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处亭台原就是为了让他们稍作休憩收拾出来的,果子、甜水、糕点、小食等等摆满了条案,孟彰这些小儿郎随意捡了些自己喜欢的,有一下没一下地吃用着。
“小十七,快说说,那日胆敢闯入你们郡城隍府的,到底是什么人?具体又是怎么样的?听说那些人还特意闯到你面前来了?”
“对啊,小十七,那日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你有没有知道些什么?”
这一个个小儿郎眸光晶亮,全是期待,哪儿有什么畏惧?
孟彰一阵无言,抬手将半盏甜水送入嘴里。
“那些人不都已经被打退了吗?既是如此,有什么可害怕的?快跟我们说说!当时到底是怎么个情况?!”
孟彰眼见躲不过去,随手将杯盏放回去。
“当日啊”
他将那日回魂路上瞥见的灵灯与之后发生的事情删删减减地,跟这些孟氏小儿郎说了。
饶是如此,这四个小儿郎也像是听一段传奇故事一样,脸色跟着孟彰的诉说一起一伏变化,其精彩程度堪比孟彰曾所欣赏过的变脸。
“哇!这么厉害的!”
“太可怕了!”
“好玩,太好玩了”
但到最后,这几个孟氏小儿郎听闻孟彰梦中所见的万数鬼童胎灵时候,却又奇异地沉默了下来。
“他们”
孟彰抬眼看去,这四个看似锦衣玉食、被庇护得无微不至、不识人间疾苦的小郎君的面上神色却是旁人以为不会出现的复杂。
同情、怜悯还有一些隐藏得很深的向往。
见孟彰定睛细看他们,孟商先自收拾了面上表情,笑问孟彰道:“你没被他们吓着吧,小十七?”
在点头与摇头之间,孟彰果断选择了
点头。
面子算什么?让这些小儿郎知道他胆子小,不会做什么事情都非要带上他一个才最为要紧!
见得孟彰点头,孟商这四个小儿郎顿时脸色一整,各自作声安慰。
“小十七放心,那些小郎君约莫就是想要找你一道玩儿而已,不是什么大事!他们不会伤你的。”
“对,何况小十七,你还傍着梧高祖生活呢。有梧高祖在,他们再想要对你做些什么也难,这次他们不就都被梧高祖给拦下来甚至是赶走了?!”
“如果小十七你还是害怕的话,那那待到你修行有成,自己握有力量的时候,情况也就大不相同了!”
“对,小十七你不是已经正式开始养精了吗?我看你精元颇为充沛,修行进境应该很是不错,那你跟不必惧怕他们才是!”
“还是说,小十七你就是胆子小?这样的话”
“咿咿呀呀”
孟彰眨了眨眼睛,无辜地看着孟商这四个小郎君。
孟商、孟柏这四个小郎君对视一眼,心头更觉责任重大,当即又更严肃了几分。
也对,认真计较起来,小十七可是他们之中最为年幼的那一个了。
他们是兄长。
而,既担了兄长的名分,就该做些兄长该做的事情。
从年岁最长的孟阳到年岁最小一直“咿咿呀呀”的孟安,一个个开始从自己的身上掏东西。
孟彰被惊了一下,急问:“几位族兄,你们这是要做什么?!”
“小十七,”孟阳神色很是认真,“你所以会害怕,其实不是你的胆子小,而是你手里没有足够的、好用的东西护得住你自己。”
“拿着。”他将好几枚道韵深藏的玉符塞到孟彰手里,“这是小青山青松观里求来的玉符,很好用的,日后有谁吓唬你,什么话也不必说,只消将这玉符拿出来激活,自有他好看的!”
孟商、孟安这些小儿郎距离孟彰有些远,才刚拿着东西走过来就看见孟彰双手已经被塞满了。
他们上下打量过孟彰,竟然挤得更近,亲自动手将一件件宝贝给孟彰带上。
腰间系着的,是孟商掏出来的一条五色丝條;脖子上带着的,是孟松拿出来的璎珞;头上插着的,是孟安取出来的小铃铛。
孟彰都有些无奈了。
眼看着孟商这些小儿郎还想要再从袖袋里给他掏东西,孟彰连忙抬手拦住了。
“够了够了,诸位族兄,已经够了。”他放下手上的那几枚玉符,直接翻手从袖袋里摸出一件件护身的小东西来,“诸位族兄,这些东西我自己也有。”
他正色,又一次强调道,“那一日以后,高祖就让人送了许多东西过来,还叮嘱我都随身带着。你们不必将你们手里的给我。”
孟商、孟安这四个小儿郎拿着自己的东西,还是有些犹豫。
孟彰不由分说,也将自己手里的那些护身物什给一一送出去。
“诸位族兄,我现在身上的这些东西,我就全当是族兄们给我的见面礼了,但更多的,我就不收了。”他强调道,“你们看,这些东西我真的也有,而且还很不少。”
“正好。”他先自笑了起来,缓和亭台中的气氛,“我正觉得这些东西太多了呢,诸位族兄权当是帮我一把,也那一点东西回去。”
孟彰不说还礼,只说让孟商、孟安这几人帮忙
孟商、孟安这四位孟氏小儿郎纠结了一阵,面面相觑后又细细打量过孟彰的神色,最后到底是收下了。
“那好吧”
孟彰终于放松了些。
若不然,孟彰自己的面子要怎么过去?
占人小孩儿的便宜?
他又不是真的就缺了这些东西!
好不容易应付过这一遭,终于又各自坐下时候,孟彰觉得自己才刚恢复过来的一点精力再一次丁点不剩了。
他懒懒地坐在那里,给自己倒了一盏甜汤。
“说起来,”孟商这时候像是想起了什么,将目光落在孟彰身上,“小十七郎,听闻梧高祖往洛阳太学那边送了信书,希望用他的那个荫庇名额送你入洛阳太学那边读书?”
孟彰抬头,看向孟商、孟阳这些孟氏小儿郎。
孟商、孟阳这些小儿郎的眼底俱是清明与关切,不见任何异色。
孟彰心里一顿,已然有点明白方才这些小郎君为什么要给他塞那些东西了。
他点点头:“确是。”
略停一停,他又补充道,“现如今,就等着太学那边的复函了。”
“果真是如此啊”孟阳喃喃道。
孟彰将甜汤饮去小半盏,才问:“族兄,可是这里头有什么事情?”
早先未曾与这四个小儿郎打交道的时候,孟彰只循着常理猜测这一个洛阳太学入读名额可能会在他们中间掀起的波澜,但现在看着
情况却似乎有些不太对?
孟商看看旁边尚且未曾回神的孟阳,又看看另一边将小脸蛋皱成苦瓜脸的孟松和孟安,暗自叹了一口气,将话题引了过来。
“洛阳乃是我大晋阴世皇庭所在,堂皇贵重之极,太学又是大晋皇庭甄选人才的机要之地,自然没什么不好之处。”顿了一顿,孟商才继续道,“但就是太好了。”
孟商也是夭亡,落入阴世时候的岁数也不是很大,不过十一二岁。
虽看着是比孟彰年长一些,可他的身量也还未曾拉伸,面上更还带着些婴儿肥,童稚之气未脱。
如今沉闷与忧虑爬上这样的一张脸蛋,未免看着就有些滑稽可笑。
但亭台中的一众小儿郎却未有这种自觉,哪怕是孟彰自己,那笑意尚未升腾开来,便被尽数压下了。
因为他知道,孟商是认真的。这里的孟氏小儿郎,哪怕是看着最年幼的孟安,也都是在真切地为他忧虑,为他发愁。
作为领受这一份心意的那一个,孟彰怎么能因此发笑?
他也端正了神色,认真问道,“所以?”
孟阳此时也已经回神,他接过了话题。
“小十七可曾了解过洛阳太学那些学子结束学业之后的去向?”
孟彰点了点头,道:“了解过。”
“洛阳太学乃是大晋皇庭的培养人才的重地,从那里走出来的诸学子向来得大晋皇庭青眼。诸学子从洛阳太学出来以后,或是入选朝中,或是任职地方,或是留在洛阳太学之中担任教职”
“少有洛阳太学的学子会流失在皇庭之外。”
孟彰抿了抿唇:“也正是因为如此,洛阳太学的入读名额一年比一年贵重,不论是朝野,一旦有名额放出,必会引起一番争夺。”
不论这争夺,是在族群内部,还是在族群之外,总之就是不消停。
孟阳点头:“所以当时梧高祖也是立下了大功,才得武帝开恩,下放这一个洛阳太学名额。”
孟彰面色更为凝重。他知道,接下来大抵就是这些孟氏小儿郎要跟他说的关键了。
“你可知道,当年我孟氏族中,为了无高祖手上的这个洛阳太学入读名额,惹出了多少事端?”
迎着孟阳、孟商等小儿郎的目光,孟彰先是摇头,随后又点头。
“我不曾打听到更仔细的情况,但我能够想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