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也才刚收起小海螺的孟彰却是在沉默。
“天资”
“阴世神灵?”
许久后,他摇了摇头,直接瘫倒在白莲莲台上,再一次埋头睡去。
天资在他自己身上,为他所拥有,是他与生俱来,他自受用便是。至于那些阴世神灵
却是距离他太远了。
与其现在就费心琢磨这些很难找到答案的事情,倒不如沉下心来,专注于当前。
而对于他来说,当前摆在他面前的一件事便是——睡觉。
他还没睡够呢!若不补足,必然会影响到他下一次的修行。
孟彰不容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散发着融融暖意的宝衣将孟彰整个包裹住,为他挡去自外间门扑来的湿气,也驱散从心头上涌出的些许阴冷。
于是孟彰的很快就又沉沉睡了过去。
待到一觉好睡,醒过来的孟彰也没在这月下湖中久待,他直接就脱出了这一方阴域。
青萝早就在等着他了,此刻听到从内室中传出的动静,连忙招呼了其他的婢仆走入内室中侍奉孟彰洗漱。
孟彰换上了簇新的太学学子袍服,他身上翠竹色的宝衣则悄然变化,换作纯白色的中衣。
“庙伯父那边可有人来过?”孟彰问。
青萝微微低头,回答道:“庙郎君不久前曾遣了人来问起郎君,听闻郎君尚未从修行阴域中出来,便直接回去了,并没有多做打扰。”
孟彰颌首:“那便着人往庙伯父那边递个话吧。”
青萝应了一声,很快就有人出了玉润院,往孟庙所居的客院去。
孟庙来得很快,孟彰才刚准备用膳,孟庙就到了。
孟彰站起身来,问孟庙:“庙伯父可用过早膳了?”
孟庙笑着了一下,很好地掩去面上的赧色:“还未曾。”
孟彰请孟庙一道用膳,孟庙稍稍推却一阵,到底还是在桌前坐下了。
一同用过早膳,孟彰看向了略有些沉吟的孟庙。
察觉到孟彰的视线,孟庙先是笑了一下,才慢慢地收起了他那略显僵硬的笑容。
“孟伯父可是有什么话要叮嘱我?”孟彰问,给孟庙递了一个台阶。
孟庙脸色缓缓放松下来。
“阿彰今日要正式往太学去上课”他快速看了孟彰一眼,问,“可是需要我作陪?”
孟彰不着痕迹地细看他一眼,同时开口说道:“这几日为着我入读太学的事情,一直劳烦庙伯父领着我东奔西跑,现在事情已经忙活得差不多了。很不必再劳烦庙伯父,我自己去往太学就是。”
“庙伯父就留在府里好生休歇吧。”孟彰又道,“接下来,庙伯父怕是还有得忙呢。”
听见孟彰这最后一句若有深意的话,孟庙顿了顿,也凝神细看孟彰。
孟彰直视着孟庙,面上眼底全不见一丝异色。
“阿彰,”孟庙索性也就放弃了,干脆而直接地询问孟彰本人,“你已经知道了?”
孟彰有一点好笑,他也真笑出来了。
“庙伯父问的是哪些事?”
孟庙只看着他,嘴唇接连开合好几回,却都没能说出一个字来。
他是真的怕
试了这么几次后,孟庙便不勉强他自己了,直接转头,看向帝都中央的帝城位置。
就那一大家子的动静。
“你已经知道了?”孟庙又问道。
孟彰点了点头,说:“刚听说了一些。”
“刚”到底是什么时候,又是从哪里听说来的,孟彰一个字不提,孟庙深看他一眼,也没有多做探究。
他叹了口气,直接跟孟彰道:“因事情发生得突然,我需要做些准备,也需要尽早将消息送回安阳。”
孟彰点了点头,说道:“庙伯父尽管放心,我都知道的。”
孟庙也相信孟彰心里很有分寸,但作为如今孟彰身边最为亲近的亲长,他还是想要叮嘱孟彰一回。
“到了太学以后,你行事须得多留心些,莫要轻易给别人留下出手的机会,还有,平常时候,多跟着同窗走,别落单了”
“我知晓你性喜清静,不大喜欢热闹,也不多愿意往人多的地方凑,但你这次得听我的,别去试探那些人的手段。”
孟彰听着,偶尔点点头,表示自己没有分神。
一车轱辘的话颠来倒去地说过好几回以后,不等孟彰打断,孟庙自己先就停住了。
他面色怔然中带着些迷茫。
他方才,到底都说了些什么啊。
少顷后,孟庙自己摇了摇头。
他到底是胆怯了。怕了那武帝司马檐,怕了司马氏一族
但孟彰不是他。
他只是安阳孟氏一个有些话语权的郎君,放在安阳郡里或许还有几分份量,在这帝都洛阳里,若不看他身边带着的孟彰,谁认识他了?
孟彰却不同。
孟彰是安阳孟氏的麒麟子,足以代表整个安阳孟氏,他还有着备受各位高修大贤看重的资质,他站出去,谁都会留意几分。
孟彰不必畏惧他司马氏。
重重地清扫了脑海中翻滚的种种思绪后,孟庙重新看定孟彰,认真道:“方才我说的话,阿彰你不必太放在心上。”
“你且尽按着你的想法来就是了。”他最后道。
孟彰听得,抬眼直直望入孟庙的眼底。半饷后,他点了点头,道:“庙伯父放心,彰知晓了。”
想起了什么,孟庙又问孟彰道:“陈留谢氏算是你母族,如今你又择定了谢尚这位谢氏郎君做你在太学里的导引师兄,那么谢氏那边,你是不是也该找个合适的时间门,去走一趟?”
孟彰点头:“确实是要的。”
孟庙暗自松了一口气,再问:“那你可想好了要怎么办吗?”
孟彰心里早已经有了计较,此刻便直接道:“烦请庙伯父今日着人往谢诚谢郎中府上送上拜帖。”
“谢诚谢郎中”孟庙沉吟一阵,也点头道,“这倒确实合适。”
在这个大晋皇庭里,安阳孟氏不过是三等的世家,跟人家二等的陈留谢氏差了足足一个等级,别说孟彰,就是孟椿和孟梧这两个安阳孟氏的真正支柱过来,也是没资格直接拜见陈留谢氏的族长的。
但谢诚谢郎中就刚刚好。
他是陈留谢氏的族老,又是谢尚所在那一支谢氏支系的掌事人之一,孟彰让孟庙将拜帖送到谢诚府上去,既不失亲近,也不显轻浮,可谓是恰到好处。
要跟孟彰提起的所有事情都有了结果,孟庙也不多打扰他,很快就跟孟彰道别。
他今日确实也不算清闲,除了原本答应了孟彰,需要处理的那孟敏的事情外,这帝都里的孟氏族人中也有一些不大不小的纷争需要他去调理。
何况因为今早突然收到的消息,他还需要提醒一下其他的孟氏族人,要他们小心防备,免得被帝城里的那一大家子抓住了机会。
只要不给帝城那一大家子理由,即便是帝城里的那一大家子,也不能随意拿他们怎么样。
顶多,顶多就是将他们闲置而已。
将他们孟氏族人黜落甚至是罢官这样的事情,可不是他们一大家子想做就能做的。真要让他们退出朝堂,那得是他们孟氏族人自己不想干,挂冠而去才行。
世族与皇族同掌天下,真不是世道上随意的一句虚话,而是再切实不过的形容。
但平白无故的,就想要让他们安阳孟氏的族人直接挂冠,怎么可能?至于说司马氏一族更过激的手段
呵,帝都里的诸世家望族都还在看着呢!
孟庙气势昂扬、大踏步往外走,孟彰站在后头,看着孟庙远去的身影,只觉得一阵稀奇。
大抵是因为习惯了行事圆滑,他这位庙伯父,在遇到事情的时候,总是先在心里来回地掂量过好几回,才有一个大概的方案。
且即便是心里已经有了大体的计划,等真正去做的时候,孟庙还总会因为这样那样的缘故,往后退让出些距离。
孟彰自己跟孟庙这样相处的时候,确实比较愉快。因为他自己就是一个很有主意的人,若孟庙不是这样的性格,到最后两个人谁都不愿意轻易往后退让一步,那么耽误事不说,还谁都不会快活。
可换了旁人跟孟庙在决断和利益关系上出现了纷争
孟彰却着实不太想看到孟庙随意往后退让。
孟庙一退,退的可不仅仅是他自己,还有安阳孟氏,还有孟彰!
现在孟庙能够支愣起来,孟彰就很满意了。
青萝垂手站在孟彰侧近。
孟彰回眼看她:“府里,你和孟丁多看着些。”
青萝郑重应了一声。
“郎主放心。”
孟彰点了点头,又扫眼看了一遍随身小阴域,确定诸多典籍都已经收在其中,他便转身,往府门走。
府门处,车夫正守在马车边上等候。
孟彰上了马车,车夫便坐到车辕上,一甩长鞭。
马车带着孟彰往前而去。
一路穿街过巷,最后马车不声不响地汇入也往太学去的马车车流之中,低调得很。
相比起低调的孟彰,马车边上另一条特意留给牛车的车道却很是热闹,早起出行的阴灵停在路边,看着坐在牛车上的各家郎君,脸色激动生活。
“是琅琊王氏的王璇郎君,他今日又还没有睡醒哈哈哈”
“是吧是吧,可就算是这样,这位王璇郎君的姿容还是很出色啊,简直就似玉人一样!你刚刚看见了那一片光没有?那晨光落在他身上,都晕开了呢!!!”
“你那般喜爱他,为甚不将你篮子里的花枝抛过去?”
“你知道个什么?!花枝虽然轻巧,可是王璇郎君还是这副昏昏沉沉的没睡醒的模样,我真要将花枝抛过去,花枝上的尖梗要是划伤了王璇郎君,那可怎么办?!不成不成”
“那果子呢?果子总是滚圆的了吧?没有尖角的果子,可伤不了人!”
“果子是滚圆,但它沉啊,如果将果子给抛过去,一定会惊醒王璇郎君的。王璇郎君本来就困顿,借着牛车补觉,我若是打扰了他,回头他在太学里打不起精神来,失礼于师长和同窗,岂不是我的过错?不行不行”
“这不成那不行,那你到底是准备怎么样的?你篮子里的这些花枝瓜果,就都只是带出来转悠这一趟的?”
“怎么可能?!”
“那”
“这些是预备着到王璇郎君从太学归家时候,送给他的”
“难不成,你还要在这里等到王璇郎君从太学归家?”
“倒不是,我自也有我的事情去做,但等我做完我的事情,再往这里跑一趟,略等一等,也不是什么紧要的事情”
似这样的对话从长街两旁各处不断传来,饶是坐在马车里的孟彰,都不禁生出了些好奇。
能引得诸多阴灵这般狂热又细致的,那王璇郎君必不寻常,也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样的人物
孟彰是这样想的,但等他的马车从旁边的车道越过王氏王璇牛车时候,他也没有伸手去掀开车帘,打量那牛车上的王氏郎君。
因为他又听到了人群中的某些对话。
“诶,你们听说了吗?那安阳孟氏的孟彰,昨日已经正式往太学录名了”
“什么?!那安阳孟氏的孟彰,昨日已经正式录名太学了?那岂不是说,他今日里,也要往太学去上课?”
“对!据说那安阳孟氏的孟彰入的是童子学”
“童子学么?这其实也挺好的,听说那孟氏阿彰的年岁不大,看着就还是个七、八岁的小郎君?”
“是,据说还很病弱”
“既然是这样的话诶,你们今日里有没有看见过生面孔?”
“生面孔?没有诶。刚才过去的牛车,都是我们熟悉了的各位太学的郎君,没看到有什么生面孔。”
“你们是想要找那安阳来的孟氏阿彰?我也没看见。或许,那孟氏阿彰就没有坐牛车呢?”
“你说马车?这好像有些道理。”
“如果那孟氏阿彰坐的是马车的话,那我们大概是很难见得到他了”
“唉,其实我也挺好奇,想要见一见这个小郎君的”
“我也是”
“对,我也是”
“诶?你怎么也好奇起那孟氏小郎君来了?你先前说起孟氏小郎君的时候,不都是平平的吗?怎地今日一早再见你,你就又变了”
“嘿嘿,能问出这样一个问题,看来你的消息不甚灵通啊。”
“你这人怎地这样的?大家就聚在一处闲话,好端端地,你平白无故就来这么一句?不觉得过份了吗?!”
“哼哼,你自己消息不灵通,怪旁人说实话了?!”
“你!!”
“好了好了,大家都是熟人,哪怕平日里不甚往来,但时常见面,总还有三分情面,好好说话吧。说来我也还没听到什么风声,你是知道什么了?说来听听吧,也好让大家长长见识”
“行,那我就跟你们好生说说!帝城里的那一大家子,知道吧?昨日里”
孟氏的马车汇在车流里,速度并不算很快,但也不是很慢。起码是要比走在旁边车道身上的牛车快上许多的。
所以孟氏的马车很快就越过了王氏王璇的牛车,往前方跑去。
在马车经过牛车的那一少顷,原本闭着眼睛睡去的王璇无声无息地掀开眼帘,看了远去的马车一阵,才又悄然闭上。
坐在车厢中的孟彰似有所觉,偏过头去望向牛车的方向。
明明车厢里遮挡得严严实实的,明明王璇已经又闭上了眼睛,就像是再次熟睡过去,但孟彰也好,王璇也罢,都仿佛已经看到了彼此。
“琅琊王璇”
孟氏阿彰
马车驶入了停放马车、牛车的角落停下,孟彰掀开车帘,从车厢中走了出来。
旁边的马车、牛车处,也有郎君、女郎、小郎君、小女郎走出。
孟彰汇入了人群之中,并没有太在意那些从各处投落过来的视线。
那些视线中带出的神色各不相同,但大抵都没有恶意,没必要太过放在心上。
走过了太学之外的碑林,穿过太学的牌坊,孟彰接连拐过几个拐角后,走入了一片更先自然的院舍之中。
这也是谢尚昨日里领着他来看过的童子学院舍。
孟彰才刚刚走过院门,就看到了等在院门旁边处的顾旦。
顾旦一身石青书童袍服,头发用布巾笼住,腰间门挂一枚木牌,分明是最最寻常的书童装束,全身上下没有一处出格的地方,但任谁来看,也都能看出他与站在他旁边的安乐不甚相同。
安乐自己大抵也是知道的,只他面上笑容自然而亲近,显然并没有太将这种差异放在心上。
孟彰看见他们两个时候,安乐还正笑着跟顾旦说话。而顾旦
显然也比较放松。
孟彰走了过去。
顾旦和安乐远远看见他,都各自收敛了面上表情,更为恭顺也更为谦逊。
孟彰遥遥与顾旦对视了一眼,面上都未见异色。
“孟郎君。”
安乐同顾旦一道,低头躬身作揖,跟孟彰见礼。
孟彰微微颌首,问:“你是跟在谢师兄身边的安乐?”
安乐并不讶异,他点了点头。
作为备受整个太学关注的小郎君,孟彰他合该拥有这样的敏锐。
孟彰的目光在顾旦和安乐两人身上转过一圈,笑着对安乐点头道:“劳烦你看顾顾旦了。”
安乐心下一惊,不觉猛然抬头看向孟彰。
孟彰眼中笑容真切,不容人错认。
安乐心知自己失礼,连忙低下头去:“不敢当不敢当,不过是些许小事而已。”
能跟在这样的一个小郎君身边,顾旦果真是好福气啊
即便是安乐,此刻心里也不禁升起了些羡慕。
但羡慕归羡慕,安乐能被谢尚挑中,心性自然也很是不俗,他很快就将这些情绪消化,平和地抬头,给顾旦送去一个眼神。
顾旦心下一笑,面色又更缓和了些许。
又说道两句后,安乐便告辞而去。
孟彰并没有多留他,看他走出一段距离后,便回身,看向顾旦:“走吧,我们先去见一见童子学里的博士。”
顾旦微微颌首,走在孟彰侧后方。
“你已经安顿好了?”他问,语气很有些随意,并不像是问一个仆从,更像是在询问一个友人。
顾旦眼中神色更为和缓。
“已经安顿好了。”他道,“同舍寝的,就是安乐师兄他们。”
顿了一顿后,顾旦又道:“两位师兄待我都很是亲近友好,但也没有过多询问什么。”
孟彰笑着颌首,并不奇怪。
“毕竟是谢师兄挑中的人。”
想到谢尚,顾旦也是暗自点头。
谢尚,确实不俗。
闲谈之间门,孟彰两人已经来到了正院的三间门正房前。
两人各自停住了话头。
正房中,专门负责童子学的学监也正在等着孟彰。
见得孟彰敲门,学监首先笑了笑,又很快将唇边的笑意压下,才道:“孟彰吗?进来吧。”
孟彰这才带着顾旦推门进去。
才受了孟彰一礼,学监便从书案后头走出:“跟我来吧,我带你去学舍那里。”
孟彰、顾旦跟在了学监后头。
一行三人才刚走到属于童子学的学舍外头,就看见了从窗棂中投来的各色目光。
孟彰带笑看过去。
学监却是面色一整,原本还盛在面上的笑意当即隐没不见。
只一瞬,属于学监的威压与庄重便毫无保留地宣泄而出。
跟在学监后头的孟彰与顾旦全无多少感觉,但从学舍里张望过来的那些视线却像是受到了莫大的惊吓,一个个快速收去,就像它们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学监暗哼了一声。
孟彰收回目光看过去。
面对孟彰,学监的神色又自柔和了少许。
“我们童子学里的各位小郎君虽然也都是夭亡,但各个聪慧可爱,不是寻常顽童,应该很能跟你说得来,你不必太过担心”
顿了顿,学监看向孟彰那相较寻常小郎君来单薄了不少的身形,又不忘殷殷叮嘱。
“但倘若他们太过份了,作弄人或者欺负人,你也不必忍耐,只管来找我,我必会为你作主。”
孟彰乖顺点头,又跟学监道谢。
“多谢学监。”
学监点了点头,又暗自放慢了脚步。
他是成人,若不注意着些,他走一步孟彰要走两步甚至是三步才能追上。那太欺负这小郎君了
孟彰和顾旦跟在后头。
学监没有直接去往那处位于正房处的学舍,而是先领着他们去了东厢房。
东厢房处,正有几位先生在书案后头忙活。
见得学监领着人从外头进来,几位先生都想到了什么,各自停下手上动作,站起身来。
学监往孟彰的方向看了一眼。
“这是新入童子学的生员孟氏阿彰,我领他来见一见诸位先生。”
学监来跟他做介绍。
“这位是教授《诗经》的蔡骏蔡先生,这位是教导诸世家谱集的黄叶黄先生,这位是教授阴世诸般常识的邵庄邵先生,这位是教授各方各派史章的史磊史先生”
太学这童子学的生员虽然都是些夭亡的小郎君,但这并不代表他们学习的东西就比其他的太学生员要少。
“另还有教授《尚书》、《大学》、《春秋》等等各部儒家经典的先生,讲授《道德经》、《清静经》、《天皇宝菉》、《南华经》等等道门各家经典的先生,”
“不过今日他们都没有课程,便不在这里,待日后,你再与他们见过便是。”学监对孟彰道。
孟彰从学监身后走出,躬身合手,与几位先生一揖而拜。
“学生孟彰,见过各位先生。”
几位先生齐齐笑了起来。
“无需这般客气,日后我们相处的时间门,还长着呢。”
孟彰乖顺地站在那里,只笑只听,不说话。
学监在旁边看着,过得少顷就带着孟彰、顾旦告辞离去。
蔡、黄、邵、史等几位童子学先生也都知道学监这是要领孟彰去学舍,都没多留,目送着他们离去。
“原来,这就是那位孟氏阿彰啊”蔡先生叹道。
史先生面上也很有些慨叹:“看上去,这身形着实单薄了些”
邵先生往门外看得一眼,说道:“也只是看上去而已。”
“是啊,”史先生面上不显,眼底却快速闪过一丝异色,“只是看上去而已。”
他才刚将话说完,就察觉到了从旁边投来的诸般目光。
史磊微微抿唇,抬头看过去。
蔡、黄、邵等几位先生尽都凝望着他,目光中隐隐透着些异样的神采。
史磊身形站得笔直,全无半点退让的意思。
“我是太学童子学的先生,”他道,“我始终记得我自己的身份。”
是以,并不需要你们来提醒,更不需要你们的警告。
听着史磊这话,蔡、黄、邵等几位先生却没有立时放松下来,他们仍旧深深地打量着史磊,不错过他面上眼底任何一丝异色。
好半饷以后,蔡、黄、邵等几位先生才终于放松下来。
这几位先生对视一眼,最终,蔡先生道:“孟氏阿彰的消息传回太学已经不是一日两日的事情了,我们都相信你早已经做好了决断。”
当然,事实是,他们更相信太学诸位学监,相信太学里的祭酒。
如果史磊没有通过太学诸位学监甚至是祭酒的考验,他不会仍留在太学,更不会出现在童子学的这一处学舍里。
先前这一阵子时间门,太学里用着出行游学、省亲归乡等等各色理由离开的先生博士,也不是没有。
“但孟氏阿彰魂体里的生机虽然深藏,却确实生活灵动,远胜寻常阴灵,更”贴近这方阴世天地所孕育的生灵,譬如那些阴世神灵。
只是这后头那半句话,蔡骏蔡先生给悄然隐没了,并没有真正诉之于口。
不过这全然不妨碍黄、邵、史等几位先生理解他的意思。
“他年岁小,修为浅薄,还没有办法很好地收束那些生机”
“我等作为他的师长,受他礼敬,受太学重托,自当为他尽些护持之力,而不是反觊觎他那一身生机。”
蔡先生沉沉道,脸色很是郑重。
黄、邵两位先生也都端正了神色,肃容听着,就像是谨受教诲的学子。
蔡先生看向史先生:“你是专门教授诸位小郎君阴世常识的先生,相比起我们来,熟知阴世诸般无形条则的你更了解我们这个学生的价值,也更知晓对他出手之后的后果。”
史磊的脸色渐渐缓和下来,不似早先时候的那样紧绷。
他深知,蔡、黄、邵这几位先生能将态度明白表现出来,更与他直言不讳,某种程度上也是出于对他的信任。
若不然,他们只管暗下防备就是了,何须与他多说?
“我们跟你说这些话,其实也是希望”蔡先生道,“你日后还能似今日这样,坦荡荡地与我们同坐一席。”
史磊的神色彻底柔和下来,他点头:“我知道”
孟彰、顾旦跟在学监身后走出了这一处东厢房,直接往西厢房去。
孟彰知晓学监的用意,便往顾旦的方向分去一道目光。
却见顾旦正若有所思地将目光从后头收回来。
他们的后头也不是旁的什么地方,而正是他们才刚走出的那东厢房。
童子学诸位先生暂且休歇的房舍。
顾旦的目光与孟彰的视线碰上,其中的深思尽数暴露在孟彰的眼前。
顾旦先是一惊,反应过来后也不多做遮掩,仍是看着孟彰。
孟彰面上笑意加深,看着顾旦的目光却不见其他异色。
顾旦暗下叹了一口气,目光中一瞬间门多了些无奈,可他心里才刚做出的决定却也没有任何动摇。
不论孟彰自己是不是察觉到了什么,也不论孟彰是不是别有准备,但他却是记下了。
他会帮着孟彰多留心的。
孟彰眼底笑意加深。
这时候,学监却是停住了脚步。
却原来,他们三人已经来到了西厢房的房门边上了。
学监停住脚步,回头看着孟彰和顾旦两人。
“正院那里,是童子学各位生员的学舍,顾旦你只是孟彰在我太学里的书童,在童子学各位生员上课学习期间门,顾旦你们是不能去打扰的。而且”
“顾旦,你们这群人虽然名义上是各生员的书童,但实际上仍然是我太学的生员,你们也是有你们的课业的。”
为什么太学里的其他旁听生乃至寻常生员在听到顾旦被孟彰挑中作为他在太学里的书童时候,都那么羡慕他呢?
为什么就连已经被谢尚挑中,前程一片大好的安乐,也同样对顾旦存着羡慕呢?
这就是原因了。
虽然,只是一部分的原因。
被孟彰这个太学中童子学生员挑中,顾旦就能够正正经经在太学中学习,而且他学习的课程内容,还是跟着孟彰这些童子学生员进度走的课程!
也就是说,孟彰他们这些太学童子学里的生员学的什么内容,顾旦这些书童就学的什么内容。
或许,在课程内容的深度上,孟彰这些太学童子学里的正式生员们会更深`入一些,但在知识面的广度上,却是一样的。
只这一样,对于顾旦这些出身寻常的寒门子、平民子来说,已经是莫大的机缘了。
更何况,除了这些课程与知识外,孟彰本人,也是肉眼可见的非同寻常
顾旦回过神来,连忙极力收敛神色。但往日里算是驾轻就熟的动作,今日顾旦却做得不太好,还是叫那么一些激动兴奋流露出去了。
学监面上不显,眼底却快速闪过一丝笑意。
“进去吧。”他道,又叮嘱顾旦道,“往后,也莫要耽搁了课业。”
顾旦从孟彰身后走出,在门前站停,又转回身来,郑重地与学监深深一拜。
“多谢学监提点,学生谨记于心,不敢或忘。”
学监低低应了一声。
顾旦抬头,又往孟彰的方向看去一眼,然后才转身,缓步走入西厢房中。
学监便就要转身离开,但他目光往侧旁一瞥,却又在原地站住了。
却原来,孟彰正凝神看着西厢房的方向呢。
西厢房房门边上,迎着所有投来的目光,顾旦平静地站直身体。
“顾旦,见过诸位同窗。”
他拱手,对着西厢房中坐定的各位书童躬身一揖。
西厢房中各位书童面面相觑得一阵。少顷后,他们也都从席上站起,躬身作揖来与顾旦还得一礼。
“顾同窗客气了,且请入座吧,再过得一回,先生就该来了。”
“到这边来吧,这边正有一处空位。”
孟彰收回目光。
学监暗下一笑,这才转身,领着孟彰往正房那边的学舍去。
这一次,学监却不是在房门外就站停了,他直接领着孟彰走入了学舍之中,在学舍前方站定。
学舍里,足有五十余位小郎君小女郎安坐席上,认真且专注地看着手上的书典。
就似
方才不住往外张望的人,不是他们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