贡院出榜有几步,一是要填好乡试榜,放入彩亭,然后再抬到布政司衙署外张贴。
放榜之日,长街上又是人山人海,看榜的人挤得比第一日开考去点名的时候还要疯。
这一次不光是下人们挤,他们的公子自己也忍不住往里挤。
三十取一,这次七千多人,共取二百三十九名,虽然考上的几率不变,但总给人一种感觉,好像今年更容易考上。
“中了,中了!”“哈哈哈哈——我也中了!!”
很快里面就有人找到了自己的名字,开始放声大笑。
而有人找来找去都没有找到,紧咬着牙关怎么也不敢相信。
旁边的同伴便劝慰着,这次不行,下一次再来。
笑声哭声,狂态尽出。
不少落榜者挤出人群,便狂奔向河岸,掩面痛哭。
岸边有官差巡逻,严防死守。
每回放榜的时候都是这样,谨防落地的失意者投河,看他们想跳就把人叉回去。
陈松意他们是落在比较后面才挤进去的,乾坤已定,先让别人看了,自己再去看也没什么。
可同院的另外几人坐不住,见前面有人退出来了,便拉上他们兄妹往里挤。
经过一番努力,兄妹二人总算挤到了榜前。
另外几人带着书童跟长随,到名单的后面去往上看。
他们兄妹二人则停在第一张乡试榜前。
两人算是谨慎,陈寄羽从二十名往上看,陈松意则从第五名往上。
看了没两下,陈寄羽就在前二十里看到了一个同窗好友,忍不住开心地笑了一下。
而陈松意在第四名看到姜致的名字也乐了——提前一届来考,果然势不在他。
兄妹二人都定了定神,又再继续往上看。
再往上不认识,再往上还是不认识。
看到第二名的时候,陈松意看到了林詹的名字,想着这位少年得志的状元郎现在比他应该夺魁的时候还要小三岁。
她扬了扬眉。
这么小,还能力压这么多人成为亚元,果然是状元之才。
他跟姜致两人都没能拿下解元,在陈松意心中就没有人能对自己的哥哥造成威胁了。
她于是不再犹豫,目光猛地朝第一个名字扎过去,入眼就是抬头的一个陈。
然后,眼前才好似聚焦扩大,“陈寄羽”三个字清晰地映入了眼中!
第一!
她哥哥得了第一!
这本该天经地义之事,可陈松意抓着兄长的衣袖,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正在这时,其他找完自己名字的人也过来了。
他们没有那么多顾忌,一眼落在榜首的位置上,看到陈寄羽的名字便眼睛一亮,高声道:“寄羽兄,你是魁首!”
“好家伙,寄羽果然没有叫我们失望!”
“大家听好了,这次解元是我们陈桥县的士子——陈寄羽!”
听到他们的声音,榜下的人都忍不住朝这个方向看来,目中透着羡慕嫉妒。
那可是七千多人中取中的第一人!
陈松意先前关注的姜致跟林詹也在人群当中,知道自己跟第一失之交臂,两人都有些失望。
听到第一名出现,也都忍不住想看一看这个力压他们的人到底是谁。
“姜大哥,你看到了吗?”林詹年纪小,身形还不高,踮起脚尖也越不过面前的人墙,着急地问姜致,“那个陈寄羽是高是矮?是个怎样的人物?”
姜致的目光落在陈寄羽的侧脸上,见他接受着同窗的恭贺,哪怕在这样堪称人生得意之时的时候也依旧恭谦,不见半点张扬,心中先服了几分,抬手拍了拍林詹的肩膀:“是个君子。”
远离人群的茶棚下,副山长跟教习在这里远远地站着,等他们年轻人去看榜。
虽然现在是秋季,但日头还是猛烈的,他们上了年纪了,还是待在有阴凉的地方好。
那几人带去的书童得了公子的吩咐,已经机灵地从人群里挤了出来。
他们鞋都差点被挤掉,连忙穿好就往茶棚跑。
茶棚这里站着许多同样在等晚辈的士人,当中不乏举人老爷,见这两个机灵书童还没奔到近前,在半路上就开始大叫:“山长!先生!我们中了!我们书院中了!”
他们这样大呼大喊,在这个日子却不算丢脸,毕竟那些专业报喜讨彩头的人动静更大。
副山长此时只是微微一笑,并不激动,淡然地问:“中了几个?”
这样的淡然气度,叫茶棚里许多人都不由自主地朝着这边看来。
都等着那两个书童回话。
两个书童停下脚步,欢喜之情溢于言表,齐声并报道:“寄羽公子拔得头筹,高中解元!”
“我们公子得十七名!还有周公子王公子,李公子,全都榜上有名!”
站在副山长身旁的教习“哎呀”一声,却是激动之下不小心扯断了几根胡子。
他放下手,问道:“二十七号院的这几个全中了?”
两个书童疯狂点头:“中了中了,一个都没走空!全是举人老爷啦!”
“哈哈哈哈——”一直作淡然之色的副山长终于忍不住大笑起来,跟教习对视一眼,两人笑得无比畅快。
先前五经魁首被那两个书院各夺去一个,他们好生得意。
回去的时候,又认出了坐在茶棚里的副山长,还过来说了些怪里怪气的酸话。
副山长脸上不显,但心中还是不爽的,可现在——好家伙,原以为夺下一个解元就够扬眉吐气了,没想到竟然还有一整个院子全不走空的添头。
就光凭这一点,他们住过的那个院子就要成为风水宝地,租金要涨了。
茶棚中的许多人先前也看到了那两个书院的人对副山长的轻慢,当时还觉得这位不知出自哪个书院的副山长遭了无妄之灾,可现在,他们看副山长的神情都变成了羡慕。
这时,陆续又有两个院子的人来报。
虽然不像二十七号院子那样全中,但也有六进三、七进四的佳绩。
众人心里一算,然后惊了惊——等于说这次乡试除了魁首之外,他们还狂揽十个举人名额,中举率超过了二分之一!
茶棚里当即便有人忍不住出声问道:“还未请教,解元郎是出自哪个书院?”
不必副山长跟教习说话,最先来报喜的书童昂首挺胸,与有荣焉地道:“正是沧麓书院!”
另一人则往副山长跟教习身边一站,对着众人介绍道:“书院这次正是由赵山长跟龚教习带队,指导我们公子应考!”
沧麓书院这四个字在江南也是如雷贯耳,能够有实力教出解元跟这么多个举人也不奇怪了。
一时间茶棚里人人都起了身,向着带出了这么多佳徒的副山长跟教习说着“久仰久仰,这次真是恭喜恭喜”。
副山长再也抑制不住脸上的得意,同教习一起向他们拱手回礼,然后对着自己带出来的随从道:“回去,派人立刻快马加鞭回去报喜!”
官府自然有人会去报喜,但哪里有他们自己人跑得快?
按照顺序,副山长派出的人先跑了一趟陈桥县。
原本因为先前的事而坐蜡的郭县令骤闻喜讯,高兴地大叫了一声好。
然后命人立刻去陈家村报喜,自己则亲自去向风珉道贺。
好叫他知道,书院一行取得佳绩。
而你的至交陈寄羽更是拔得头筹,没有受到邪术的影响。
去报喜的官差快马加鞭,连夜跑到了陈家村,直奔陈家,哐哐地敲响了门。
正是不忙的时候,官差进村,所有端着碗在吃新粮、闲聊的村民都跟着凑了上来。
今年是个丰收年,跟随着老胡那一套打理耕地作物,所有地的亩产都比往年高出许多。
除去赋税都还能剩许多,今年人人都能过个扎实的好年。
“来了来了。”陈父听见敲门声连忙放下碗出来。
老胡也跟着一抹嘴,对还在桌前的陈母、小莲跟元六道:“我跟着出去看看。”
他来到外头,就见到外面聚过来了许多人,陈父则像是被什么震撼得傻了。
那个官差见老胡出来,又大声重复了一遍:“陈家公子高中解元,我家县太爷特命我来报喜!以后陈家公子就是举人老爷,从此改门换庭、光耀门楣了,恭喜恭喜!”
老胡“哎呀”一声,猛地一拍大腿:“好事!大好事啊!”
陈家不知道,那日在登辉楼他们的长子中了术,险些没命,意姑娘这才会跟在他身边,跟着兄长去江南贡院。
可是现在他高中解元,显然那事对他没有影响,老胡可以说是狠狠地松了一口气了。
他立刻上前,在腰间摸了摸,摸出一锭碎银子来,塞到那报喜的官差手里。
官差要推辞,他却说:“莫要推辞,辛苦你跑一趟,沾沾喜气。”
这话官差爱听,而且塞到手里的银子分量不小,于是眉开眼笑地收下,然后告了辞。
“老哥!”老胡见陈父还是呆呆地站着,像是没反应过来,于是搭上他的肩膀晃了晃他,“回神了!你家公子考了解元,以后你就是举人老爷的爹了!家里的田地不用赋税——咦,今年正好免了!”
“免、免了?”听到田地相关,陈父这才回过神来,脸上有了笑容,“好,好。”
人群中,张娘子那大嗓门格外突出:“我就说寄羽这孩子是有出息的,不过陈三哥,我只听过状元,解元是什么?”
村头张屠户家又搬回来了,这事在陈家村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他们只知道张家的女儿去了镇上以后生了一场怪病,张家夫妇听了高人的话,把先前赢回来的钱财都散出去了大半,一家人又回来过日子。
虽然在镇上生活风光得意,但张娘子现在还是觉得住在陈家村踏实。
尤其现在又出了个解元,说明陈家村水土养人,回来是对的!
陈家村祖辈都没有出过读书苗子,陈寄羽还是他们村的第一个秀才。
因此,来看热闹的人也都跟着问:“对啊,解元是什么?比状元大还是比状元小?”
“解元是……”陈父倒是听儿子说过,只是有心解释,奈何口拙,被乡里乡亲围着问,脸都胀红了也说不出来。
陈母他们听见外面的动静,也从屋里出来了,正好听老胡在外面吹得天花乱坠:“……连中三元听说过吗?听说过吧。
“这乡试第一,就是解元。等来年春天大公子再去京城考一次会试,再夺了第一就叫会元。再上金銮殿,在皇帝面前考殿试,如果被点中第一,那就是状元了!
“天下多少读书人,要力压他们夺下第一,连中三元,整个大齐建朝到现在才有几个?”
老胡觉得是不大可能,现在这样高兴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