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灵音完全没有涉猎过这方面的东西。
她问:“四柱纯阴是什么?”
陈松意便给她解释这种特殊的八字:“这样的八字往往柔为外相,易出容貌姣好者。刚才我让几个孩子的父母把他们的生辰八字写下来,全是四柱纯阴,无一例外。”
薛灵音本想问“这代表什么”,但见陈松意在沉吟,便没打扰,等了片刻才听她继续说道,“很多术都需要通过八字特殊的人来施展,但我一时也不能确定他们抓这些孩子回去是要做什么。”
——又为什么偏要幼儿,而不用成人。
眼下张俊是她能够追索的、跟无垢教有关联的人,薛灵音又是在他一开始卷入七里村血案的时候就追过去的,所以陈松意向她追问起了细节。
现在薛灵音不再把她当成是一个普通的少女,她知道她手段神异,于是陈松意一问,她就将关于七里村血案的细节都告诉了她。
果然,从那个时候开始,作案的人就已经盯上七里村的幼儿。
这个所谓的无垢教不是偶然兴起的,他们跟在七里村绑架幼儿、犯下血案的人必定有所关联。
“还有!”薛灵音从自己的记忆里挖出了她一直很在意的那一点,就是她去牢里找张俊的时候,他嘴里反复说的那两个字,“他反复提到‘血’跟‘毒’,我不知道那代表了什么。”
——甚至是何县令在被停职之前,他所能查到的也就是“血”洗七里村跟“毒”杀村里的家畜。
薛灵音本来也觉得这两个字没有什么深意。
可能就是张俊受那晚屠杀的刺激太过,只能用这两个字来描绘当时发生的一切。
可今日见了陈松意,被她打开了一扇门,让她见到了一个从没接触过的世界,薛灵音就觉得张俊反复说的这两个字是不是还代表了什么术。
她说完,就期待地看着陈松意,等她从一个全新的角度为自己解释。
可惜,在陈松意开口之前,就有人匆匆赶了过来:“大小姐!”
陈松意跟薛灵音都转头看了过去,见到是先前跟着她一起骑马从岸边追来的一个部下。
只见他跑了进来,急声说起他们抬回来的那个活口。
“……先前阿大去请了城里最好的大夫来,给他拔了箭,保了命,但说他起码要昏迷几天才能醒来。可是现在那龟儿子情况突然恶化了,眼看着出气多进气少,抽搐起来,要不行了。”
他们的人已经再次跑去医馆,要把大夫请回来。
他就来找大小姐,把这件事告诉她。
薛灵音一听,立刻起了身就要跟他一起过去看。
陈松意也毫不犹豫跟了上来。
薛灵音听见身后的脚步声,转头看到她,感到心中多了一丝底气。
同时,她也生出了一个莫名的念头:“要是人死了,她能不能把这家伙的鬼魂召回来审问?”
很快,三人来到了剩下的那个活口安置的房间。
薛灵音快步走过来,见到床榻上的人果然是快要不行了。
“大夫呢?还没来吗!”她觉得很恼火,好不容易留下一个活口,可现在这样别说是审问他,想让他活下来可能都没有办法。
——难道他们就要这样两眼一摸黑地冲到无垢教的老巢去,跟数目未知的敌人斗个你死我活吗?
“让我来。”陈松意的声音在她身旁响起,薛灵音连忙让开,还把自己那些徒劳地围在床边,试图把人弄活的属下也摒退了。
他们听话地让开了路,看着这个从漕帮的船上下来的姑娘来到了床榻前。
薛灵音刚才见过陈松意给那两个发热的孩子行针,还以为她对这个快要死的无垢教徒也会用同样的办法,没想到她却只是站在了床边,看着逐渐滑向死亡的人,没有动作。
在船上的时候,她已经用金针吊住了他最后一口气。
现在她看得清楚,这口气正在消散,就算她再出手,也没有办法从阎王手中抢人了。
所以陈松意过来只想要碰碰运气,看看这个被带回来的教徒对无垢教的老巢知道多少,有没有去过那个地方。
她凝神于目,向着床上的人看去。
眼前白雾轰然生出又散开,无数画面如浮光掠影在她面前掠过,展示出了这个无垢教徒的生平。
陈松意略过了前面不重要的部分,直接看向自己要找的东西。
幸运的是,这个活下来的家伙在这一拨来绑架幼儿的无垢教徒里是地位最高的那一个,他去过那个地方。
伴随着画面的浮现,无数信息朝着她涌来,在熟悉的过载感中,陈松意看到了那个曾经被薛灵音带人攻破过的寨子,见到了里面正在举行审判仪式的一幕。
中间的祭坛上跪着等待审判的罪人,站着的是等待奖赏的教徒。
祭坛四周是数以千计的平民百姓。
他们都是最普通的百姓,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独自一人来的,也有全家一起来的。
人人脸上都带着一种狂热。
在这种没有声音的画面里,这一切显得更加的诡异。
这是床上躺着的这个将死之人的视角,这一幕他显然是站在那个祭坛上的。
他带人劫掠符合要求的幼儿回去,每劫掠一次都会得到对应的奖赏,计算他们的功勋。
他已经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也不是第一次得手了。
他看着下面那些普通的教众,十分享受他们的目光。
而这些等待被奖赏的人顶多引来的是下面这些人的羡慕,不可能令他们如此狂热。
他们的狂热应该是对着另外的人。
——比如站在这些等待审判的罪人跟等待奖赏的功臣身后,对他们进行审判或者奖励的那个人。
床榻上的人呼吸急剧地衰弱,脸已经呈现出一种濒临死亡的青白色。
被请来的大夫还刚来到院子外面,而薛灵音跟她的人看着站在床边没有动作的陈松意,都十分着急。
薛灵音听见自己的人压低了声音道:“人就要死了,她要做什么,还不开始吗?”
她抬手给了说话的人一记:“给我闭嘴。”
陈松意也感觉到了眼前的画面正在变得不稳,再过一息就要完全消散。
她心中默念着数字,希望在画面切断之前能够看到站在他们后面的是什么人。
终于,在她默数到“二”的时候,面前这些狂热的无垢教众都站起了身。
然后这个站在祭坛上的人转过身去,迎接来审判这一切的无垢圣母。
她借着这个将死之人的眼睛,看到了他记忆中的圣母。
那是一个看起来很朴素,但眼中又有着一种神异光芒的女人。
她来到了祭坛之上,对着眼前的所有人抬起了双手,接受了他们的朝拜。
……
“洗脱罪孽,复我天身——”
“清白无垢,归我明真——”
被荒废的寨子里,成千上万临时聚集到这里的无垢教徒中响起了整齐的口号声。
无论男女老少齐齐跪拜,恭迎他们的圣母。
在无垢圣教,他们每一个人的罪孽都是可以赎清的。
不管这一辈子做了多少的错事,圣母都可以为他们洗脱,让他们回归纯白无垢的本源。
而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是兄弟姐妹,血肉相连,生来平等。
他们在奖励面前平等,在罪孽面前也平等。
只要照圣母所说的去做,再罪孽深重的人死后也可以平等地进入同一个极乐妙境,无上天国,不再受轮回之苦——对他们来说,世上再没有比这更好的事了。
受完他们的跪拜,无垢圣母来到祭坛后的座椅上坐下。
那些跪拜于地的教众也从跪姿转为了坐姿,直接席地而坐。
整个被废弃过又重新修葺过的寨子里十分安静,阳光从头顶照下来,将这座祭坛照得同他们教义中所写的一样纯白无垢。
一切到位之后,今天的审判就开始了。
在一双双眼睛的注视下,先被拉上祭坛的是一个母亲。
她看起来并不年轻了,但也不很年长。
祭坛前面的许多人都认识她,她是他们的教众之一。
她刚来到教中的时候,抱着一个生病的孩子。
她的丈夫已经死了,只剩下这么一个孩子。
她在家乡治不好孩子的病,听说无垢圣母的威名,所以前来求她给自己的孩子治病。
圣母可以洗涤众人的罪孽,自然也可以治好一个孩子的病。
孩子在被带到这里来以后,病很快就治好了。
他不会再时常哭闹,还会同其他的健康孩子一样向自己的母亲露出笑容。
于是,她成为了圣母最虔诚的信众。
可惜好景不长,两天前她在给孩子洗澡的时候睡着了。
等到再醒来的时候,孩子已经滑进澡盆里淹死了。
对自己的婴儿照料不当,导致了他的死亡,这被认为是母亲的罪孽。
周围的邻居举发了这个痛苦自责的母亲,今日就是她要接受审判的时候。
被带上枷锁牵到祭坛上的女人跪在了地上。
她的痛苦在见到圣母的时候攀升到了极点。
审判开始。
无垢圣母的声音响起:“这个女人杀死了自己的婴儿,她有罪吗?”
“有!”祭坛下顿时响起了像海潮一样的声音,“她犯下了杀人的罪行!”
“有罪!她应当被宣判有罪!”
在这浪潮一般涌过来的声音中,女人伏地痛哭。
她同样在重复道:“我有罪……我有罪……!”
无垢圣母抬起了一只手,底下的声音顿时平息下来。
她看向这个痛苦的女子:“你可以用死赎清你的罪孽,然后去跟你的孩子团聚。”
痛哭的女子抬头,目光和她对上。
诡异的是,在跟她目光相对了片刻之后,本来还在痛哭的人变得平静下来,一直弥漫着痛苦的脸上也露出了笑容。
“好……”她恍惚地说,“多谢圣母……”
无垢圣母点了点头,让人把她带到了一旁,然后在她的脖子上套上了绞绳,把她一把推了下去。
女人脖子上的绳套收紧,双脚自然地踢动挣扎起来。
可即便在这个过程中,她嘴角还是上翘的,带着违反常理的安详笑容。
终于,她停止了挣动。
行刑的人确认她已经死了,于是退了开来。
这个母亲的尸体就挂在那里。
然后,他们带上了今天的第二个罪人。
跟前面这个女人不同,被带上来的第二个罪人脸上没有清醒的狂热,也没有压抑的痛苦。
他看到那具诡异地带着笑容的女尸,眼中只有恐惧。
他被两个无垢教众押着上了祭坛,跪在了地上。
坐在座中的圣母看着他:“这个人背叛了教义,给外面的人通风报信,他有罪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