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挂在屋檐下的红蜘蛛动了动细长弯曲的腿,似乎在等待什么。
卫仁看见自己的鬼甲天蛛时愣了下,就连受伤带来的剧痛都因它的到来而延缓一瞬。
原本以为鬼甲天蛛受到苍殊的“凤鸟音召”影响,从而被蛊惑离开了他,没想到关键时刻,它却自己回来了。
鬼甲天蛛虽伤害高,能力强,却也出了名地难养,若是主人不花心思,强悍的至宝异兽,也可以被养成废物。
卫仁来不及去感动鬼甲天蛛的回归,因为虚影巨蟒也注意到了,在虚影巨蟒有所动作之前,卫仁屈指轻弹,率先发出命令。
细长的蛛丝唰唰地从四面八方飞出,锋利刀刃,将无形之风也割裂,同时切割卫仁附近的五行之气。
幻兽虚影是靠五行之气才得以具象化的存在,此刻被蛛丝缠绕切割的虚影巨蟒身形摇晃,因为五行之气受到影响而变得虚实交错,随着蛛丝越来越多,它不得已将卫仁甩飞出去后融入黑暗中。
卫仁被甩飞在空中就已借着御风术翻身而起,虽然只有一境的实力,但简单的八卦生术还是能用的,何况他对战的经验并非一境。
他落在无人居住的屋顶,这一片像是荒废的偏僻街巷,纪书言也不敢在人多热闹的地方动手,这样会引人注意。
卫仁只需要朝人多的地方跑去,就能拦住纪书言的杀招,到时候再想办法摆脱追杀。
远处灯火冲天。
此方天色浓稠黑暗,前边却因为人多热闹,点亮的灯火光芒足以照亮一半的黑沉天幕。
鬼甲天蛛贴在卫仁的脖颈,白皙肌肤上可见一个小小的红点,若是距离远了几步便根本看不清有这么一个存在。
蛛丝断后,从四面八方拦截追击,卫仁也尽量避开黑暗的地方,以防虚影巨蟒突然冲出来给他一口。
被咬到的肩膀血流不止,卫仁咬紧牙关,血水流失,让他大脑变得眩晕,脚下不稳,几次险些从屋顶摔下去。
师父这是真的没有心软啊。
方才他话里的“外人”两个字很管用,有效激怒了纪书言,愤怒使他加倍冷酷狠心。
卫仁余光朝后方蹿出来的虚影巨蟒,哪怕倒映在眼中的只是一道黑色的巨蟒剪影,却能感受到它鳞片剐蹭的细碎声响,无比真实地吐信嘶吼,还有残留在身上的腐烂腥臭气味。
若是没有自废修为,卫仁这会也就不跑,而是同样召唤幻兽虚影跟他师父碰一碰。
可若是不自废修为,他也活不到现在。
卫仁冷不防地感受到了虞岁曾经的处境,她从小到大若是不把自己的能力藏起来,也活不到现在。
也许无法感同身受,却又有几分相似。
因此,卫仁更不愿再回到素夫人阵营那边,从而与虞岁敌对。
卫仁收回余光,拼命逃跑,几乎所有五行之气都用在御风术上,只求速度更快些。
血水滴答落在屋檐瓦片或者漆黑地面,地面游动的黑影寻着血腥味紧追不舍。
两道身影从左右两方而来,透明的蛛丝飞射过去,却被他们以周天火烧毁蛛丝上的毒素,硬刚上前。
周天火虽没有烧断蛛丝,却随着蛛丝一路蔓延,朝卫仁身上靠去,他现在太弱,无法抵抗这些八卦生术的攻击,不得已自断蛛丝。
两名农家弟子左右夹击逼迫,拦住卫仁去路,卫仁被迫逼停,刚要转方向再逃,就见虚影巨蟒从黑暗中扬起身子,居高临下地注视着他。
在他身后,是满身肃杀的纪书言。
卫仁被追杀时,虞岁正抬眼朝换衣室看去,侍女掀开遮帘,让换了第二套衣裙的李金霜出来。
淡红色的裙摆柔软贴肤,点缀的金饰微微闪烁,比之前那件还要精致华丽。
虞岁满意地弯眼笑道:“比上一套更好看,再换。”
侍女不断朝屋中拿去新的衣裙,李金霜一套接一套地换穿,从最开始像个什么都不做的木偶娃娃,到后来会无声去学如何穿戴这些复杂的衣裳。
虞岁也没有在外边站着干等,挑完首饰以后,就进去跟李金霜讲解这些女孩子常戴的佩饰叫什么名字,是拿什么做的,金钗该怎么插进头发固定,簪子又作何点缀,流苏璎珞该如何选择等等。
李金霜低声问:“今晚还要去兵甲阵吗?”
“去呀。”虞岁说,“薛木石应该在等了,不过我和他说了在选衣服,会花点时间,让他可以先去做点别的等着,他也答应了。”
李金霜犹豫道:“就这些已经很好了,不用再试,也快到亥时……”
“薛木石都已经答应等,你就不用担心时间问题,他若是等睡着了,那就明天再去兵甲阵。”虞岁语调轻轻柔柔地否决李金霜的提议,“今晚先挑出十套适合你的带回去。”
十套。
李金霜不由打起精神来。
虞岁认真打扮李金霜,也在看卫仁是生是死。
纪书言不仅从伴生传音兽得知卢海叶死前的记忆,还是素夫人的得力助手,无论哪一个,虞岁都不会让他活过明日。
现在就看卫仁和黑胡子是否能反杀,若是不能,她就得再想办法。
被包围在屋顶之上的卫仁压不住发痒的喉咙,咳嗽出声。
纪书言望着那道负伤满满、脆弱不堪的身影,淡声道:“你从小到大,就是最想活下去的那个。可惜今日,你难逃一死。”
卫仁转过身,压低嗓音笑道:“也没有人会无缘无故不想活想去死吧,何况……我可是挨过那么多苦撑过来的,只是那些撑不住的都死了。”
他左右看看,似乎是觉得无路可逃,也就认命了,卸下一身力气,神色惨白如伥鬼:“被带进组织里的孩子总是又多又频繁,因为要他们学农家禁术,而这份禁术确实一不小心就会被反噬,大多孩子掌握不住,只有死在自己的幻兽虚影手中。”
“人死得太多,没有新鲜血液,组织就无法发展,便必须去找更多的孩子。”
卫仁目光幽幽地盯着纪书言,笑问:“师父,你还记得那些因为学不会幻兽,所以死了的孩子吗?”
纪书言神色沉冷,没有回答。
他当然不记得。
活不下来的孩子,根本没机会见到他。
“几百年前被当做叛徒而遭到追杀的人是被逼无奈,他们早已学会了禁术幻兽,只是不愿毁去自己辛苦学来的九流术而已,农家禁止后,修行幻兽的人已经少了很多。”
“他们也没必要学,天下九流术那么多,农家流派也非常丰富,比幻兽更强的天机术也不是没有,可什么时候开始,有这么一些人,专门教别的孩子学幻兽,告诉他们要为幻兽正名,摆脱叛徒的名声?”
卫仁说着咳嗽起来,抬起手背擦拭嘴角血迹,话却说得很稳:“你说,这些孩子是非学不可,必须成为农家叛徒吗?”
纪书言目光嘲讽地看着他:“都是些无依无靠,遭人抛弃,流落人世的孩子,我教他们一技之长,给他们庇护之所,有什么问题?”
“你为何不敢说,都是在燕国无依无靠,遭人抛弃,流落人世的孩子?”卫仁笑时牵动伤口,又咳嗽两声,“为何一定是燕国的孩子,而不是周国、丹国、青阳或者太渊南靖这五国的孩子?是因为他们没有战乱,没有被其他几国闹得民不聊生,所以不好收集无父无母的小孩吗?”
“还是单纯觉得……带走出生在燕国的孩子比较容易。”卫仁疼得深吸一口气,汗水混杂血水沾湿他的衣襟,此刻身如薄纸,却强撑着,勉强笑道,“何况,我是有父母的吧。”
纪书言冷酷的脸,在此刻露出一丝残忍的笑意:“你那输空家底,整日酗酒打骂妻儿的赌鬼父亲,和亲手把你卖掉的母亲?”
卫仁静了一瞬,低着头笑道:“她确实把我卖了。”
他的母亲,哭着将年纪尚小的孩子卖给即将离开燕国的富商夫妻。
母亲要他离开人吃人的燕国,离开无能的父母,去过不用被打骂、不用愁吃不上饭穿不上衣的好日子。
哪怕不是大富大贵,却也可以平平安安。
这对善心的富商夫妻,却在离开的途中遭遇截杀,没能活着离开燕国。
卫仁问纪书言:“师父,你说,如果不是素夫人夺走了息壤,导致燕国农家圣者重伤,燕国会变成如今这样吗?生活在燕国的百姓,需要靠卖子求生吗?”
燕国的农家圣者,算是燕国的最后一道防线,在皇城权贵全都被他国渗透时,高境界的九流术士们便是维护秩序的最后一道力量。
纪书言冷脸道:“燕国早已无药可救,不是她,也会有别的人,盯着农家圣者的人数不胜数,你有何能力阻止,燕国变成这样,是无数人的错。”
他冷声道:“看来我养出了一个不识好歹的东西,早知今日,就该让你死在燕国。”
“若真要算起来,救我的也不是你啊。”卫仁轻轻眨了下眼,瞧着虚弱,却不乏挑衅之意。
若非路过的农家圣者出手,富商夫妻被截杀的那天晚上,他已经死了。
可惜重伤的圣者,强撑着踉跄的身子,将劫财的术士们杀退时,自己也是强弩之末,他倒在激流的河水中,消失在夜色下。
曾经的圣者,如今却连一个小孩都护不住。
侥幸活下来的孩子艰难地从满地尸体中站起身,追随着河流走去,直到被纪书言的人带走。
“而你又养大了几个孩子?死在组织里的不是更多吗?”卫仁擦着嘴角不断溢出的血,逐渐变得平静,“活下来的孩子却要回头去杀燕国的人,表面说是为了洗脱叛徒的名声,却是做了为素夫人服务的狗。”
卫仁眼里流淌着嘲讽的笑意,盯着纪书言,看他的脸色变得越发冷沉难看:“夺回息壤也许可以洗脱农家叛徒的名声,却洗不掉我们是燕国叛徒的事实。”
虞岁正为李金霜系着腰带,听到这时轻轻眨眼。
对燕国失望的人,也是背叛燕国的人。
纪书言沉怒道:“口出狂言!”
虚影巨蟒冲向卫仁,蛛丝飞射,将它缠绕拦住,巨蟒几乎贴着卫仁的发丝,却无法再前进一分,开始虚实交错。
彼此僵持时,纪书言冷声问道:“这些就是你帮南宫岁的理由?”
“我也没有帮她什么。”卫仁抬头,正视纪书言,“只是我从师父和素夫人这里学到,做事只需要自己足够理直气壮就行。无论是什么理,反正都是我最有理,不容许他人的辩驳,辩驳的都是些没脑子,没见识,只沉浸在自己世界,没有眼光,理解认知不够、毫无思想的蠢货。”
他后半段说的,都是这些年组织教导孩子们的“理”。
他们不需要拥有自己的思想,不需要去思考,只需要听从命令。
远处通天的灯火照不亮此处屋顶的黑暗,月光也躲进乌云之中,能点亮卫仁前路的,只有他会思考的大脑。
卫仁如往常般懒散笑道:“我只是觉得腻了,不想再当蠢货。既然素夫人并非想要真心为农家叛徒正名,那你们所有人都要杀南宫岁,非要她死,我偏不要,我不会杀她,也不要她死。”
在这个残酷的世界,所有人站在自己的立场做出的选择都是对的,同时,站在他人的立场看,所有人的选择也都是错的。
错与对也就变得没有意义。
它改变不了任何结果,卫仁想要的是从今天开始,自己做选择。
只要站在纪书言和素夫人的对立面,他就能理直气壮地答道:你们才是错的,该死的是你们。
卫仁偶尔会想,只需要调换立场,那所有人都会被批判,没有人是对的。
不同的是有的人无法选择自己的立场,只能定死在某一方,有的人却可以肆意调换。
他想要做那个可以自己决定立场和阵营的人。
纪书言不会去深思卫仁的话,他只需要判定,眼前的人已经是素夫人的威胁,那就必须除掉。
哪怕是他有一丝欣赏的孩子,也抵不过素夫人在他心中更重要。
于是纪书言神色淡漠道:“杀了他。”
等待的两名农家弟子再次施展周天火,火焰点亮黑暗,愤怒燃烧。
蛛丝接连断裂,虚影巨蟒向前猛冲,再次将卫仁从屋顶扫落地面。
虞岁退后两步,看着眼前的李金霜,扬首笑道:“换个发饰,我们去杀个人吧。”
李金霜愣住。
虞岁让她把手伸出来,给她戴上一圈红色的结绳玉扣,红绳上坠着数十颗细小晶莹剔透的金珠,动起来金珠碰撞会发出悦耳的声响。
她笑盈盈地说:“穿了漂亮衣服就要出去走走逛逛,我杀人,你在旁边砍他们两刀练练手就好啦。”
虞岁改变主意了。
对素夫人忠心耿耿的狗十分难见,她还是想亲自去会会。
黑胡子等人赶到时,正巧看见火焰冲天而起,烧断的蛛丝发出腐臭的毒气,两名农家弟子都各自躲开。虚影巨蟒则无惧毒素,将卫仁抽飞,从屋顶上摔落下去。
房梁断裂,木石飞溅,坍塌溅起的灰尘在火光中飞舞,卫仁重重落地,口吐鲜血,一根断裂的木棍直直插在他肩背,将他钉在地面无法动弹。
房屋整个塌陷,鬼甲天蛛的蛛丝击碎落石,这才使得卫仁没有被废墟掩埋。
黑胡子反应迅速,飞快判断局势,注意到纪书言和两名存活的农家弟子,至于卫仁,已经奄奄一息,还是被追击的对象,果断不去关注,交给郡主决定。
其他人,则一个不留。
此时准备上前给卫仁最后一刀的农家弟子,只听一声低喝响起:“剑器!”
凭空出现的锋利剑刃逼退靠近卫仁的农家弟子,剑刃接连不断,朝他的致命点猛攻,农家弟子被又急又密的剑刃逼退数米远。
名家字言?纪书言心中一沉,抬头时,正巧看见御风术落在对面屋顶上的黑胡子。
卫仁艰难地从满是血水的眼缝中,瞧见突然出现的南宫家的术士们怔住。
想想也是,在外城最先注意到农家动态的,肯定是要保护南宫岁的南宫族人了。
上次差点让南宫岁死了,这帮九流术士不抓点刺杀者回去,怕是要被南宫岁骂是一帮废物。
卫仁心中发笑,意识昏沉,他咬牙强撑着,手指曲缩,想要将定住他的木棍拔除,却无法抬起手。
鬼甲天蛛从他脖子爬上脸颊,卫仁大脑眩晕,意识不清,眼睛已经被血水蒙住看不清,却能感应到它的存在。
卫仁轻轻张嘴,发出微弱的声音:“走吧。”
回苍殊那去。
至少比跟着他强。
反正那家伙一看就长着张会照顾人的脸,脾气也不算坏,还答应了会照顾天蛛的。
同是农家,实力也不弱,你跟着他,我也没遗憾了。
他伤得太重,难以坚持,闭上眼昏死过去。
鬼甲天蛛守着气息微弱的主人,向他输送同样微弱的五行之气。
跟着黑胡子来的两名南宫家术士正各自守着一名农家弟子,来的都是名家九流术士,彼此使用九流术·字言,召出的无形剑刃无声地从四面八方压迫而去,逼着两名弟子越躲越远。
黑胡子盯着纪书言道:“你就是指使卢海叶刺杀的人?”
纪书言冷着脸没说话,却在短暂的沉默过后,御风术动了,两人的身影飞掠,彼此交错,你追我赶。交手间各自的五行之气防护受到不同程度的打压,几乎是刚被打破又立马恢复。
两人对五行之气的掌控都十分精准。
双方都是十二境,实力不相上下。
纪书言抬臂拦截黑胡子的一拳,同时有无数细小的黑色毒蚁趁机爬满黑胡子衣袖。
黑胡子反应极快地甩袖,五行之气将密密麻麻的毒蚁甩飞在空,以周天火全数烧灭。
周天火燃烧的瞬间,纪书言再次使毒,毒蚁被燃烧后爆炸,白色的毒气散开,黑胡子被迫退后拉开距离,屏息的同时道:“地陷。”
纪书言站的地面突然整个崩塌,瓦片屋梁石墙顷刻间崩塌,纪书言即使落地,足尖刚刚踩着地面,便感受到大地颤动,地面生出无数细长裂缝,突然下沉。
在纪书言无法立足在地时,黑胡子乘胜追击,又道:“风刃!”
名家字言,只需要喊出正确的名字,就能使得五行之气具象化已知之物。
是最简单又最困难的九流术。
无法具象化的太多,哪怕知晓名字,却也无法掌控五行之气。
“名”并非只需要知道就可以。
御风术悬浮在空的纪书言受到风刃追击影响,身形快速闪躲,消耗五行之气的速度也加快,他仍旧无法落地,足尖一沾地面便会地陷失去平衡。
风刃绞碎他的一片衣角,纪书言在追逐中与黑胡子拉远距离,离开他之前烧出的周天火,来到阴影更浓之处。
追过来的黑胡子毫无所觉,等待多时的虚影巨蟒猛地冲出,在黑胡子余光震惊地扫过来时,一口咬下去。
虚影巨蟒冲出,甚至能听见风刃打在蛇鳞上的清脆撞击声,它冲毁压垮数道房屋,发出撞击碎裂的巨响声,纪书言御风术落在垮塌一半的屋顶上朝前看去。
在约莫百米之远,伏在地面的虚影巨蟒扬首,居高临下地盯着站在地面浑身是血的黑胡子。
黑胡子身上的金色五行之气防护,拦住了虚影巨蟒将他撕咬成碎片,此刻他也抬头,震惊地望着蹿出来的庞然大物。
农家禁止修行的天机术,幻兽。
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
黑胡子因为与屋墙的撞击导致透露出血,半边脑袋都血淋淋的,他保持清醒,余光扫视四周,刚要动作时,忽然僵住,眼珠往下看:
虽然只是一两道的黑影,可他却能真实感受到,细长蛇类爬过肌肤时冰凉的湿润感。
很快,三五道,七八道,站在巨蟒阴影中的黑胡子,全身爬满了密密麻麻的黑蛇,正在疯狂吞噬啃咬他的五行之气防护。
黑胡子稳住心神,凝神后沉声道:“天火。”
空气中炸开一朵朵炽热到快要融化一切的火焰,夜里的景物在火焰中变得模糊,星火被夜风带飞,落在虚影巨蟒身上,像是烟火般砰砰炸开大团火焰。
被天火灼烧的虚影巨蟒发出嘶吼叫声,黑胡子再次提气御风,想要朝纪书言靠近,将他解决,却被护住的虚影巨蟒再次拦截。
只要在黑暗的地方,你就无法想象虚影巨蟒的身躯有多大有长,是无限长。它围绕黑胡子盘踞缠绕,叠出一圈高高的黑色牢笼,将黑胡子困守其中。
纪书言瞥了眼远处,两名农家弟子实力不行,被越打越远,卫仁却还没有被解决。
他眼神一暗,让虚影巨蟒先拖住黑胡子,回去杀卫仁。
鬼甲天蛛输送给卫仁的五行之气,都是之前卫仁留给它的,但它打破苍殊的封印从舍馆出来找卫仁,已经花了不少,这会全给卫仁后,连站立的力量都没有,从他脸上滚落下去。
纪书言的身影由远而近。
卫仁被重伤痛醒,眉头紧紧皱起,呼吸都牵扯神经,痛感遍布全身,在提醒自己时间不多。
他能感受到已经没了力气的鬼甲天蛛,却只能缓慢地眨了下眼,救不了它,也救不了自己。
废墟之中,灰尘粒子还在缓慢坠落。
这是被废弃的荒区,即使这边有打斗的动静,也无法惊扰正在繁华之地纸醉金迷的人们。
纪书言漫步走入废墟,弯腰在卫仁身边捡起另一根断裂的木棍,居高临下地注视着奄奄一息的弟子。
“你做了错误的选择,就要因此丧命。”纪书言说,“就算你选择去当南宫岁的狗,也只有死路一条。”
卫仁没什么表情,也没什么回应,他知自己逃不过,此刻心里也不过在想,骂我是南宫岁的狗,怪没礼貌的。
纪书言抬手时,有木屑坠落,卫仁轻轻闭上眼。
附带五行之气的木棍直直坠落,朝着卫仁的心脏杀去,却在快要触碰到他衣物时被一剑斩断,清悦的剑鸣声响,充满威慑之意,无形剑气挥出,银白剑刃横扫过纪书言眼前。
纪书言心中惊讶,被长剑斩退数步远。
卫仁在剑鸣声听见伶仃脆响,又细又脆,十分好听,却也不该出现在这的声音。
他心中微怔,艰难地睁开一只眼看去,入目的流光溢彩如月色皎洁温柔,女人水蓝色的长裙上有花枝金线,在夜色下闪烁微光,仿佛是坠着细长的流苏,又像是窜着金银玉石的加长璎珞。
卫仁不太懂女子饰品,只觉一眼望去光芒莹润温和,而他听见的伶仃脆响,正是这些衣裳佩饰的细微碰撞发出。
夜风忽而猛烈,吹动持剑女子的衣发,她侧首看向身后的卫仁,沉静黑眸中倒映他奄奄一息的模样。
卫仁眼中仍有血水,却没能妨碍他瞧见这一眼,和清冷如月,却又莹润明净的一面。
卫仁神经抽痛着想:是哪家的漂亮姑娘来这趟浑水了。
直到他听见熟悉的声音说:“既然你说他是我的狗,那打狗也要看主人吧。”
卫仁和纪书言同时心头一震,不敢置信。
南宫岁怎么会来这?
纪书言眼神一暗,猛地回身,看见站在道路中间的虞岁,夜风吹起她橘金色的衣裙,宽阔衣袖猎猎飞舞似蝶如燕,而她身披月光,朝回头的纪书言微微一笑,姿态优雅。
虞岁轻轻眨眼,神态认真地打量纪书言,说出的话却轻慢:“听说你喜欢我的母亲。”
“可你皮肤粗糙,身形枯槁,看起来比真实年纪还老了十岁,衣品也不行,长得难看,哪哪都比不上我的父亲,也难怪,我母亲只能待在王府,而不是你的身边。”
虞岁的目光和评判的话语一寸寸割裂着纪书言的自尊,纪书言脸色越发阴沉,可她脸上笑意却越来越明显。
她说:“我父亲为人如何不说,长得却是好看极了,论家世和实力你都比不上他,就连容貌也输得一塌糊涂,为何还有脸跟他争抢我母亲呢?”
虞岁的话彻底激怒纪书言,他瞬影上前,被李金霜一剑拦下,见攻势被拦,纪书言目光幽冷地看了眼李金霜,第二道幻兽虚影具象化,巨大的蜘蛛黑影从天而降,细长的蛛脚锋利如刀刃朝李金霜挥去,挥在她长剑上发出碰撞的坚硬脆响。
李金霜被虚影巨蛛逼退,望着瞬影而来的纪书言,虞岁却只是象征性抬手召唤雷蛇,细小的雷蛇闪烁拦在她身前,纪书言却不屑这一境的威力,手掌穿过雷蛇,任由它们撕咬自己的手背,当着它的面掐住它主人纤弱的脖颈,将其重重摔倒在还未倒塌的屋墙上。
撞到屋墙上的虞岁轻轻蹙眉,掐着她脖颈的力道收紧,让她被迫扬首,睁只眼闭只眼看着纪书言。
纪书言看见虞岁就想起南宫明,更别提虞岁刚才的话,每一个字都在他心中掀起剧烈的、无法压制的怒火,是他不愿承认,却不得承认的事实,正因为如此,才让他越发恼怒。
虞岁和卫仁都知道该说些什么,才能精准又轻易地挑起纪书言的愤怒。
此刻纪书言望着虞岁的眼怒火中烧,额角青筋鼓起一抽一抽的,男人爱而不得的丑陋嘴脸暴露在虞岁明净的眼中:“你以为你又是什么东西?她的孩子?是她不值一提,甚至无比厌恶的孩子!”
“你在她心中的地位连一只蚂蚁都不如!”
纪书言愤怒地加重力道,几乎提起虞岁,让她双脚悬空,目光紧盯她越来越难受的脸:“南宫明又算什么?一个伤害她的元凶,若不是你这个累赘,她何至于此!你就不该出生在这个世上,给她带来这么多的痛苦,让她受制于人,让她整日痛苦!”
虞岁此刻并未因这些话语而愤怒,看他的目光充满嘲弄。
这样的目光让纪书言杀意更甚:“你死了,所有人都能解脱。”
“卢海叶说我命薄,我认。”虞岁目光居高临下地藐视着纪书言,话却说得轻柔,“我说你今日会死,你也该认。”
纪书言嗤笑声,虞岁也笑道:“若是你不对我动手,我反而没理由召唤师尊呢。”
想杀十二境的纪书言,还不能用异火,虞岁只有这一个办法。
纪书言瞳孔一缩,因为愤怒,反而忘记了重要的事。
却已经来不及了。
磅礴五行之力从天而降,压迫这一片空间,就连还在被虚影巨蟒围困的黑胡子也感受到了,和虚影巨蟒一起因为这份压迫感而同时顿住片刻。
本来不知道荒芜之地有战斗的外城人们,这会都朝荒芜之地的方向看去。
在鬼道圣堂玩听风尺顺便和师尊聊天的梅良玉,冷不防听师尊丢下一句去救你师妹而愣住,起身朝外走去。
当虞岁的师尊看见她被人掐着脖子定在墙上时,只会觉得是生死危急关头,出手便不留余地,无形的五行之气将纪书言抽飞。
纪书言摔飞出去时因为重力拉扯,身体弯曲凹陷,骨头碎裂的声音接连响在耳边,他的防护瞬间被破,五脏六腑都被挤压,口吐鲜血,毫无还手之力。
他与虞岁目光相接,震惊不已。
虞岁靠墙站着,目光平静地看他摔进废墟之中。
幻兽虚影变得不再稳定,虚实交错着逐渐消失。
虞岁抬手轻轻擦了下被掐的满是红印的脖子,朝着纪书言的方向走去。
她走过卫仁身边,没有停留,只余光扫了一眼便看向前方。
纪书言口中鲜血止不住地流出,鬼道家的生符抽走了他的生机,必死无疑。
虞岁盯着纪书言痛苦死去,他死不瞑目的眼中,最后倒映的只有一个虞岁。
生机被彻底抽离后,纪书言便化作一张扭曲、又似某种符号的人皮咒纹,虞岁动了动眼眸,看见从他身上脱落的伴生传音兽后,笑着将其碾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