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春与不熟悉的人相处,会显得有些拘谨。
在不熟的人面前,他是沉默寡言,甚至偏冷漠的形象。
他不会主动去结交朋友,偏偏又很讨厌一个人吃饭。
刚来太乙的时候,刑春谁都不认识,浑身都在抗拒人来人往的斋堂,抗拒一个人吃饭,后来干脆就不吃了。
直到某天,意外认识了来阴阳家听课的梅良玉。梅良玉随口一句去不去斋堂吃饭拯救了他。
那时候梅良玉常对刑春说的一句话就是去不去吃饭,因为吃饭的时候,两人会讨论阴阳家的相关术法。
梅良玉也发现了刑春害怕孤独的本质,所以后来认识钟离山和苍殊等人时,都会第一时间介绍给刑春,带他一起玩。
刑春其实是很喜欢热闹的一个人。
比如现在,梅良玉给了一个契机,刑春就滔滔不绝地和虞岁聊了起来。
梅良玉也知道刑春能如此放松,是因为他在。
如果留刑春和虞岁独处,那就不一样了。
梅良玉忽而起了坏心思,拿着听风尺说:“我出去一会。”
刑春抬头看他,问:“去哪啊?”
“去藏书阁找点阴阳家的书回来。”梅良玉往外走去。
刑春转着眼珠子盯他开门离开,最后又看回虞岁身上,感觉气氛霎时变得冷清,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
虞岁了解刑春这种人。
不会主动,但只要你开了话题引导,他也会给你回应。
这也是她第一次和刑春独处。
虞岁主动开口道:“刑师兄,阴阳家的星海等级是按照星辰数量来分的吗?”
“可以这么说。”刑春略一思考,答道,“抛开九州星海不谈,星海等级一共有三,甲、乙、丙。一千颗以内是丙等,两千颗以内是乙等,三千颗封顶,是为甲等。”
就算你的星海里只有两千零一颗星辰,也算甲等星海。
虞岁提问:“那为什么不计算九州星海?”
刑春略有点无奈道:“星海算星辰数目,九州星海包含天、地、日、月,是宇宙洪荒之景,也就不止星辰之数,自然不能把它算进去。”
他说话的时候,一手无意识地把玩着听风尺,好似这样才自然些。
虞岁手肘撑着桌面,捧着脸看他,倒是显得十分自然随意:“那九州星海岂不是很厉害吗?”
“厉害是厉害,在阴阳家来说是十分罕见的。”刑春说,“但它不纯粹,包含的东西太多,不能算作单纯的星辰之力,想要彻底掌控就更难了。”
“听说九州星海内,星辰无极,变化无穷,上限很高,没人知道拥有九州星海的人能修到何种地步,也没人做到过。”
他想起邹纤,问虞岁:“我们阴阳家的邹院长你知道吗?”
“知道的。”虞岁点头。
刑春说:“邹院长和你一样,也是拥有九州星海,据说他也只做到让三千星辰归位,和甲等星海的极限一样。”
圣者的极限也只是三千星辰而已。
虞岁神色恍然地点头,问:“所以我如今的星海混乱不定,是要想办法让那些混乱无序的星辰回到它们本来的位置?”
“没错。”刑春拿着听风尺找东西,同时说道,“当你星海里的星辰归位后,自身的五行之气也会增强,也可以使用阴阳家的星宿阵,以及咒律法诀。”
虞岁茫然道:“可师兄不是没有星海吗?为什么也可以使用阴阳家的星阵?”
“你师兄……”刑春面色古怪道。“他是个怪物,你这样才是正常的。”
说完又摇头,小声嘀咕:“你有九州星海,你也不正常。”
刑春将自己的听风尺递给虞岁看:“阴阳家弟子有一门必修课,叫《灵宪》文课。《灵宪》记载了天象、星象、宇宙、日月和五行之变,也记录了三千星辰的名字、位置、来历等。”
虞岁往前探头看去,一目十行,尺面是密密麻麻的《灵宪》记载,行文晦涩难懂,没人解释的话,会看得一头雾水。
“在太乙阴阳家星象台的最高处,还有玄古大陆最全、最大的《灵宪图》。”
《灵宪图》是阴阳家的宝物之一,每一个阴阳家弟子,修炼星海的终极目标,就是让自己星海内的星辰,变成灵宪图的模样。
虞岁在听刑春讲解灵宪图时,心里有种奇怪的感觉。
她并不是才刚接触星辰的新手,对刑春说的那些一无所知。相反,在虞岁小时候发现数山时,神机·天目的力量就让她在不知不觉间学会了很多东西。
数山密文也包含了星象的运转,复杂而庞大。
梅良玉回来时,就看见刑春拿着听风尺给虞岁讲解灵宪图的一幕。
虞岁发现刑春悄悄松了口气,变得放松起来。
梅良玉抱着一沓厚厚的阴阳家古书回来放桌上,又将最上边的《灵宪》一书拿给虞岁。
他说:“先看着,有不懂的再问。”
“你去哪拿的?”刑春对他能拿到灵宪一书感到新奇。
“跟别人买的。”梅良玉说。
“这能买?!”刑春震惊道,“那你为什么不买给我?”
梅良玉说:“等她学会了你想要就拿去。”
刑春发呆道:“我才是阴阳家弟子吧。”
梅良玉无所谓道:“都一样,而且你随时都能去看灵宪图。”
虞岁拿过《灵宪》一书翻看着,刑春问梅良玉:“你看得懂吗?”
梅良玉斜眼看过去:“我怎么看不懂?”
刑春哦了一声,说:“你最好是能看懂。”
两人暗暗较劲,一上午的时间都在跟虞岁讲解灵宪一书。
快到午时刑春才走。
梅良玉跟虞岁算着时间,到点了再去鬼道圣堂找师尊。
他负责监督虞岁专注,不给虞岁摸鱼的机会。
中途卫仁回来一趟,一进门就发现坐在桌边,低头认真看书的虞岁,面色古怪。
梅良玉不冷不淡地说了句:“开门小声点。”
卫仁:“……”
真是让你给装到了。
但他还真轻手轻脚进来,不敢打扰到虞岁。
卫仁回来拿了东西就走。
薛木石在楼下等他,见卫仁满脸古怪,便问他怎么了。
卫仁说:“南宫岁在我那。”
薛木石呆呆地望着他,无声询问,然后呢?
卫仁说:“在跟梅良玉一起学习。”
薛木石挠挠头,心想这有什么问题吗?
卫仁看他满脸不解,略有几分无语,这呆子什么都不懂。
就他进屋的瞬间,感觉自己像是破坏了某种和谐的气氛,卫仁就没见过南宫岁跟谁在一起时,会有那种祥和宁静的感觉。
虽然他现在跟着虞岁做事,但在卫仁眼里,单纯无害的青阳郡主切开后是乌漆麻黑的,她无论跟谁在一起,在卫仁感官里,都是藏锋带刺的。
梅良玉他何德何能啊。
卫仁真是想破头都想不明白。
等到去鬼道圣堂的时间,梅良玉才收书带虞岁离开。
路上他问虞岁对刑春的教学怎么看。
虞岁说:“刑师兄教得很好,我不懂的地方都说得很详细。”
顿了顿,又小声补充道:“就是刑师兄他可能……
和不熟悉的人在一起,会有些拘谨,不自在。”
梅良玉听笑了:“他确实不爱跟不熟的人待一起,不过他也不是讨厌你,只是需要时间熟悉。”
“熟悉以后你会发现,他是很好的一个人。”
内心孤独的人,总是特别珍惜身边的其他人。
梅良玉选择带刑春来教虞岁,是因为他能肯定,以后就算虞岁灭世者的身份暴露,刑春也不会是她的敌人。
他会尽可能地让更多的人站在虞岁这边。
常艮圣者说到做到。
该教就教。
常艮圣者以前和虞岁说过,她存不住五行之气。
也许是那半块息壤导致。
但究竟为何,常艮圣者也没有深究。他知道虞岁有神机·天目,单这一个神机术,就能抵得上许多九流术、天机术。
所以虞岁学会鬼道家的入门九流术后,常艮圣者便没有盯她的修行。
有许多事情,都比教虞岁更重要。
之前常艮圣者教给虞岁的鬼道家咒字,虞岁也只学了一半。
这会她正拿着笔在纸上练习一笔成咒。
一缕细长的墨色五行之气在圣堂内游动。
常艮圣者道:“阴阳家的咒以‘势’出,鬼道家的咒以‘形’出,二者分别继承了道家的结印与符箓形态。”
阴阳家继承的是结印,鬼道家继承的符箓,在原有的基础上进行改革。
“鬼道家虽是道家分支而出,但理念与追求俱是不同。”
“道家炼气成形,固守本体,强调对□□的改造。”
“如长生不老、容颜不改、返璞归真。”
“鬼道家则重以气养神,使神不散;神自来归,气自来复。”
虞岁抬头朝画像看去,明白这话的意思,师尊口中的“神”指的就是神魂意识。鬼道家修炼的重点是神魂,脱离肉身,而使神魂永存。
这两家的“道”是意和形的区别。
而师尊也点明了,鬼道家脱离□□的神魂,是以气而生,以气为载。
虞岁握笔的动作顿住,也就是说,要杀像师尊这样,修到极致的鬼道家尊者,得先灭其气。
气灭而神消。
那优先烧五行之气的异火,倒算得上是鬼道家的克星了。
常艮圣者:“修鬼道家咒字,须得一笔成形才可发挥其力量。”
一直在圣堂内盘旋的墨气忽然停下,瞬间扭曲成一个象形“山”字。
倒在躺椅里玩听风尺的梅良玉忽然感到山势重压,压得他躺椅侧翻,刚还懒洋洋的人在摔下去时反应迅速地单手撑地,御风术滑步后撤出山咒范围,抬头就看见隔壁桌的虞岁拿着笔,满眼惊讶地望着自己。
梅良玉:“……”
常艮圣者对虞岁说:“你试试。”
虞岁朝梅良玉比划了一下:“师兄,你躺回去,我来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