也挺熟悉的……你说是不是,三狐?”
祂这样说着,这一片界域各个方向都有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向东方某个方位。
在那里,一道昳丽、魅惑的身影无声无息地歪坐着。
也是到了这个时候,那被称作三狐的人影才偏转头,将目光一一扫过各方。
祂的面容被遮掩在云雾里,少有人能看清祂的眉眼。但那不重要,祂只要存在在哪里,就自然而然地让人心神摇曳,无端地生出诸般旖念来。
“确实眼熟。”这位三狐淡淡开口。
祂的声音是清冷的,不曾裹夹着任何的意图,像这天地间自然流动的风,又像是那驱散厚重黑暗的柔光。可饶是如此,当它落入旁人的耳朵里时候,却又总会平添出几分魅惑之意。
哪怕是风,是柔光,也仿佛都沾了些什么。
随着这位三狐的声音落下,界域各处都是一静。
那三狐也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张目看得一眼,便闭了闭眼睛。
“三狐,”待到这片界域的安静再次被打破时候,那声音竟也柔和了几分,“刚才的那一位,是不是殷商里的那殷寿?”
三狐懒懒点头:“约莫是吧。”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约莫是……是什么话?
尽管如此,这一片地界里汇聚的各方精魅魍魉也都没有生气。
他们难得地保持着耐心。
“既然是殷寿出世……”一个树魅往殷寿率兵离开的方向看了看,仿佛还能看见那尊末代商王的身影,祂叹了口气,回转目光来看三狐,“他与你们狐族的那些因果,大概是需要清算了。”
“你们狐族还得要早做准备才好。”
这看似亲善的提议并未能让三狐动容,祂只懒懒应了一声:“嗯。”
嗯?
纵然此地汇聚的各方都是老熟人,谁都知道谁的性情,可当真听到三狐的这番回应以后,也还是忍不住一阵阵脸皮抽动。
强自按耐一阵,这些精怪异类面面相觑得一阵,到底是由另一个魄怪开口道:“这次人族那边厢出头的是殷商的商君,还是那位末代商王……我们到底是个怎么决断,大家还是坦诚些吧。”
“毕竟,谁都不希望我们最后被各个击破不是吗?”
三狐掀起眼皮子团团看了那些精怪一眼,又放任眼睑垂落,自顾自地沉默着。
偏生这时候就是有一个精魅不愿意放过祂,特意点了祂的名号出来。
“三狐,你说呢?”
三狐无声哼了哼,道:“我说了,你们就愿意听?”
一众汇聚过来的精魅魄怪俱都静默。
三狐嗤笑了一声,任由无边的魅惑自然发散,圈拢住这一片地界。
只是这些魅惑还未曾占据每一寸地界,就被一道道凭空而生的阴风、鬼火、厉声、尖啸给撕扯得支离破碎,几乎没能留下些什么痕迹来。
三狐也没有太多的反应。
“你们都知道,我青丘狐族同那商王殷寿有一段因果牵扯,为了了却这一段因果,我们青丘狐族可谓是想尽了办法。你们真就不怕,我狐族会为了了却这一段因果,将你们给反手卖了?”
三狐的腔调拖得很慢,像是在逗趣,又像是随意抛下某些鱼饵。
“这个自然是怕的。”一个精魄怪笑着开口。
三狐身影不动,轻哼一声,笑道:“你倒是实诚,近些年新冒头的吧?”
那精怪站起身来,庞大的身影遮蔽了半个天空。
“旧鱼见过三狐神尊。”
三狐面上显出了些许笑影。
“神尊?这里哪儿的还有什么神尊呢?”
那个名为旧鱼的精魄却只是摇头,仍旧恭敬地站立在原地。
三狐懒懒挥手:“罢了罢了,你坐吧。这里真没有什么神尊,毕竟如今落在这里的,有一个算一个……”
不都是精气、残魂所化的阴鬼么?
三狐有些倦怠了。
那旧鱼还想要再说些什么。
三狐到底不耐烦了,掀起眼皮子看了那旧鱼一眼:“我也不想理会你是怎么想的,但这会儿还是自己坐吧,莫要再多生事,否则,我还真会怀疑你是不是惦记起了我这一身精魂呢。”
旧鱼果真就闭上了嘴,默然挤在角落的阴影里。
三狐闭上眼睛,不去在意那些从各处投递而来的目光,哪怕那些目光里的意味各有不同。
“你们如果一定想要知道又或者是确认我青丘狐族的态度,那我青丘狐族倒也不介意将话说明白了。”
三狐道:“殷寿的事情,是他殷商一脉自己的事情,更是他炎黄族群自己的事情,我青丘狐族一脉并不愿意干涉。是以,只要殷寿没有找上我青丘,我青丘狐族什么事情都不会做。”
“你们要做什么,且只随得你们自己去,只要你们能够做好接受自己结果的准备。”
三狐站了起来,竟是就想要离开。
“我青丘狐族这次就失陪了。”
还没等三狐的身影彻底消失,一个苍老的声音落下,却是将祂又给留了下来。
“三狐。”
三狐身影在原地站定,却是恭敬了些。
祂应声道:“树老。”
那树老叹了一声,劝祂道:“如今时局动荡的,不止是炎黄人族,也不只是人族,还有我等精怪妖魅一类。尤其我等精怪妖魅的命数较之那人族更为飘荡,简直似那风中飘絮一般……”
“我等无奈,却也只能为了这残余的精气与魂质百般筹谋、小心谨慎。但你也知道,这更不是我们的强项。”
心思算计、时局布置,那都是人族精擅的事情,他们妖魅精怪是真的笨拙。
“我知你们青丘狐族一脉自上古以来便在炎黄族群中有瑞兽位格,同炎黄族群关联极深,但时随世转,青丘狐族一脉的瑞兽位格基本已经失落了……”
三狐没有任何表情。
树老又道:“我说这些,原不是为了要劝说你以及你们青丘狐族一脉如何如何,只是……”
“只是人族如今势大,以至欺压百族,不是将我百族驱赶处他们的聚居地,就是将我等囚锁□□,处处设限……我等百族生存何其艰难,三狐你与你背后的青丘狐族也该是看得清清楚楚的。”
“如今我们百族所求,也不是要反攻炎黄人族或者如何如何,我们只是想要求存,想要安安稳稳地修行罢了,这难道也是不行的么?”
树老说着说着,声音中竟然隐隐带出了几分哽咽。
被祂的情绪感染,其他汇聚于此的精魅魄怪也都是情绪低落,眼眶充血发红。
“难道自我等在上古的族群生存战争中落败,我等就再没有在这方天地中生存、修行、壮大的资格了么?!”
“三狐神尊,你可能回答我?”
三狐眉眼动了动,又动了动,最后长长地、长长地叹了一声。
“这天地,自该有你们的生存之地。”三狐回答道,声音清净、舒爽,是真正的明白天光,未曾夹带上任何一点杂质。
各处汇聚的精魅魄怪尽都面色一喜。
这是真正的三狐神尊。
这是真正的青丘尊神。
“但是……”
三狐的声音一转,立时就让那些还带着喜色的面孔凝滞当场。
“当年强横远胜今日的百族在族群生存战争中败于炎黄族群之手,已然是丢失了先机。何况是现今?”
三狐睁开眼睛。
一抹明亮天光陡然破开阴霾与暗沉,照亮这一方地界。
“你们看清楚。”
“如今的炎黄族群内部纵有纷乱,在总体的实力上,还是远胜当年上古时候,而你等百族却在衰落。”
“一起,一落。起的是炎黄人族,落的是你们精魅魄怪百族。”三狐平静地问,“你们同炎黄人族之间的实力差距越发的大了,在这种情况下,你们要怎么从炎黄人族那里取回胜果?”
一众精魅魄怪俱都沉默着,久久没有言语。
“你们要生存,要修行,我、我青丘狐族都能够理解,但你们自问,就算炎黄人族内里纷乱,单以你们现今的力量,真的有胜利的希望吗?”
一众精魅魄怪中,终于有人讪讪低下头去。
“没有胜利的希望,却要妄动刀兵,你们是真觉得妖魅魄怪百族的人太多了,还是觉得炎黄人族会放任你们侵占他们的族地、屠戮他们的族人?”
三狐的话锋越发森寒。
“你们可曾想过,今日从殷墟里出来一个商王,明日就能从那秦宫、汉室里走出一位位将领?又或者,你们还想要将更久远的那些老家伙都给惹出来?”
“你们是想要继续生存,还是想要去见你们的先祖?”
三狐最后问道,这一回,祂的声音平淡得近乎白水。
一众妖魅魄怪再没有人能够直视三狐,他们俱都低下头去,紧绷着脸皮不说话。
三狐的目光团团看过一圈,最后又回到了树老的身上。
树老直视着祂的视线,目光竟有些恍惚。
“那,敢问神尊,我等该如何?”
三狐沉默少顷,给出了那个所有妖魅精魄都心知肚明的答案。
“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