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寸心抓着被子,心口堵了团棉花似的,这是由情绪所影响,让心脏有了具体的感受,像是熬夜通宵过后所产生的闷慌感。
颜柏玉的话语说不上难听,也没有给她甩脸色,甚至她的神情是疲倦是脆弱的。
李寸心是吃软不吃硬的人,她似生着两只感受情绪的触角,感受到颜柏玉因为担忧她而起的低落难过,她会因别人对她失望而感到彷徨,特别是亲近的人。
她倒宁愿颜柏玉疾言厉色,将她痛骂一顿,那样颜柏玉的情绪能发泄出来,而她也好名正言顺的委屈。
总好过这样冷着软着,像哑了火的枪/炮。
李寸心脚趾蜷了蜷。她感到腿里的神经在发痒,想要站起来,她感到心口里的肉也在发痒,想要挠一挠。
她的念头几次驱使她,她的身体犹豫着没动。
终于,李寸心坐起身,腿放下床,转了个方向躺下,躺在颜柏玉那头。
颜柏玉往里侧躺着,李寸心叫道:“柏玉。”
颜柏玉没有应她,但李寸心觉得她还没睡。
“你不要生气。”李寸心很小声地说,“我以后会尽量考虑周全……”
颜柏玉睁着眼睛,她面前就是土坯屋的墙壁,鼻间嗅到冷潮的气味,身后的人没挤着她,但那份重量仿佛向后背上迫近,那份热度像火舌一样撩拨她的后脖/颈。
李寸心的手落在她的肩膀上,轻轻耸了耸,那只手因为做活而布满了茧和伤痕,粗糙的质感隔着一层衣料也能感受到。
颜柏玉被那手覆着的一片肌肤战栗着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李寸心道:“有事会找你,找许叔,找云琇他们商量。”
颜柏玉换了个姿势,不动声色地将肩膀从李寸心手里挪出来,她无声地叹了口气,她忽然懊悔刚才没有平静地和李寸心谈这个问题。
她没有把握好分寸,一般的人只会关切问候,不会冷硬的干涉质问。她在反思。她和李寸心谈话,让李寸心顾虑到自己的安危这一点没错,但应该柔和一点,而不应该像是她什么人一样那般强势。
她在李寸心这里,和云琇和许印他们一样,亲密可靠,但不特殊。
颜柏玉问道:“你被梅文钦拖出去的时候害怕吗?”
颜柏玉的声音温和下来,她的问话就势破了冰。
李寸心心里松了口气,也因为她愿意回应而欢喜,她笑道:“其实有点怕,它把我带进水坑,我腾空那一刻,心都飞出去了。”
颜柏玉说道:“以后该找个人看着你。”
李寸心道:“好嘛,好嘛,都听你的。”
两人间气氛和缓下来。
李寸心心里的事一放下来,困意上来,她就懒得动弹,不愿冒着外头的寒气再躺回去了。有了两次前科,她和颜柏玉并头睡也睡得心安理得,没什么局促的。
李寸心不在意。这种感觉和交友一样,刚遇见拘谨,熟悉了就放开了。
如果睡在一边,两人要都躺平了,得胳膊交着胳膊,腿挨着腿。
但她觉得一起睡挺好,挤着暖和,旁边挨着什么东西很踏实,而且她喜欢抱着点什么,但是颜柏玉不喜欢被人抱,她只能老实把自己摊平。
颜柏玉很明白她这一点想法。就算今天是李寸心和云琇一起睡,两个人熟悉以后,李寸心也能八爪鱼似的抱在云琇身上。
没多久,李寸心便睡着了。
颜柏玉动作轻而缓慢的转了个向,在黑暗里,她只能依稀看到李寸心的轮廓,看不到她身躯均匀轻微的起伏,但听着她有节奏的呼吸,她能想象到她胸口起伏的模样。
如果这不是原始世界,如果不是个人离不开集体,大家抬头
不见低头见,如果还在原来的世界,即便知道她不喜欢女孩儿,她也会想要试一试……
清晨的时候,天地还蒙着一层冷雾,鸟鸣从很远的林子里传来。
众人睡得早,起得也早,他们在这个地方三餐规律,成日劳作,累一天下来,泡个热水脚,几乎挨着被子没多久,便一夜无梦,酣睡到天亮。对于他们大部分人来说,这是踏入社会以后,许多年再没有过的好睡眠。
云琇和宁一葵是最早醒的,两人负责同伴的伙食,需要早起先做准备。
宁一葵洗过脸后,云琇递给她一根杨柳枝,自己拿着一根咀嚼后,洒了点盐在纤维上梳牙示范给宁一葵看。
“哦——”宁一葵发出感慨的声音,自己来用时弄得牙龈痛腮帮子酸。
云琇说道:“刚开始用是有点不习惯,用多了就好了,杀菌消毒防蛀牙。”
两人洗漱过后,云琇便从一个小陶缸里舀出一碗面粉来,倒在小盆里,加了一勺盐,开始加水和面。
和面是个力气活,宁一葵在云琇将面揉得团起来后接手,她奇怪道:“寸心不是说你们现在早上吃的都是稀饭吗?”
云琇笑一笑道:“一般情况是稀粥,偶尔也会改善一下伙食,你们第一天来嘛,所以今天做手擀面。”
“……你们真好。”宁一葵手指往里捏了捏柔软的面团,“我们过来之前会担心不适应,你知道吗。文姐来的时间最长,有两年多了,她原先也是到处漂泊,后来遇上婉玲姐才在西边定下来,筑起土坯屋子,然后又遇上了我和浣浣姐。我们四个人在那边虽然有些冷清吧,但也因为人少,相处起来很简单。我们一起生活习惯了,其实有些害怕改变,害怕融入到别人的群体里,变主为客。”
云琇从宁一葵手里接过受她蹂/躏的面团,“那现在呢?”
“很好,比我们预想的要顺畅。”只不过有些局促是难免的,但这都不算事,不管做什么都有一个从陌生到熟悉的过程,宁一葵很释然。“寸心跟我们说你们有多好,多容易相处,也不是蒙人的。”
“村长?她怎么跟你们说我们的?”云琇的笑眼瞅了宁一葵一眼,好奇道。
宁一葵道:“她说你很会做饭,说夏晴和我一样天赋都是木匠,我们应该聊得来,说那个叫蒋贝贝的姐姐说话轻声细语的,还说许叔英武,一米九二,于木阳对外边凶神恶煞像个混混,但对里边他什么邋遢狼狈样你们都见过,像是光屁股,一点气势都立不住……”
云琇将面团放置醒面,将先前出来时拿出来的一刀腊肉切下来一小块,肥瘦分开,将瘦肉剁成肉末,又将那一个土豆剁成丁。
宁一葵给她在灶边生火,她看着灶上的这口圆锅,心里感慨,她们原先要是有这么一口锅,做饭不知要容易多少。
云琇先将肥肉放了下去炼油,再将瘦肉沫倒进去加盐和香料翻炒,香气随着滋滋声爆出来,“诶?怎么没听她说柏玉。”
宁一葵拿着木棍将灶里的火弄小了些,笑道:“她说倒是说过,说颜柏玉来的时间最长,会摔跤会骑射,还喜欢爬山,很厉害,她有时候有点怕她,我们听着,印象里就觉得颜柏玉该是身材和文姐差不多,脸就和婉玲姐一样老板着,眉头拧得能夹死苍蝇。”
“但是过来一看。”宁一葵把声音压低了点,有点不好意思的向云琇笑道:“那个姐姐好漂亮哦,而且一点也不凶。”
云琇听得发笑,被锅里的烟撩了喉咙,撇开了脸掩嘴直咳嗽。
起了床的颜柏玉来打水洗脸,看了眼云琇,“喉咙不舒服吗?”
宁一葵看到正主过来,忙缩了回去,紧闭了嘴巴,两只眼睛目不斜视只盯着灶里的火焰。
云琇有种背后说人的心虚感,被自己口水呛了一下,咳
得更猛,满脸通红朝颜柏玉摆手,顺了会儿气,“呛,呛着了……”
颜柏玉端着水去了外头,她的长发梳理顺后,扎了个低马尾搭在肩上。
云琇向外看了一眼,她其实能明白为什么李寸心说怕她,颜柏玉的修养和她骨子里的骄傲让她这个人充满了气场。
在这种地方,没了那么多来自他人、来自社会的要求和关注,他们都不可避免的染上一些粗俗的小毛病。颜柏玉能仍然维持着她的礼节仪态,众人看着她,就会觉得相形见绌。
就如走路,颜柏玉走姿端正,肩膀不会轻易晃动,于木阳摇肩摆胯,吊儿郎当,像街溜子上街。
颜柏玉在他们眼里俨然不再是个单纯的人,她像是现代文明礼节的警示条,整日悬在众人脑袋上面滚动醒示。
云琇感觉没谁镇得住她。
云琇将肉臊子盛起来,用锅里的油炒着土豆丁。
云琇用擀面杖将醒好的面团擀扁擀圆,面团变成了一张薄薄的大面饼,她将面饼折叠,用刀切成细细的长条,热水下面,面汤翻滚,锅里飘出朴素的面的香气。
众人陆续醒了,洗漱过后,抻着懒腰,打着哈欠,过来端面。
一碗手擀面,添上一点盐,浇上肉臊子和土豆丁,不多,但能尝个肉香味,要汤的舀上一勺面汤,不要汤的便将面翻搅了干拌。
李寸心要来端碗的时候,云琇将另外一个碗递给她,“这个是你的。”
李寸心接过,碗里的面上边窝着一只荷包蛋。
于木阳吸溜着面,往李寸心碗里看,嘴里含糊道:“云琇,还有没有荷包蛋。”
云琇白了他一眼,“等你几时脑袋磕傻了,就有了。”
李寸心端着碗还没动筷,于木阳道:“村长,分一点给我尝尝味。”
李寸心将蛋从中间戳开,这蛋是个溏心蛋,金黄流心,碰到面汤便微微凝固,李寸心夹了一半给于木阳。
云琇柳眉倒竖,骂于木阳道:“馋死鬼投胎啊你,在她碗里捞食。”
于木阳一口吞了半个荷包蛋,抱着碗嬉皮笑脸出了厨房。
李寸心坐在院里吃面,文宓四个人找了过来。
文宓道:“我听说你们现在的工程是建新房。”
李寸心点点头。
狄婉玲道:“我们待会儿也一起过去。”
李寸心想了想,“你们都过去也不太合适。”
文宓道:“这有什么不合适的,总不能你们都去做事了,把我们晾在屋里头闲着吧。”
李寸心笑道:“不是这个意思,文姐你力大,合适去帮忙,但是比方浣浣姐,她合适留在家里喂鸡,帮我堆肥,给云琇打打下手嘛,还有一葵,你和夏晴商量一下,看看那些农具家具你们两个是分划制作还是配合着来,婉玲姐,你去找赵蓬莱,问问他们什么时候需要油漆,如果不着急,你就先帮着他们砌墙吧。”
“行。”
四个人暗地里互相看了一眼,微微一笑,看来这村长不是个虚名,人做起事来还挺有条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