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定下解决方案,省去了他们的为难,谁听了要不说一句“感谢陛下体恤”?
虽然这跟原本的规则不一样,但这一次取士的人数多也是事实。
而且为天子取士,当然是天子说了算。
于是刘相第一个领旨:“谨遵陛下旨意。”
见问题解决,自己的执政大臣不用再吵了,景帝便示意他们继续。
尽早选完这十五份一等卷,尽早回去休息,明天还要去文华殿读卷。
嘱咐完之后,他便又施施然地走了,仿佛来这一趟只是为了这一件事。
“皇上起驾——”
听见外面宫人尖而细的嗓音响起,代表着帝王远去,东阁中又再次恢复了先前的气氛,只是没有再那么剑拔弩张。
先前那两个要掐起来的大员也不用争了,十五份卷,多了五份余地,他们手里拿着的都能放进去了,甚至还能在剩下的部分里再挑一挑。
“陛下这一趟来得好啊。”刘相两手插着袖子,默默地站到了付大人身旁。
这一次审卷不光谢谦要避嫌——礼部来的是右侍郎,而不是他这位新任尚书,就连三位宰辅里也就只有刘相一个人来了。
王相跟林相因为他们的子侄这一回都考上了,所以读卷官当中也没有他们的位置。
在一众执政大臣中,跟刘相比较能对等交流的,就只剩下了枢密使付鼎臣。
付大人点了点头,赞同了他。
十五份一等卷选出来,接下来就是要再酝酿一下,把这十五份卷子的名次排出来。
今科的前三甲就要从这十五份里出了。
尽管最终决定权是握在陛下的手上,可是十五人名次要怎么排,也是要他们先进行权衡的。
剩下十几人在为名次斟酌,两位地位超然的大佬却是站在一起,有一搭没一搭地交谈,并没有在这个时候伸手的意思。
从十五名往上排,前头倒是没有什么,就是到了前三的时候,众人又产生了分歧。
前三名的卷子跟会试的时候一样,第一名依旧是谢长卿。
但来到第二跟第三的时候,他们却犹豫了。
剩下第二、第三两个空缺,等着被填上去的两份卷子,一份属于陈寄羽,一份属于元吉。
“陈寄羽固然是好,但是元吉也很强啊,而且年纪还这么小,不愧是少年神童。”
要不是他这一次来了,在会试中大放异彩,他们都要考虑把在十名左右的林詹往上提一些了。
少年神童,是非常特殊的一种存在,既可以视为吉兆,又可以视为政绩。
如果在地方官的管辖下出了一个这样的少年神童,就足以让他的政绩多上一笔了。
有人低声道:“再者他又是来自边关,那是厉王殿下的地盘……”
不管怎么样,都应该把他排在前面。
可是也有人反对:“如果就因为这些,要把陈寄羽放到第三去,我是不认同的。元吉出身大家,能成少年神童不奇怪,像陈寄羽这样的农门之子可以走到这一步,才是真的能够激励天下读书人。”
“不错,陛下现在想做的不就是揽尽天下之士,消除世家的垄断影响,鼓励百姓读书开智吗?陈寄羽的文章比起第一的谢长卿也不差了,把他排在第二我都尚觉得勉强接受,怎么还能退让到第三去?”
眼看着又要为怎么排第二名跟第三名而吵起来,持不同意见的双方忽然想起这东阁里还有两位大佬没有开口,于是动作整齐地朝着刘相看去。
论起对帝王心思的了解,揣摩陛下的喜好,整个东阁里没有人比刘相更擅长的。
那么陛下是会更倾向于取一个少年神童榜眼,还是一个农门贵子榜眼?
正在跟付大人说话的刘相:“……”
看他干嘛?
——要是让他来,他更喜欢状元郎女婿,肯定会把自己女婿放在第一的!
可惜不行,他不能在事情就差最后一步的时候搞砸了。
于是他伸出一只手摆了摆,表示自己拒绝,不想参与这个名次定夺。
“老夫的准女婿还在这里头呢,虽说没有正式成亲,但总要避嫌。”
如果不是三名宰辅总得出一个来东阁,他都要避而不来了。
于是,众人又看向了这一次春闱的主考官,看向了这位相外之相:“付大人?”
——这二三名怎么放?
在他们殷切的目光下,付鼎臣走上前来。
他没有像刘相一样拒绝,而是伸手来接那两份卷子。
拿着那两份卷子的两位大人心中一喜,把卷子交给了他。
接着,付鼎臣就来到排放好的十五份一等卷前,把陈寄羽放在了第一。
然后,又把原本第一的谢长卿转到了第三。
最后将元吉放在了第二。
“……”
东阁里一片鸦雀无声。
不光是其他读卷官,就连当朝首辅看到他的举动都以为自己看错了,随即一阵狂喜——
好哇!不用老夫自己动手,准女婿的卷子都排在第一了!
看着付大人转过身,东阁中的一众执政大臣心中都冒出了同一个念头——
付公!您是不是跟刘相互换了身体?
为什么这种投陛下所好的事,你能做得这么熟练?
像这样又释放革新信息,打破垄断,不再取横渠书院为第一,又给许多连寒门都算不上的读书人以激励的排名方式,分明只有“一切以陛下的喜好为准”的刘相才做得出来,怎么偏偏是你做了!
迎上他们的目光,付鼎臣眼中并无波澜,只道:“不是问我该怎么排吗?”
在他身后,陈寄羽、元吉、谢长卿三人的卷子一字排开。
“他们三个的策论我都看过,都很好,虽然优点各不相同,论文采,谢长卿更胜一筹。
“但考虑到朝堂要做什么,陛下要做什么,换陈寄羽来当这个第一比谢长卿更合适。而且他的卷子是你们打的评分,跟谢长卿分数一样,没什么可说的,就这样定了吧。”
众人听到这里,觉得也是,分是他们一起打出来的,没有什么可挑剔的,于是点了点头:“把谢长卿放在第三,若是陛下点了探花,那就是父子双探花,以后一门二学士……”
再加上一个农门贵子状元,一个少年神童榜眼,这一届春闱就能同时出三个佳话,比一开始的排位效益大多了。
只是好是好,效益最大化是最大化,但还是忍不住觉得谢家太不容易了。
谢学士就是因为长得好,所以哪怕有着不输状元的才学,还是被点为了探花,就希望自己的儿子能够弥补自己的遗憾。
可是没想到,这一次倒是不会因为长得太好看就跟状元失之交臂了,却输在了别的考量。
临离开东阁时,便有大臣忍不住道:“若是这前三甲的排名陛下分毫未改,那改日我们就去请谢尚书喝酒吧。”——也算是赔罪了。
第二日上朝结束,景帝端坐文华殿,开始听读卷官读一甲候选卷。
听到第一的时候,帝王脑海中便立刻浮现出了那日陈寄羽写在纸面上的文字,眉角不由得扬了扬。
将他排在了第一?这是谁排的?
是在揣摩朕的心思,还是凭他们的喜好?
看刘相那样,会试开始之前就先提前来宫中向自己坦白,会试跟殿试的时候都恨不得避嫌不去,应当不是他。
听完前三,景帝又往后听了两卷,最后等那十五份一等卷都乘上来,御笔亲批,重点看过了前三份的名字,只觉得这一次东阁呈上来的名次跟自己心中前三甲一模一样。
他的大臣们如此投他所好,或者说跟他如此心有灵犀,景帝都有些不习惯了。
他本来打算等他们把卷子呈上来之后,自己来亲自更换一下名次的。
原本他还觉得自己这次一意孤行,要把谢长卿从第一移下去,对他们父子来说都有些不厚道。
可现在竟然都不用他来动这个手,他们给的结果就跟他想的一样了。
景帝于是照着他们呈上来的卷子名次定下了状元、榜眼、探花,然后又顺手调换了一下后面的两个名次,就让他们拿下去填榜。
尽管明日传胪大典之后才是真正揭晓金榜,但今日考生就已经早早等在长安门外。
毕竟明日传胪大典上,状元要代表众人上书谢恩,总要今日先提前得知结果,有所准备。
陈寄羽跟谢长卿二人仍旧是一众考生中最显眼的存在。
今日他们在这里等结果,远处一样有不少马车远远围观。
两人虽然被视为劲敌,但彼此之间门的气氛却不算剑拔弩张,等待放榜的时候还能够不时地交流几句,然后才被各自相熟的好友隔开。
远远地看到宫中宣榜的人出来了,长安门外顿时起了一阵骚动。
“金榜出来了!”
这时,跟各自好友交谈的谢长卿跟陈寄羽也都停下了,齐齐朝着那个方向望去。
负责宣榜的官员来到他们面前,没有等待太久就开始宣榜:“一甲第一名,陈寄羽!”
“一甲第二名,元吉!”
“一甲第三名,谢长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