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酆都”
孟庙、罗先生、甄先生一时尽皆看向了孟彰。
孟彰沉吟少顷,最后也只说道:“酆都可为盟友。”
阴司有律。
即便如今阴神未曾正位,阴司未出,但酆都是阴司所在,酆都里的修士大多都是侍奉阴神的臣下,在阴神笃守天地阴律的前提下,酆都里的修士也不会轻易逾越条章、践踏律法。
就这一条来说,酆都那些修士的品行还是可以信赖的。
再有,孟彰自己似乎也与阴神们别有因缘。那些酆都修士大抵也不会对他怎么样。
他们甚至还会给孟彰不少便利。
回想过童子学里的那位同窗对他惯常的态度,孟彰心里更有几分明悟。
孟庙并不细究孟彰这种判断的来由,孟彰既然这般开口了,他便也信了。
“那我就放心多了。”他道,很有些放松。
孟彰看了他一眼,不说话。
孟庙三人也知道孟彰还有很多事情需要梳理,很快就各自找了理由告辞离去。但在离开之前,甄先生还是特意跟孟彰讨了个明确的安排。
“阿彰,你什么时候会出府去?”他问。
罗先生、孟庙也都看向孟彰。
孟彰知晓甄先生的顾虑。罗先生倒也还罢,他的任务主要是帮着孟彰梳理安阳孟氏在帝都洛阳里的各处力量,可甄先生不同。
甄先生是要看顾孟彰的,他的任务就是要保护孟彰。
他需要事先确定孟彰的行程安排。
孟彰心里早有计较。此刻甄先生提起这件事,他也不遮瞒,直接便告诉了甄先生。
“待再过得三五日,局势真正稳定下来,我自也就该要继续往太学去读书的。”
司马氏几支封王撤手,吴郡各家大姓因为调动力量准备谋算他而在帝都洛阳各家世族面前露了痕迹,一时半会儿大抵都只能自保,无暇再针对孟彰出手。
这般梳理下来,真正会继续对孟彰出手的,似乎就只剩下那些山野散人了。
但孟彰不会小觑了他们。
听得孟彰的安排,甄先生当即就露出一个笑容来:“这个安排甚为妥当,便如此定下来吧。”
甄先生这般说道着,目光却也瞥向了旁边的罗先生。
孟彰、孟庙尽皆转眼看去。
罗先生面上闪过几分无奈:“行了,我知道了。这几日,我会帮着多留意的。”
甄先生面上笑意更深:“多谢师兄。”
罗先生瞪他一眼,视线很快落在孟庙身上。
孟庙有些不明所以,只愣愣回望罗先生。
甄先生看得直乐呵。
罗先生更是无奈,他索性不管孟庙了,直接找孟彰。
“阿彰,近段时日事情不少,我需要帮手。”
孟庙纵是先前一直不敢往这个方向想,这会儿清楚听见罗先生的话,他也再不能遮瞒自己了。
所以,罗先生想要带一带他?
孟彰看了一眼被从天而降的大饼砸昏头的孟庙,也干脆点头。
“可以。”他道,“罗先生相中了谁,只管开口,只要那人不拒绝,便都任先生差遣。”
罗先生笑了起来:“多谢了,阿彰。”
孟彰只摇头,不领这一声谢。
罗先生重又转了目光去看孟庙。
孟庙陡然收敛面上的昏乎表情,站直身体看定罗先生:“庙虽不敏,却还想为家族、为自己做些事情。先生但有差遣,只管开口便是。”
罗先生面上笑意显出了些许奇异。
“多谢庙郎君,”他道,“有庙郎君这句话,我就安心多了。”
孟彰笑看着罗甄两位先生带了孟庙离开玉润院,又自对守在侧旁的青萝交代两句,便回到了书房中。
他却不是往那月下湖去,而是在书房窗前的案台前坐下,认真去翻看孟庙他们交给他的那三本簿册。
簿册里记载的人情往来将各家世族对孟彰、对安阳孟氏的态度展现得明白,孟彰只看着这些人情往来,便似乎能够看见这一段时日以来帝都洛阳那些高门望族里的刀光剑影。
“也未必就全都是真实”
在翻看的同时,孟彰耳边也响起早年还在阳世天地那时候,他的父母亲教导他的话语。
“有些时候,送上门来的拜帖、礼单乃至是上门来的人的身份与言语,都有可能是对方在特意传递某些信息,意图误导旁人。”
“似这些时候,阿彰,你就得对照着来看。”
“跟各家的声音、人手的调动等等等等动静对照着看。”
孟彰一面翻看着这些记载,一面另取了笔墨来,在纸张上誊写出一条条章目。
到孟彰终于停下来的时候,他面前的案台上已经摆放了好几张写满章条的书纸。
孟彰放下笔,只将那些书纸拿过来,一张又一张叠放整齐。
“就当前的局势来看,尽管司马氏那几支封王停下动作之后,明面上再没有更多的后续,混似没太将我、将安阳孟氏放在眼里,俨然只将我、将安阳孟氏当做国朝里召之即来呼之即去的臣属,但是”
孟彰手指在几条章目中点过。
“那几支司马氏的封王实际上都在私下里借着各家望族的手,给我、给安阳孟氏送来了赔礼。”
似太原王氏送来的贺礼中,便有几份贺礼明显不是太原王氏所出。
九寸月兰?这分明就是齐王最负盛名的月桂园里所特有的异株。
太原王氏或许家底丰厚,能拿出七寸月兰、八寸月兰来,但像九寸月兰这样的月兰中的极品,他们不留着培养自家子弟,怎么舍得送出来给孟彰做一份贺礼?
而且似这等的极品月兰,还只是孟彰从炼精化气的道童境界晋升到炼气入神道士境界的诸多贺礼中的一份。
又似这颖川荀氏送来的那份贺礼中的寒玉笋。
那寒玉笋足有成人小臂长短,也是极罕见难得的宝贝,旁人得了都好生保存珍藏,免得需要的时候求都求不来。
而颖川荀氏呢?硬生生就将这一支寒玉笋当寻常的贺礼记入了礼单中。
若寒玉笋真是颖川荀氏自家所出产的顶级修行资粮之一,那倒也罢了。孟彰就权当颖川荀氏库存充足,不介意往外送出一支顶尖的寒玉笋。
然而,不是。
不单单是孟彰,便是随便找了一个世族子弟问起,他也都能给出答案。
寒玉笋,不是颖川荀氏所产出的顶级修行资粮。真正凭借这一种修行资粮收拢大量家资的,是赵王司马伦。
他在极北之地占有一方阴域。在那方阴域里,有一片扎根在阴龙地脉的寒竹林。
而阴世天地里的寒玉笋,众所周知,绝大多数都是从那片寒竹林出产的。
所以颖川荀氏礼单中那一支超出了寻常品质的寒玉笋,到底是哪家送来的,就很明白了。
而且,似九寸月兰、寒玉笋这等唯有司马氏的几支封王才有产出的顶级修行资粮,还有不少。
它们的来历以及背后送来的人的用意,没有人能够误解。
孟彰将这些摘录下来的章条平静看过一遍,便很轻易将它们给收了起来。
他并没有太放在心上,也没有为了这些送来的顶尖修行资粮高兴开怀。
这些极品的修行资粮,与其说是贺礼,倒不如说是赔礼。
那几支司马氏封王将这些修行资粮借着各家贺礼的名义送到孟彰面前来,全不理会孟彰是不是愿意接受,便自顾自地说到此为止,说这一页尽数翻过,往后也不必再提
就这样的态度,难道还要孟彰说多谢?
这些司马氏封王,果真都像司马慎一样,叫人反胃。
不,他们比之司马慎都还要不如。
孟彰不愿让那些司马氏封王搅扰了自己的心情,待将所有杂念斩去后,他转手拿出了自家的那些商铺地契。
伸手拂过其中一张商铺地契的时候,孟彰神色微动,竟然很有几分期待。
也不知那位隐隐有谋国之大商格局的谢葛,到底能给他一个怎样的惊喜?
惊喜?
孟彰想着惊喜,却没想到等他见到谢葛的时候,看到的却是一个精神憔悴至极、身形极度单薄的郎君。
没有惊喜,只有惊吓!
被吓了一跳的孟彰几乎没能在上首安坐,直接站起,几步抢到谢葛近前,一迭声问道:“先生这是怎么了?”
谢葛身形摇晃一阵,才终于定了定神,来给孟彰见礼。
孟彰拦住了他,只将他引到侧旁坐下。
“先生快莫要多礼了,坐下歇一阵吧。”
谢葛又是木愣转了转眼珠子,才算是有了些精气神。
“多谢郎主。”他声音几乎飘忽。
孟彰亲手给他煮了茶水来,又在他自己的随身小阴域里翻找一阵,找到几碟灵果推送到谢葛近前。
谢葛慢慢地接过茶水啜饮几口,又一连食用了几个灵果,这才算是小小恢复了些精神。
孟彰细看过他情况,确定他一时半会儿不会连魂体都给折腾散架了,才小心地问:“先生,你怎会折腾成这副模样?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谢葛苦笑:“没什么事。”
孟彰不信,目光细细打量着谢葛。
谢葛恨不能在地上找出一条裂缝来将自己整个人给埋进去。
孟彰心里隐隐有些明白了。
“所以,”他语速很是缓慢,就怕触到了谢葛的痛处,“是因为这些时日以来帝都里各家的动静?”
谢葛脸上苦涩更甚。
孟彰心下也是叹了口气。
谢葛早先从孟彰这里领了任务,说要拿出一个完整的方案来帮助孟彰调整行雨符、兴云符这等符箓的市场,好为这阴世帝都里的平民百姓缓解越渐严重的干旱。
现在看谢葛的状态,即便还未曾询问,他亦同样能想见结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