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觉到这个黑影身上有实质的杀意,刘氏的尖叫声一下子卡在喉咙里。
她颤抖着缩在床角,以眼角的余光去看门外,期望于这里的动静能引来下人。
然而她所看到的只是陈松意刻意放倒在外面的人。
刘氏感到了绝望,她收回目光,再次看向面前这个黑影。
那张惨白的面具后,凌乱的白发与黑发相间,显然是个老者。
他笼罩在黑袍中的身形干瘦,手上还拄着两根铁拐,仿佛腿不好。
可是却能这样诡异地进来,放倒了院子里的所有人,没有发出丝毫声音……
这必定是个高人。
再想到进入江南以后,一路过来看到官府通缉的那两个戴着面具的恶徒,尽管这个黑袍老者脸上的面具跟通缉令上不一样,可刘氏觉得他必定跟那两个通缉犯有关。
刘氏觉得自己抓住了脉络。
陈松意听她声音颤抖地道:“我、我只是个普通妇人,有几分薄财,你若要……只管拿去好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举起了手,发抖地指向左侧的箱笼,“全都在那里……”
见她把自己当成深夜潜入民宅来搜刮财富的歹人,陈松意沉默地站在原地,双眼透过面具上的孔洞审视着刘氏的表情。
她的慌张害怕没有一丝作伪,也没有半点感应出站在她面前的人是自己的样子。
然而陈松意没有动。
因为她还有可能是装的,在拖延时间等着什么人来。
——比如她身后那位“高人”。
刘氏说完,见他仍旧不动,心中一慌。
她放下了手,又再次往床角缩去,还把被子抓到了自己身上。
现在毕竟是夏夜,她就寝的时候穿得轻薄。
她害怕这个恶人不光想劫财,还想做点什么让她要自绝于世的事。
就在她想要再次开口的时候,一根铁拐忽然抬了起来。
这铁拐的底部还是尖锐的,笔直地刺向了她。
刘氏“啊”的一声发出尖叫,随即又想起面前的人让她闭嘴,于是脸色煞白地闭上嘴。
那根黑铁铸成的铁拐上仿佛还沾着血腥味,末端抵在她的脖子上。
拿拐的人手很稳,少了这根拐杖支撑,仿佛也没有叫他失去平衡。
感到那尖锐的末端在自己脆弱的脖子上越陷越深,刘氏也越来越惊恐。
伴随一阵锐痛,她咽喉部位最柔软的地方被刺伤,血液流了出来。
“不、不要杀我!”
这辈子都没有面对过这么危险的境况,刘氏已然吓得三魂不见七魄。
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明明已经跟奚家村那小丫头换了命,被术法反噬带来的厄运还是找上了门。
这一次遇上的,甚至还是个要她命的恶徒。
她顾不得对方让她闭嘴,不断地抛出条件,只求让这个黑影留她一命,“你要钱……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要年轻的姑娘,外面也还有很多漂亮丫鬟!但求您放过我,我不会去官府报案……我也不知道您长什么样,您没必要灭口……”
维持着将铁拐末端抵在她脖子上的姿势,陈松意没有理会她的哀求,而是将感知放到了极致。
后院安静得很,那些被她放倒的家丁丫鬟仆妇全都还倒在地上,没有醒来。
月光静静地朗照着回廊,全身笼罩在黑袍中的少女没有掩饰杀气,手中的铁拐再往前一寸就能杀了刘氏,但却没有任何高人出现来救她。
到此时,陈松意终于验证了自己今夜的第二个猜测——
那个道人真的不在。
验证完这一点,她却没有收敛杀气。
看着害怕得不行的刘氏,她将手中的铁拐再往前抵了一分,令她的声音再次戛然而止。
在战场上审讯俘虏,需要击溃他们的意志才能撬开他们的嘴,但是对刘氏这样金贵的夫人,只要这点死亡的威胁,就能让她开口。
她再次用上了改变声音的技巧,让自己发出的声音如同老者一般嘶哑阴冷:“是谁教你的邪术?”
“什……”
刘氏愕然地张着嘴。
她面前的黑影冷笑道:“老夫苦寻仇敌多年,路过江南,却发现有人在用他的术夺运换命。他可没有几个传人,否则你以为老夫是为什么找上你的?”
意识到自己想错了对方深夜找上门来的目的,刘氏一边觉得自己已经做得那么隐蔽,为何这个老头还能发现自己,一边又看到了生的希望。
她慌忙解释:“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他在哪里!我不是他的传人,我也一直在找他……我还是十多年前见过他!”
“十多年前?他是什么样子。”
扮成神秘老者的陈松意说着,略略移开了抵在她脖子上的铁拐,但依旧震慑地停在空中。
刘氏捡回一条命,知道他是要向自己确认那是不是他苦寻的仇敌,于是忙道:“我在年幼时见过他一次,他作着游方道人打扮,身材高挑,三十出头的模样。”
她回想着道人的脸,力求说得清楚,“他丹凤眼,留着短须,面如冠玉,眉如利剑,目有神光……那时饥荒年月,他四处游方,也依旧出尘脱俗。”
陈松意听着她的话,在脑海中迅速勾勒出这个道人的影子来。
然而她将历经三世所接触、所知道的人都比照了一遍,也没有一个跟这个符合,或是有所关联。
“……他精通风水命数,给我们刘家批命,说我们三姐妹但凡生下女儿,都会破了运势,前半生有多风光,后半生就有多潦倒。”
刘氏咽了口口水,脖子上的伤口还在疼,却不敢去摸,“我本是不信的,但我上面两个姐姐先后出嫁,第一胎生下女儿,都应验了他的批命。
“后来我也怀上女儿,心中惶恐,跟我母亲一起四处寻访他,终于有一日在茶馆见到了他,便得了这个夺运换命的法子……”
早在第一世死后知道了自己悲惨命运的起源,但再在刘氏口中听一次,陈松意心中的怒火还是一样炽烈,表现在外,就是她身上突然暴涨的杀意。
这令刘氏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
见她如此,陈松意将怒意压下去,再次用苍老的声音问道:“你再见他时,他可变了样子?”
“没有。”刘氏忙回答道,“过了十几年,他还是我当初见到的那个样子,一丝一毫也没有变。”
说着她迟疑了一下,终究还是没有在这个性情难测、阴晴不定的老者面前隐瞒,“而且,下这个术用了他的血……我亲眼看着他割破了手掌,可等放完血后,他的伤口就瞬间愈合了。”
精通风水命数,容貌永远年轻,划出的伤口还能瞬间愈合。
利用她们布下这样一个局,就能摧毁一个王朝四百年的气运……
这样一个存在,光是叫人听着都无法生出对抗之心。
但现在起码她知道了这个道人的一些信息,不会再两眼一摸黑。
陈松意很快恢复过来:“带我去。”
说着铁拐伸到刘氏背后一拨,将她从床角拨了出来。
“去、去哪里?”
刘氏又仓皇起来,不知他要自己带他去做什么。
“去看他给你施术用的东西,亲眼见到,老夫才能知道是不是他。”
“好……好的。”刘氏听明白了,“东西就在箱子里,我这就带先生去看。”
此刻,她只想快点满足了这个老者,把他送走。
如果当初知道动用这个术会引来那高人的仇敌,她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动的。
刘氏下床都腿软,走了两步就摔倒。
在走到箱笼那边的时候,她看到了外面亮堂的月光跟安静得反常的院子,还有门外躺了一地的人。
她的心中又生出了惶恐。
自己没有攻击手段,没有半点反抗的余地,只希望身后的人在看完之后会放过她。
黑影充满压迫性地站在她身后,刘氏甚至不知他是怎么飘过来的。
她拿出了钥匙,打开了箱笼,从里面拿出了两个巴掌大的娃娃,还有那卷记载着夺运换命术跟几个符箓的羊皮。
“都……都在这里了。”
刘氏把它们拿在手里,转过身来。
陈松意原本打算伸手去夺。
可一看到这两个由红线所系的娃娃,她的脑海中就生出了一阵针扎似的疼痛。
疼痛,恶心,眼前发黑。
她伸出去的手不由得停在半空。
等视线恢复清明,她再次朝那两个娃娃看去,又是同样的感觉涌来。
她微微摇晃了一下,眼前的一切都开始扭曲。
刘氏心中惊疑不定地看着这个像是受到了什么攻击的老者,仿佛见到了可以跑的机会。
要不要跑?
趁他这样,她跑出去应该能够喊到人,叫这个躲躲藏藏不敢见人的老东西因为忌惮而离开。
可是在她的脚挪出去之前,陈松意就放下了手。
她没有因为这反噬一般的攻击而忌惮,反而被激起了凶性。
她在面具后霍地睁眼,锁定了面前的刘氏,心中涌出了一个念头——
破不了术也罢,这东西不能留!
毁了这娃娃!杀了她!
刘氏心中一惊,感觉到那股变得比先前都更凝实的杀意,顿时尖叫一声就往外扑去。
在她身后,破风声响起,那尖锐的铁拐朝着她刺来,几乎瞬间就要触及她的后背,在她胸口开一个洞。
就在这时,她被脚下的地毯一绊,重重地摔在地上,恰好避过了这一击。
刘氏惊魂未定,在地上一个翻身,面向了想要杀死自己的人。
陈松意一击未得手,立刻变招,将右手的铁拐向着跌在地上的刘氏当胸插去。
刘氏避无可避,本能地将手上的娃娃挡在面前,然后恐惧地闭上眼睛。
那一瞬间,她手上的东西仿佛发起了烫。
而陈松意只见到眼前红光一闪,那种针刺的疼痛再次袭向她的大脑。
刺出去的铁拐被无形的力量挡住,反弹回来,打在她的手臂上。
她胸口气血翻涌,喉咙里一甜,就一口血吐在了面具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