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早起打拳的赵山长推开窗就惊奇地发现:“咦,雪停了。”
不光是停了,而且浓密的雪云也已经散去,今天显然是个大晴天。
这对习惯了一下雪就是接连十几天的京城百姓来说,也很是反常。
唯有从昨天夜里就希望雪能停的陈松意欣然接受了这个好天气,准备出门。
她穿着皮裘,蹬着靴子,将一把伞背在了身后,利落轻便。
出门见到赵山长,陈松意同他说了一声自己要出门便走了。
这时候,院中的大多数人还没起床。
等出了会馆来到外面,陈松意就见到街上的雪已经一早被扫干净,扫出了一条路来。
而因为连日大雪,所以都待在家里不怎么出门的城中百姓也都来到了大街上。
大家拢着手,呵气成白。
脸上却带着笑容,享受着难得一见的阳光。
见到这熟悉又遥远的一幕,陈松意紧了紧背后背着的伞,就准备按自己昨天定下的计划,先到南面的寺庙去登高一望。
她并没有打算让会馆替自己安排马车。
毕竟今天她是一个人出行,而不是跟赵山长他们一起。
她打算去东市坐车。
越往东市走就越是热闹,卖早食的、挑货进城的、还有趁晴日出来逛街买东西的。
她走在其中,跟大多数的京城百姓一样,毫不起眼。
阳光照着屋檐跟地上的积雪,反射出明亮的光芒,将这一幅冬日坊市图照得越发清晰。
就在她找到自己的目的地,看到了那一辆辆停在墙下、等待雇佣的马车时,几个高大的人影忽然冒了出来拦下了她。
“¥&……¥!”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试图跟她交谈。
这是四个高鼻深目、带着明显西域特征的商人。
陈松意观察了一眼他们的鞋子,再看了看他们车上的货物,才认真地听他们说话。
不多时,她就弄清楚了状况。
原来他们是从关外来,因为听到京城的天气冷,觉得皮草在这里应当十分紧俏。
再加上明年开春又是大齐太后的寿辰,一定会十分热闹,所以他们赶过来想卖掉这批货物,然后再抓住商机好好做两笔生意。
可他们当中会说中原话的那个前两日在大雪中跟他们失散了。
他们今日进城,想去原本约定好的地方找他,但是找不到路,又语言不通。
问了好多人,人家也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
而且对他们这异域风格的长相还十分畏惧,闪躲不及。
四人实在没办法了,看到这个小姑娘过来,没有要闪躲的意思,才连忙上前来拦她,一边叽里咕噜地说话一边比划,希望这个看着年纪不大的小姑娘能帮到他们。
“唉,她虽然不怕我们,但好像也听不懂我们在说什么,还是回去问问那些卫兵吧。”
说了半天,见被他们拦下来的小姑娘没有反应,其中一个西域商人垂头丧气地按住了头顶的帽子道。
“那些卫兵也听不懂啊,而且他们好凶的,进城的时候多停一下都会被他们瞪,你敢回去问吗?”他的同伴道。
另外两人也停了下来,觉得这次来京城可能真的是来错了。
不光丢了同伴,现在连问路都问不了,实在是不顺利。
就在四人都垂头丧气,不知该怎么办才好的时候,这个被他们拦下的少女开口了,十分令他们惊喜的用了他们的语言说道:“我知道你们要去哪里,有纸和笔吗?我给你们画张图吧。”
……
尽管这四人耽搁了她的时间门,陈松意还是愿意停下来帮忙。
西域的人跟草原王庭的异族不一样,她喜欢跟他们做生意。
边军缺少战马的时候,很大一部分良马就是从西域买来的。
她给他们画了简单的地图,教他们怎么走,还告诉他们在京城语言不通,如果找不到他们的同伴,应该去向什么人求助,这便同他们告别,打算继续走。
最先拦下她的西域商人却叫住了她:“等一等!”
他从货物中翻出了一样东西,然后仗着身高,笑着把它直接戴到了少女头上,“这个送你,朋友!”
那是一顶貂帽,毛茸茸的,跟她今天的衣服正相衬。
几个西域商人看着她,觉得这顶帽子她戴着十分好看,于是脸上的笑容更大了。
“这个好看。”
“暖和。”
没有在他们身上察觉到恶意,所以陈松意刚刚没有躲。
眼下被戴了一顶帽子,她伸手摸了摸边缘,也笑了笑,没有推辞。
见她收下,这四个西域商人才拿着她画的地图,带着他们堆满货物的车,朝着目的地走去。
陈松意把帽子摘下来,将头发随手编成辫子盘了上去。
准备再将貂帽戴上的时候,她忽然在里头摸到一颗光滑的石块。
将石块掏出来一看,少女的眼睛立刻被这颗蓝宝石映亮。
它切割得十分漂亮,在冬日的光芒下晶莹剔透,一看就不便宜。
她屈起手指,将宝石一下握在了手中,转过身想把人叫住。
这一转身,正好见到那个把貂帽送给她的西域汉子也走在车边,转头朝她挥了挥手。
“朋友”。
她读出了他的口型,这显然也是他送的礼物之一。
她低头看了看指缝里露出的光芒。
从出门捡银子到指路得宝石,这气运提升真是太明显了。
她没有追上去,而是记住了他们。
将这颗宝石收下,她重新戴好帽子,转身朝着马车走去。
皇宫,太医院。
“院正。”
“院正早。”
一大清早进宫来当值的太医们身上带着从外面带进来的寒气。
见到因为昨晚当值、所以一早就在太医院的院正秦太医,都纷纷同他问好。
秦太医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一边点头,一边在翻看手里的医书。
他的注意力似乎全在这本书上,可实际上心思却飞回了昨天晚上。
昨晚他在太医院当值,见太后的人来请,便立刻背着医箱过去。
原以为这个时间门召自己是太后不舒服,结果来到太后寝宫,他就见到厉王殿下也在这里。
秦太医一愣,厉王回来,太医院是除了皇上以外最先知道的。
毕竟他一回来就递了牌子进宫,把太医院的所有太医全都请了去,给他的副将会诊。
那位杨副将是治不好了,不过太医院还是留了一位精通针灸、擅长退热镇痛的太医看顾,让他不那么痛苦地走完最后一程。
至于厉王殿下本人,身上除了有一些小伤以外,身体强健,算得上是秦太医见过最健康的王爷了。
他回想着太后近来的脉案,既然太后康健,厉王殿下也康健,那今夜把自己叫来,就不可能是为看病。
果然,在他行完礼之后,厉王殿下便单刀直入地道:“我借母后的名义请秦太医过来,是为了陛下的身体。太医院负责给陛下请平安脉的向来是秦太医,我就问一句,陛下的身体怎么样了?”
“秦太医只管实话实说。”小儿子先跟大儿子离开,在自己就寝之前又单独回转,提出要向秦太医了解皇兄的身体状况,周太后也悬了心。
幼子这样要求自然不是无的放矢。
她也担心长子的身体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自己却一直没有注意到。
顶着整个大齐除了帝王之外最尊贵的两人的目光,秦太医沉思了片刻,也就实话实说了:“陛下的身体表面上看起来还好,但内里已经本源亏损。”
他没有用那些太医院常用的话来修饰,而是说得十分浅显直白,“原因有二,一是陛下心情郁结,夜不能寐;二是过于沉迷酒色,亏损精元。”
因为焦虑郁结到睡不着,所以景帝会批折子批到很晚。
而当他要推行下去的政策铺展不开、发挥不了效果,反馈回来又会加重他的郁结。
解决不了政事,又睡不着觉,他就选择放纵,跟后宫美人厮混。
直到精力消耗一空,才会疲倦睡去。
“陛下现在还算年富力强,于寿元尚无碍,但长此以往,就会……”
秦太医没有说下去。
他虽不打算在太后跟厉王面前隐瞒,但也知道分寸。
话说到这里,后面他们就明白了。
果然,太后微微变了脸色,脱口而出道:“怎么会这样……”
厉王则表示:“我知道了。”
他就知道,皇兄的身体肯定出了问题。
只不过这个问题母后没有察觉到,也不是光凭太医院就能解决的。
他沉思了片刻,对秦太医说道:“我既在京城,陛下的心病就由我来解决,他的龙体就要请太医院好好调理。至于母后,多为皇兄烦心一下后宫的事,剩下的交给我吧。”
回忆结束。
一直为帝王的情况忧心,却不能解决的秦太医也轻轻地吐出了一口气。
有厉王殿下解决陛下的心病,那剩下的对他们来说自然就不是问题了。
只不过厉王殿下刚刚回京,消息都还没完全传出去,就要雷霆出手,今日朝堂之上,诸公的反应怕是会很精彩。
秦太医想着,都觉得有些可惜自己平日不用上朝,看不到他们的表情了。
大齐朝冬日的早朝比平时要迟一些。
遇到连续十几天大雪的时候,景帝还会休朝。
于是今日上朝,文武百官都还觉得这场雪下了两三天就停,而且还出太阳了,有些奇妙。
结果等一来到朝堂上,见到那个甲胄齐全、站在最前方的身影,他们就觉得更奇妙了。
“那是……厉王殿下?”
他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