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这几个顶尖家族的情况也没有什么不同。
都在争夺着帝都洛阳里的种种资源,都在通过帝都洛阳争抢着天下......
学舍里这些小郎君小女郎们的情绪又更低沉了些。
孟彰只瞥了一眼,没甚别的反应。
果不其然,只过了少许时间,王绅、谢礼、庾筱这等顶尖小郎君小女郎们便都收敛了心情,继续去看那些章条。
不管孟彰最初拟订这些章条的时候,有没有别样的心意,又或者根本只是章条最表面的意思,童子学学舍里的这些小郎君小女郎们,却不敢信。
面对这些章条,他们尤为小心。
宁可多想也不含糊。
“......因阴世天地并非仅仅只有载育无尽阴灵的洲陆,在这广袤土地以外贷空间缝隙处,还有数之不尽的小阴域散落。这诸多阴域或大或小,或有主或无主,各有差异。”
“是以我等所学习的舆图相关资料,实不该只局限于阴世天地各处已知未知的洲陆,还应该包括那些大大小小的阴域。”
看到这里,王绅、谢礼这些小郎君小女郎们不由得面面相觑,暗下交换了一个眼神。
不论是有主还是无主、不论是已经开采过还是未曾被人开采过的小阴域,其实都是各家秘藏的底蕴,关系着各家的根底。
孟彰贸贸然在尚未真正开始的舆图学习中提起这个来,很容易会被人误认为是他有意探听各家家底,又或者是准备什么图谋的。
尽管王绅、谢礼这些与孟彰算是相熟的童子学同窗不认为孟彰真有这样的意思,但却不能保证他们家族里的其他人不会这样想。
操心过一回以后,这些小郎君小女郎们定了定神,索性将那些疑虑抛到脑后。
再看下去。
再多看一阵吧。
既然孟彰一点不遮掩地将事情摊到明处上说,那他必定是已经做好准备了的。至不济......也该有些他自己的用意。
他们能领会便领会,不能领会便交由族中各位长辈细看就是了。
“......小阴域贵重难得,不能轻忽,故此,我等在舆图方面上的学习倘若涉及各家私有的小阴域,必得做好相应的交涉。包括但不限于用同等价值的宝物交予小阴域主家,以抵作学习的束脩。”
“若有必要,提供私有小阴域作为舆图学习资料的,可以向有意探寻私有小阴域的同窗讨要因果作为报偿。”
王绅、谢礼这一众童子学小郎君小女郎们尽皆振奋精神。
所以说,如果童子学里的各位同窗愿意将他们家族私有的小阴域取出来,作为他们这些同窗又或者仅仅只是一个相关组列的同窗用以学习的资料,他们是能够收取到相当报酬的。
不论是家族交好的同窗,还是有着种种顾虑隔着一段距离的同窗,他们都可以通过这样的方式来进行相关的资源置换。
可谓是另给他们寻了一条能名正言顺地沟通有无的渠道。
还有,倘若这些都可以通过其他的途径做成相似甚至是相同的效果,所以并不如何让他们、让他们背后的家族心动的话,那么孟彰呢?
他们家族一直看好、想要与他相交联络的孟彰呢?
要知道,按照面前这些章条的说法,只要他们拿出来的私有小阴域中,有什么地形或者环境特殊到能让孟彰心动的,他们此前一直苦寻不到的机会就被送到眼前来了。
这些章条可是孟彰亲自拟定的,没道理他自己能够越过章条行事......
王绅、谢礼、庾筱这些小郎君小女郎们目光悄然往孟彰那边厢瞥过一眼后,又在临近这些同窗身上转过。
尽管没有视线上的交流,但陡然冷淡了些的气机却提醒着这些小郎君小女郎们。
--竞争开始了。
这一回,就看谁的家底更厚、谁更大方、谁更果断,以至于能将足以引动孟彰兴趣的小阴域拿出来作为诱动孟彰的饵料了。
这一众小郎君小女郎心下暗自警醒,又去看那些章条。
孟彰看了一会儿,便将手中整理好的纸张摆放在安案桌上,兀自低下头去,继续忙活自己的事情。
其实他也很清楚,他的这些同窗们是在研究琢磨章条,也不是在研究琢磨章条。
他们花费心思琢磨研究的,是他。
这些章条出自孟彰的手,处处不在展现孟彰对他们的要求,条条都在诉说孟彰的理念与风格。
将这些章条琢磨通透,他们便也就该清楚孟彰的诉求、知道该怎么跟孟彰相处了。
从这一日开始,这些小郎君小女郎们,乃至是他们背后的家族,对于孟彰的了解必定是更为深入,也会更为透彻。
孟彰日后再对上他们时候,难免要多花费些心思。
毕竟彼此来往交锋,总是遮掩得更为周全、藏有更多底牌的那一方占据更多的便宜和好处。
孟彰对这些家族展现更多,就更容易被别人摸到痕迹,对他不是完全没有影响。
但这又是必须的。
孟彰心里很明白。
因为自来藏得越深的人,就越容易遭到别人的忌惮与针对。
人人都想要做渔翁,但人人也都一定会更提防渔翁。
孟彰背后的安阳孟氏底蕴不够、力量不足,确实是成不了渔翁,但孟彰背后不只是站了一个安阳孟氏,还有一个地府酆都。
安阳孟氏不够资格当渔翁,但地府酆都却完全没有这样的担忧。
何况,除了地府酆都以外,孟彰自己,只要给予他足够的时间成长,他自己未尝不能在日后攫取去一份相当的利益。
孟彰藏得越深、藏得越好,越叫人摸不透、猜不着,就越是叫人忌惮,也越是招人防范针对。
或许他们的动作不能真拿孟彰怎么样,但将孟彰隔绝出去、不让孟彰拥有捣局的机会,他们付出一定代价还是可以做到的。
没有人能真正少看这些传承千万年的世家大族。
所以但凡孟彰不想要先被摒弃出局,他就多少得漏一点东西出来,消减各家对他的不安和忌惮。
不论是他的行事风格,还是他的性情倾向,总要让人看一看。
而除了这个以外,孟彰也还想要借着这个机会,为接下来的兴云符、行雨符等相关符箓的买卖做准备。
孟彰是想要引这些名门大族入场的,怎么不能先让他们了解了解一下自己这个未来的合作对象?
孟彰的这些用意,王绅、谢礼、庾筱等一众小郎君小女郎们现下猜不到,也不得而知,但孟彰通过这些章条所展现出来的诚意,他们确实是感觉到了。
待他们将这些章条全数看完,并牢牢铭记以后,这一众小郎君小女郎们无声交流着,却不知该怎么去面对孟彰。
在今日之前,哪怕是王绅、谢礼、庾筱这三位位置距离孟彰最近的人,也未必就多了解孟彰。
是,只要不是休沐的日子,只要不是因事告假,孟彰都会准时出现在童子学学舍,坐在他自己的坐席上。
他距离他们很近,对他们也甚是友善。
但要说了解......
那真没有多少。
非要具体地说的话,那便是……孟彰的人站在他们面前,五官、身量、表情尽都可以让他们看得清楚。
他们也能在自己的心里、记忆里勾勒出孟彰的形体来,但在形体之外的内在,不论是他的行事逻辑还是己身所坚持的道理,却都是一片空无。
他们根本就无法填充。
他们眼前所见、心中所知的那个孟彰小郎君,与其说是一个人,其实更像是团有着固定形体的光影。
光影迷幻不定,无法观测,也无法确信。
可现在不同了。
尽管现在的他们也不能说有多了解孟彰,此刻的他们也已经能够在他们所熟知的皮相与形体之外,稍稍确定一下孟彰的思绪与情感。
他们终于能看见孟彰这个人了......
然而也正因为这样一种进度的大幅度跃迁,王绅、谢礼、庾筱这些小郎君小女郎们又不免有些患得患失。
他们所见所揣摩的,是真的吗?
孟彰早先将自己遮掩得那样好,莫说是他们这童子学里,就算是整个帝都洛阳,也没有几个人敢夸言说自己了解孟彰。现在呢?
现在这情况陡然变化,还是孟彰自己主动的......
真的没有什么特别的用意吗?
孟彰他......
他到底想做些什么呢?
孟彰自然能察觉那些若有似无地瞥落向他又很快移走的目光,他脸色不变,抬起头来看得那半空中悬停的章条一眼。
“看完了?”他问。
王绅、谢礼、庾筱等一众小郎君小女郎们似乎被惊醒一般,各自点头应声。
“看完了。”
“都看完了。”
孟彰微微颌首,又问:“关于这些章条,各位同窗可有什么别的意见?”
“若觉得有什么不妥的,”孟彰道,“你们尽可以开口。毕竟……”
“这些章条不过是草拟,尚未曾完全敲定,不是终稿。”
王绅、谢礼、庾筱这一众小郎君小女郎们听得这话,凝神仔细观察了孟彰的脸色,不觉有些茫然。
孟彰他说的,都是真的,不是虚言……
可是这又是为什么呢?
早在他们将主导权交给孟彰时候,他们就已经默认舆图学习的所有章条规矩都由孟彰一人定下了啊。为什么孟彰能那么自然而然地将权柄又给分了回来呢?
王绅、谢礼、庾筱、李睦等一众小郎君小女郎们下意识地看了看那些仍自悬停在半空中的章条。
虽然他们仍然不太能够理解,但对比着那些章条,不知怎么的,他们又觉得顺理成章。
能拟定出这样的章条规矩来的孟彰,也该是能做出这样事情来的小郎君吧。
同其他的童子学小郎君小女郎们一样,也这么慨叹着的谢礼,越发地羡慕起自己的那位族兄。
能跟孟彰这样的小郎君做知交,该是怎样安稳又踏实的感觉啊......
孟彰等了一小会儿都没等到这些小郎君小女郎的只言片语。对着他的,只有一张张怔愣茫然的脸。
他不免一瞬默然。
任是他的这些同窗们深受家族言传身教,比之寻常人家的同龄人多了许多深沉心思,但到底,他们也还都只是小郎君,是小女郎。
再是充大人,他们也仍旧是孩童。
再是机敏、再是别有心思,他们也仍然承认主从。
他自己笑得一笑,打破了整个学舍里的沉默。
“是时间太急,还需要多斟酌思量吗?”孟彰道,“倒也是,这些章条规矩毕竟关乎我们的舆图学习,而舆图学习又是我们这些小郎君小女郎们头一次独立在各位师长之外的联合,是该更谨慎周全些。”
孟彰甚是认真地点了点头,又抬眼看了看那悬停在半空中的字迹。
“那你们便先记下,待回去仔细思量过后,我们再来一同商量着修改,如何?”
孟彰看定他的这些童子学同窗们。
最先回过神来的,其实是谢礼。
他神色复杂地看了孟彰一眼,无声静等。
所以最后还是由王绅来开口接话。
“自当如此。”王绅道,“那么孟彰,我们什么时候再来商量这些章条规矩的事情呢?”
孟彰团团看过学舍里的诸位小郎君小女郎们,认真思量片刻,给出一个日子:“五日后,如何?”
童子学里一旬一休沐,五日后正正便是童子学这一旬休沐归来后的第一日。
定在这样的时间......
学舍里不少小郎君小女郎们都抬起眼,快速地看了看孟彰。
是给了他们时间去跟家族中的师长讨主意啊。
孟彰平静地迎着从各处投来的目光。
王绅回头看了看其他各位小郎君小女郎们,又跟谢礼、庾筱这几人对视过一眼,重又对孟彰点头,说道:“那行,就五日后。”
“五日后,我们再来商量一下这些章条规矩。”
事情定下,那些悬停在半空中的章条规矩也该散了。
总不能让这些章条规矩一直就悬停在那里不是吗?
孟彰抬头往半空中的那些字迹看得一眼,问王绅等小郎君小女郎:“这些草拟的章条规矩,你们都已经记下来了吗?”
听出了孟彰话语隐含的意思,谢礼先自笑道:“记下是记下了,不过……可以的话,给我一份文本,如何?”
其他小郎君小女郎虽慢了谢礼一步,但也都陆续开口。
孟彰看了这些同窗一眼,笑:“不是什么大事。”
他这样说着,原本自然搭放在几案上的手轻轻一挥。
衣袂飘飞间,那篇半空中悬停的章条规矩便是一阵闪烁。
每一次闪烁,都有一份写满字迹的文书从半空那位置飞落向一个小郎君小女郎的手上。
一时,纷纷纸张如花雨摇曳而下。
到童子学学舍里的每一个小郎君小女郎手上都拿了一份文书以后,那半空中悬停的文字便也就完全崩散,化入周遭虚空消失不见。
王绅看了看那空无一物的上方,又看看手上不薄的文书,翻手将它收入随身小阴域里。
待回去吧,回到府上以后再去见大兄,请他帮忙着细看,也好让家族和大兄更多了解他这个同窗几分。
至于现在嘛,不着急。
他这边厢还要听课,就似大兄那边厢也并不就多清闲。
这么想着的他也是越发的理直气壮了。
似王绅这般仗着长兄包容、宠爱就任性的小郎君小女郎不少,但在这童子学学舍里,有仍然有相当数量的一部分,不得不趁着尚有些余裕时间将这份文书往外送的。
孟彰尽都看在眼里,但也没有太过在意。只看过一眼,他便不关注了。
他能不关注,但王绅这些将手中那份录着章条规矩的文书留在自己手里的,却不免有些忐忑。
哪怕是自觉王璇不会跟他过多计较的王绅,也没能逃出去。
更甚至,看着那些将文书送出去以后带着轻松喜悦笑容走入童子学学舍里的同窗,王绅心里的忐忑还越发地厚重了。
家里也好,大兄也罢,都很重视孟彰,前一段时日,他们更是将家族收集过来的那些关于孟彰的情报信息反反复复地细看,恨不能从那字里行间找到了什么结论来。
但可惜,因为那些情报资料实在是有限,不论他们再如何花费心思,有用的结论和认知热仍旧是少得可怜。
随着时间的流逝,随着那样的一幕幕光影从他脑海中翻出,王绅心头的忐忑和不安越发的浓重。
有这样心理压力的,绝不只是王绅这一个人。
于是渐渐地,留着文书在手的那些小郎君小女郎们,陆陆续续地有人站起身来往外走。
旁的都还罢了,关键是他们都脚步还一个比一个轻快,看得王绅越发地动摇。
哪怕没有人细说,这学舍里的所有人都知道他们是干什么去的。
王绅熬到了最后。
但他不是这童子学学舍里唯一坚持到最后的小郎君。
还有谢礼与他作伴。
其他的......
庾筱这个同在洛阳顶尖世族的小女郎也罢,李睦、明宸、林灵这些道门法脉的小郎君小女郎也罢,原本分到他们手里的那一份文书也都已经不在他们手上了。
王绅偏了偏头,往侧旁的谢礼传去一句话:“你真的不送出去?”
谢礼看向他,给他回信道:“我这边不着急。”
王绅一时沉默。
他也是晕头了,竟忘了这一遭。
帝都洛阳里的各家世族,此前对于孟彰确实了解不多,陈留谢氏也不例外。但再是了解不多,陈留谢氏的情况却也还是要比他们各家好上太多。
哪怕早先时候,为着某些缘故,陈留谢氏跟孟彰的交情、关联不得不往后倒退,重新回到他们这一众世族高门的水平里,他们陈留谢氏也仍然是占据了不少的优势。
他们当然可以不着急。
王绅心中暗自埋怨自己忘了这一茬,可面上到底是稳住了。
“我倒是忘了这个了。”
谢礼看他一眼,也不戳破他,只笑着颌首,便自将这件事情给摞下了。
王绅回转目光看着自己手上的文书。
犹豫得一阵以后,王绅一咬牙,还是稳稳坐在自己的座席上。
‘反正这会儿距离下学也没有多久了,与其平白跑一趟,倒不如等回到家里去再找大兄!’
王绅这样想着,连忙收摄心神,认认真真地阅读着这份文书上的每一条章条。
‘大兄不会乐见我遇到事情,还没有自己思量斟酌过,就直接去寻找旁人讨要更明晰答案的,哪怕这个人是他自己。’
‘所以,与其急忙忙地将这份文书交出去,倒不如我自己先看过,待回头询问大兄的时候,对大兄也有个交待。’
王绅的想法,谢礼、庾筱两位不能完全摸透,但也确实猜到了八分。
虽这两位没有什么明显的动作,但面上眼底处,还是带出了几分羡慕。
他们在自家家族里,也同样是备受看重。但这份看重跟王绅所享有的待遇比起来,又总还是差了两分。
孟彰虽坐在王绅、谢礼、庾筱这三人的后一处座席,但除了坐在他正前方的王绅以外,谢礼、庾筱这两位的那细微表情变化,也尽都落在了他的眼底。
王绅确实有王璇照看,但他也不伶仃。
阿父、阿母、大兄、二兄、阿姐......
哪一个待他都不比王璇待王绅差。
他收回目光,低头继续看书。
只不过,即便王绅在童子学学舍这边厢坐住了,待到授讲的先生捧着书册走出学舍以后,王绅还是快速收拾了东西,跟谢礼、庾筱他们道别后就匆匆走出学舍去。
看着王绅那背影,庾筱对谢礼叹道:“他确实是稳住了,但也没有稳得多久。这不,现在就这个样子了……”
谢礼摇摇头,道:“总也比我们两个好。”
庾筱一时找不到话语,最后只能慨叹着点头:“倒也是。”
王绅这会儿已经走到车驾停放的地方了。
见到王绅走近,王家的车夫连忙来跟他见礼:“小郎君。”
王绅一面走上马车,一面问车夫:“大兄呢?大兄可是已经在车上了?”
“郎主正在车上等你呢。”车夫回答道,哪怕这会儿其实已经不需要他答话了。
王绅才走上马车,就看见倚靠着长榻而坐的王璇。
王璇抬眼看着这个幼弟走近与他见礼,点了点头,道:“可还有旁的事?没有的话,便回去了。”
王绅摇摇头。
王璇往外看了一眼。
车夫半低身朝车里一礼,便扬着马鞭引马前行。
马车开始往前驶去,但车驾的前进,完全没有影响到马车内部。这不,连王璇垂落下来的衣摆都不带晃一晃的。
王绅这样分神想着,却感觉到王璇仿佛不见任何波澜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大兄。”王绅心下一个激灵,连忙将那份文书从随身小阴域中拿出,双手奉给王璇,“大兄,早先时候,我们童子学里的各位同窗不是说好了,要一道学习舆图的吗?”
王璇只看了那文书一眼,没接。
王绅也不惧,笑着又更将那文书往前递了递。
这一递,直接就递送到了王璇的膝上。
“这是孟彰他为我们这群同窗拟定舆图学习的规矩,条条章章的,很是周全细致,很多我们想到的、没想到的,他都尽给罗列在上头了。”
“你也看一看。”他道,“是真的厉害。”
王璇垂落目光,看着那被摆放在他膝上的文书,半饷才伸出手去,将它给拿了起来。
“你看过了。”王璇道,“而且也看了一整个下午,那你说一说,都学到了什么?”
“学到了什么……”王绅摇头,“一时半会儿的,大兄你问我,我也没有答案,我这半个下午,其实也就只得出了一个结论。”
听着王绅这答案,王璇倒是被勾起了三分的兴致。
“是什么?”他问。
王绅深吸一口气:“孟彰做事自有他自己的一套道理,而且那道理……初初看见听见,确实不太能够理解,但仔细参详过后,又总觉得那确实很有道理。”
王绅这话,听得王璇失笑摇头。
他甚至还配合着点了点头:“嗯,很有道理。看来,你对他的这些道理还是很有些认同的。那看来,孟彰他那套道理确实不是全无道理。”
听着这一个个的“道理”,王绅的脸色越发木然。
“大兄......”他唤了王璇一声,“你要是生气了,你尽可以直说,我受教便是了。何必这样地逗弄我?”
王璇的脸色瞬间板直下来。
“你觉得我生气了?”
王绅一面摇头,一面嘟囔道:“我倒宁愿你真生气了呢。”
受罚也比现下的他好过好不好?
王璇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
王绅连忙端正了表情,身体坐得笔直。
“行了,”王璇不再逗他,只道,“先说说吧,你都看出了几分?”
王绅该是早在从童子学学舍里出来时候就已经做好了准备,这会儿半点不带磕碰,极为利索流畅地将那答案给说道出来。
“孟彰……”
“他虽然也是家族郎君出身,常年养尊处优,但他跟我们,其实还是很不同的。”
王璇脸色不变,只静等着王绅的下文。
“因各家家族强弱不同,传承不同,脉络不同,各家世族虽同立于世,同为世族,但在世族之间,也划分了层级额。”王绅道,“在世族的层级里,最顶尖的世族郎君凌驾于其他世族郎君之上。”
“只要我们这些顶尖世族的郎君在场,我们不先开哭发话,就没有人能够越过我们拿主意做决定,更没有人胆敢随意地安排我们。”
王绅面上的表情显出了几分复杂。
“所有人都明白,也都默契地遵守着这样的规则。”
“但孟彰……”
“孟彰他就不会。”
“他也不是不知道这样的规则存在,但他就是不会那样做。他随意地同我们相处,随意地安排我、阿礼、阿筱,甚至是那李睦、明宸和林灵。”
“就似乎……在他的眼里,在他那边厢,我们只是他在童子学里的同窗,或许在童子学之外我们别有尊古身份,但这完全不会影响他对我们的态度。”
王绅面上显出了几分疑惑。
王璇看见了,但他仍旧是没有发话,只听着。
王绅的目光不知什么时候落到了王璇手里拿着的文书。
“他待我们这些同窗,不论家世是否存在差别,不论彼此立场是否有所不同,态度总是一样的。”
如果不是一样,由他所草拟的那些舆图学习的章条规矩,又怎么会是将所有愿意加入进来的同窗一并约束住?
那章条规矩是平等的。没有把谁放在章条规矩之上,也没有把谁压在章条规矩之下。
“他的目的似乎就那样的单纯,”王绅又道,“不掺杂上什么别的东西,只是为了让他、让我们,能更好、更快活地学习舆图。”
“如果说这是风骨,”王绅有些皱眉,随后才舒展开来,“那似乎是能算得上,可这样的一种风骨......”
“大兄,我见过的人也不少,还是在太学这一个学府里听讲上课,为什么就再没有见过旁的人能有这样的风骨了?”
其实,别说是一样的,就算是相似的,王绅也没有见到过。
看着王绅面上的困惑与不解,王璇终于发出了一声轻笑。
“不然,阿绅你觉得为什么所有人都没有怀疑那样的一个说法?”
王绅几乎下意识就想问哪个说法了。
不过在他将问题问出来以前,他自己先就反应过来了。
还有哪一个说法呢?不就是孟彰其实是阴世天地阴神转生的那个说法?
王绅缓了缓劲,问王璇:“所以大兄,孟彰真的是阴世天地阴神的转生?”
王璇看他一眼,点头道:“该是错不了的。”
王绅默然一阵,才开口:“如果阴世阴神都是孟彰这样的,那我大抵是能够理解了……”
能够理解了?他能够理解什么?
不必王绅用言语来回答,他面上那复杂的神色便已经将答案写明白了。
王璇一瞬默然,随后扬起笑意:“心情很复杂?”
王绅点了点头。
王璇再问:“觉得不习惯,觉得不自在,觉得委屈,但又知道那确实才是对的,是也不是?”
王绅没有回答,只是抿着唇看王璇。
王璇冲他笑:“我在知道阴神的存在、知晓祂们遭遇以及祂们现今打算的时候,也就是这样的心情。”
不习惯,他们从生来便享受了高人一等的待遇。从他们还是懵懂无知的幼童时代开始,所有人就都引着他们、领着他们,告知他们这些都是他们的所有,但忽然有一天,一群神祗站在天地之间,告诉祂们……
众生于天地没有差别。
不自在,他们这一世走来都是那样的高高在上,却忽然有一日,在那些惯来总带着敬服、仰慕的眼睛里看到了诧异,看到了陌生的探究,甚至是不可置信的质问。
委屈,哪怕生来高贵的认知被打破,他们的学识、他们的修为、他们的优秀都还在,他们如何就不能站立在众生之上了?
而,也正是因为他们都所学、所修、所见、所想,他们无比清晰地明白,当年那些先祖们确实是做错了。
天地不在意人族族群中哪一群人站在他们都族人之上,不在意族群的财富与资源都被收拢在什么人的身上,但天地需要阴神,天地需要酆都。
阴世天地如此,阳世天地也是如此。
他们固然能抱持着那样的优越直到最后,但后人呢?族群呢?天地呢?
王绅也明白了王璇那些未曾言明的话语。
半饷默然后,他才开口问:“大兄,所以你是站在祂们那边厢的吗?”
王璇摇头:“不。”
王绅瞠目。
王璇笑了起来:“我是站在未来那边厢的。”
王绅一点点将面上的表情收敛回来。
站在未来那边厢?那你说说这跟站在那些阴神立场有什么不同?!
王绅又想到了什么,飞快问道:“大兄,那我们琅琊王氏……”
王璇虽是琅琊王氏如今在阴世天地里的重要掌权人之一,但要说他真能完全代表琅琊王氏,那还是差了不少。
莫说是他的大兄王璇,就是当代琅琊王氏阴世天地里的族长,也还未有这样的资格。
琅琊王氏太强大了,族长能把调控族中的方向,却不能完全把控住所有的支系。
王璇只是给了他一个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