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游行队伍里的人又多又杂,前方有天不怕地不怕,直愣愣往前冲的人,后面也有担心受伤,往后退的人。
再加上枪声造成的恐慌,整个街道混乱成一片。
白湘看到前方有人倒下了,可这个时候,她也没有胆子往前去救人,只能躲在柱子后面,暗自气得肝疼。
“都tm的不是个东西,怎么遭灾的不是这些玩意……”
一阵枪响之后,冲在前方的学生,受伤的受伤,倒下的倒下,然后对面那群人就拿着手铐,冲进人群抓人。
这下白湘也不敢留在这儿了,生怕被抓进牢里,到时候可没人来捞她。
街道上拥堵的人太多,白湘也不知道该往那个方向走,只能被人群携裹着离开。
被挤在人堆里,白湘忍不住愤怒喊道:“谁踩到我脚了,快把脚给我拿开!”
“对不住啊,对不住。你再往左边挤一挤,右边有人摔倒了。”
白湘刚往左边挪了两步,旁边就有个逆行的戴眼镜的人喊道:“让一让,麻烦让一让~借过一下~”
没办法,白湘又只能黑着脸往旁边让了让,嘴里说道:“前面在抓人,你往前面去干嘛呀……”
话都还没说完呢,白湘就看到那个戴眼镜的男人被人撞得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在地。
白湘眼疾手快的把人扯了起来,“你可得小心一点,摔倒在地上,被人踩几脚可不是开玩笑的。”
“我的眼镜呢?你看到我的眼镜了吗?”
白湘低头一看,惋惜的说道:“你眼镜摔得稀巴烂,好像还被人踩了两脚,怕是不能要了……”
“摔碎了那就算了吧。”眼镜男本来还想继续往前挤的,可他一动就疼得‘嘶’了一声,颇为心酸的说道:“我脚好像扭了,你能扶我一下吗?”
“你们读书人就是弱不禁风。”白湘说道:“我只能扶着你往后退,可不能扶着你往前冲。”
“我知道的。麻烦你了。”对方苦笑一声,很有自知之明的说道:“我这个样子到前面去也帮不上忙。”
“现在他们都还拿着枪呢,和他们硬扛什么,先离开再想办法呗……”白湘扶着对方的胳膊,一路上都在说着劝人的话。
等终于走出了拥挤的街道,路上能看到黄包车的时候,白湘就干脆的撒手:“行了,都送你到这儿了,自己喊个车回家吧。”
“多谢了。”
“不用客气,小事情。”
今天这出,白湘虽然往后退了,而且退得还挺快,但顶在最前面据理力争,甚至不惜血撒现场的人,给白湘心灵带来的冲击并不小,所以她也乐意帮这些小忙。
她只是没读过书,但又不是傻子,不明白世间最基本的道理。不管是刘记者,还是今天游行的学生,都是在替老百姓说话,替他们难民做主……
今天回家的时候是遭了一番罪,可明天要是还有游行,她照旧要加入,必须得替那些学生们壮声势,大不了她躲后面一点,遇上事了,就像今天一样跑快点。
第二天暴力镇压游行的新闻,成了头条,死伤多少人,被逮捕多少人,每一条都列得清清楚楚,惹得老百姓骂得更凶,茶馆酒楼里,全都在说这事。
和白湘有一样想法的百姓不少,第二天游行的队伍不仅没被吓退,还壮大了不少,可见底层的老百姓拧成一股绳,威力也不小。
眼看着拗不过民意,政府又才重新发了通告,口头上批评了那几个犯错的官员,勒令他们赶紧赈灾,采取措施……刘记者和游行被捕的人员,也被无罪释放。
这个结果并没能达到大家的预期,但上头总有那么多冠冕堂皇的借口和理由,能有现在这个通告,已经是他们妥协的结果。
不过有这个通告做安抚,游行的队伍很快就散了,白湘也恢复了在包子铺的正常作息。
只不过她刚缓下来没多久,心里就暗自发苦:“遭了,光顾着去游行,思云给布置的作业我还没写。怎么这么快就到礼拜六了,我这几天也没干啥啊。”
没完成作业,被女儿打手板心这种事,太丢脸,白湘做不出来,只能趴在桌子上,吭哧吭哧的拿着铅笔开始练字。
罗太太拿着一包瓜子,在旁边一边磕一边说道:“就指望你闲下来跟我聊游行的事呢,你怎么倒在这儿练起来了字啊。”
“思云布置而作业,没办法。四五天没写字,我都快忘记这个字怎么写了。这个字是念‘买’吧?”
“是买,买东西的买。”白湘练字,也不影响罗太太八卦的热情,“我听我家老罗说,游行的队伍里头,还潜伏了不少帮派里的人员,盯梢之后,晚上还悄悄的绑了几个带头的人。这事你知道不?”
“这我不知道哎。不过我瞧着,带头的那波人好像是经常在换。”白湘带着怨念的吐槽道:“哪个帮派的啊,居然这么不讲义气。”
“九星帮的呗,一堆狗腿子。他们干了这事缺德。后面飞虎帮联合了另外几个大帮派,一起把九星帮的人给收拾了一顿,活该挨揍!”罗太太吐槽完之后,又接着问道:“那天是不是还有旁边商铺的老板被误伤,有家店的门窗全都被打坏了……”
罗太太当初看了报纸也气得不行,可最近她都是一个人看店,根本就去不了,心里憋了不少问题,现在看白湘终于闲下来了,逮着就是一顿狂问。
白湘被罗太太一勾引,自然而然的就放下了手中的铅笔,开始和罗太太热聊了起来。
这辈子活了二十多年,参加游行这种热血上头的事,还是白湘第一回做,和罗太太聊起这事的时候,忍不住有些小骄傲小自豪。她也为难民,为释放刘记者他们出了一份力。
和谐的聊到白湘该和面做馒头的时候,罗太太心满意足的收拢好瓜子壳准备撤,白湘这才回过神来,她的作业满打满算才写够一篇纸。
“完了,完了,还有这么多没写呢。。”
留给白湘补作业的时间也不多,为了不在思云面前丢脸,白湘晚上回家,点着油灯写了两个小时,写到后面,白湘自动解锁草书,后面两页全是鬼画符。
第二天一早,白湘去接思云的时候,心里还有些忐忑,生怕她提起作业的事。
不过还好,在学校这一周,思云最担心的还是思月是事,两姐妹从小一起玩到大,感情深厚,一出校门,就直接催促道:“走吧,我们直接去找二妈,问问大姐姐现在怎么样了。”
“走走走,早点去,再晚点,你二妈就该去上工了。”
除了学校和政府机关有礼拜日,其余的工厂是没有休息日的,请假就会扣钱。
白湘她们去得早,宋招娣正在家里吃早饭,她自己吃的是清粥配咸菜,李家宝却是吃着个鸡蛋。
“二妈,我们来看你了。”思云乖巧的向宋招娣问好之后,直奔主题的问道:“大姐姐现在的伤好了吗?”
看到思云的时候,宋招娣脸上的笑原本是慈祥的,可一提到李思月,宋招娣就忍不住把筷子拍在了桌子上,狠狠的瞪了白湘一眼。
白湘把嘴一撇,嫌弃道:“嘿~你这人怎么这样,瞪我干嘛。思月是死是活,你倒是吱一声啊。”
“都是你在旁边挑唆,要不是你,她现在也不会变成这样!”提起这个,宋招娣的气都不打一处来。
刚开始的时候,宋招娣还惦记着思月的伤势,每天下工都要去满春楼转一圈,问问思月的情况,只不过根本就没人搭理她。
这情况宋招娣也理解,不花钱也别想那些人办事。可现在的人对死人都忌讳,如果思月病死,哪怕她不塞钱,满春楼的人也会让她收尸,或者告诉她,让她去乱葬岗捡尸体……
可宋招娣连续等了几天,都没等到思月的消息,没忍住又给看门的塞了一笔钱,求着他带自己进楼看女儿。
当初听白湘说完那一番话,思月自己就想通了,跟老鸨服了个软。吃了两副药,能站起来之后,就开始跟楼里的姐姐们学唱曲儿,学点烟,学伺候人……
宋招娣见到思月的时候,她正‘咿咿呀呀’的练着新学的艳曲,听得宋招娣气血上涌,冲上去就是一个巴掌,把思月打倒在地,“你唱的都是什么东西,给我住嘴,你现在是连礼义廉耻都不知道了吗?”
楼里面的姑娘都是未来的摇钱树,哪轮得到宋招娣来打人,打的还是脸。所以她一动手,就被人给按住了,还被人顺手揍了两拳。
如果思月是楼里有牌面的人物,别人自然要给她面子,不会对宋招娣动手,可思月现在还啥都不是,宋招娣这顿打就只有挨着了。
不过思月就算有那个脸面,也没有替宋招娣出头的想法,反而还对宋招娣嘲讽道:“我没死,妈你是不是很失望?”
“我不止不打算死,过阵子等我身上的伤养好了,我还要去接客呢,到时候我还要问问我的恩主,他们认不认识李如璋……”
思月这番话,把宋招娣震得呆如木鸡,又羞又恼的哭着骂道:“我怎么养出了你这样女儿,我对不起李家的列祖列宗……”
“你现在想的都还是李家,妈你傻不傻啊……不对,我不该叫你妈的,你都把我给卖了,老鸨才是我的妈妈……”思月依旧对着宋招娣说扎心的话。
思月经历了一番生死,心里想通了不少事情,她也算是为李家死过一回了,以后为自己活也不过分吧。
心里虽然是这么想的,可面对来自亲娘的唾弃,思月依旧哭得泪流满面。
满春楼里的女孩,除了极少一部分是被拐卖过来的,剩下的都是被自己亲爹娘卖的,对宋招娣把女儿卖了,还满口仁义道德的人,思月的那些姐妹一点也看不惯。
“别跟她说那些废话,打出去不就完了,下次不许放她进来……”
在那些女孩的驱赶下,宋招娣很快就被满春楼的人赶了出去。
想来想去,思月现在的所作所为,不就是白湘当初怂恿的吗?否则思月以前那么乖巧的人,现在怎么会做出这么大逆不道的事。
所以当白湘这个‘罪魁祸首’出现在眼前,宋招娣心里的怒气根本就忍不住,劈头盖脸就是一阵骂。
“我到底哪里对不起你,思月又是哪点碍着你了,你要这么害她,本来她年纪小,什么也不懂,你自己不守妇道就算了,为什么非要在思月耳边说那些污言秽语……”
“李家真是倒了八辈子霉,才把你给纳回了家,都怪我当初识人不明……”
问的是思月的近况,宋招娣却逮着自己骂,不用想就知道,思月肯定是挣扎了活过来了。
但白湘可不觉得自己理亏,被宋招娣骂了,她立刻就回骂道:“还真是给你脸了是吧,倒端起架子骂起我来了。我才是倒了八辈子霉,进了李家,碰上你跟李如璋这么一对大瘟神。”
“我不就是劝思月好好活下去吗?这难道还有错。思月可是你亲女儿,你把人卖了还不算,你还想把她给逼死啊。虎毒都还不食子呢,宋招娣你这么恶毒,哪个孩子敢投生在你肚子里啊,怪不得生不出儿子来,你活该!!”
宋招娣气急的反驳,“你又能好到哪里去,不也没生儿子吗,你怂恿思月说的那些话,难道就不恶毒了吗?”
“我没生儿子,那是李如璋的问题。李如璋他不行……”正吵架呢,白湘自然不会认输,不仅骂宋招娣,顺带把李如璋也一起骂了。
“你又在胡言乱语说些什么!”宋招娣气得狠狠的拍了下桌子,桌子上的碗,被她的袖子拂到了地上。
‘哐当’一声,瓷碗直接碎开,瓷片弹到白湘的脚边,一些米饭粒也沾到了白湘的裤脚,思云更是吓得往后退了一步。
“好你个宋招娣,我们不过就是来关心一下思月,你倒好,又是摔筷子又是摔碗的,把我白湘当软柿子捏了是吧。”
本来吵架就已经吵出火气了,宋招娣的这碗一摔,就彻底点燃了战火,双方毫不客气的干起架来。
女人打架,不是挠脸就是扯头发。白湘卖吃食的,没敢留指甲,前期吃了点小亏,不过后面她就把场子找回来了,薅断了对方不少头发。
思云和宋招娣刚开始吵的时候,思云还有些发愣,不过她也插不上话,就只能老实的在旁边看着。反正以往白湘跟宋招娣吵架,从来没吃过亏。
不过思云也没料到,这两人吵到后面,居然又打了起来,吓得思云赶紧去拉架。
“二妈,你消消气,有话咱们好好说……”思云扯住宋招娣的一条胳膊,费力的往后拉。
白湘担心思云被误伤,催促道:“你边上站着去,免得待会儿不小心打到你。”
这话思云不止没听,转头还叫帮手一起拉架:“家宝,你就这么看着?还不过来帮我拉着二妈!”
家宝原本是躲在角落里的,被思云一叫,赶紧怂唧唧的回道:“来了来了~”
有家宝掺和进来,宋招娣很快就克制住了自己怒气,收手停战,不过她心里的气还没消,自然不可能好好跟白湘说话,所以她直接把白湘推出门外,又气又委屈的骂道:“你滚,我这里不欢迎你。”
“谁稀罕啊,早知道就不掺和你家的那点破事了。”白湘心里也气,走之前还狠狠的瞪了宋招娣一眼。
整理好有些凌乱的衣服和头发,白湘昂着头,以一副胜利者的姿态离开。
等走出宋招娣他们住的那个大杂院门口,思云才无奈的说道:“你们上次吵架的事,不是都已经过了半个月了吗?怎么这次气还没消,又吵起来了。”
“宋招娣这气吧,一时半会儿是消不下去。只要思月还活着,宋招娣就指定还怪我……要不是思月是你姐姐,又是我看着长大,我当初才不去掺和那些破事呢……”
知道现在思月还活着,白湘对思云说话也没有上周末那么含糊,仔细的把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全都说了。
白湘心里也门清,说道:“我劝思月那番话,确实有些大逆不道。可宋招娣更不是个东西,让女儿去死的话都说的出口。哪怕糟心的活着,那也比死好啊……”
思月还是个小女孩,很多话以前白湘都会避着她说,现在猛地听到什么‘娼妓’‘嫖客’,思云沉默了两秒,“妈,你是挺敢说的。以后要是没事,咱们也别去二妈那儿了吧。”
也是白湘之前没说清楚,不然思云也不会拉着白湘去讨嫌。
回家的路上,白湘还在懊恼自己刚刚打架的时候没发挥好,思云却已经把宋招娣给抛在脑后,说别的事情去了。
“妈,你说我不姓李,改成跟你姓好不好?我觉得白思云更好听。”
白湘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奇怪的问道:“为啥呀。”
“我觉得他不配做我的父亲。不想跟他姓了,他对我们这么无情,思月姐姐的忙他也不帮……”
思云一年就见李如璋两面,见面也说不上几句话,父女俩根本就没有多深的感情,等到了上海之后,李如璋父亲的形象就开始急速崩塌。
“我也看不起李如璋,可他好歹是你生父,你身上还留着他一半的血……改姓会不会对你不太好?要是让别人知道了,肯定会说你忘恩负义,连祖宗都不认。”白湘担心的说道:“到时候别人骂你怎么办?你的老师同学知道了,会不会议论你……”
越说白湘越觉得这事麻烦,劝道:“李思云这名字你都用了这么多年,我也叫习惯了,还是别改了。”
思云坚持着说道:“可是我想改。改名字而已,老师和同学也不会多说什么的,我改名字这主意,还是我同学替我出的呢。更何况,我们在上海无亲无故,也没多少人知道我以前姓李。”
学校里的同学室友们,空闲的时候不免就要谈起自己家里事,虽然思云对外说父亲死了,但却并没有美化李如璋的所作所为。
一同上学的人里面,有些女孩的父母就是新派人士,耳濡目染之下,这群孩子的思想也新潮,听过思云说的那些事之后,这群女孩当即怂恿思云改姓,所以白湘担心的事,根本就不会发生。
思云说的话有理,白湘听了也开始心动,犹豫了两秒,说道:“改名字的事情不着急。待会儿店里忙完了,我们去庙里拜拜菩萨,再找个道士和尚给你算一算,能改咱们再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