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她眼角余光看见外面飞进来一只小虫子。
于是伸手夹起窗边的一片草叶飞了过去。
“咄”的一声,叶尖穿透了小虫的翅膀,将它钉在车壁上。
劲道掌握得刚好,翅膀被钉住,小虫却没事。
做着少年打扮的陈松意放下了手,饶有兴致地看着柔软地垂下来的草叶。
这动静彻底将风珉的注意力吸引了回来。
这就是《八门真气》的威力。
只要灌注真气,飞花摘叶皆可伤人。
这一路上,陈松意都在抓紧时间引风珉入门,不时就会在他面前显露《八门真气》的威力。
她捻动了一下金针,见他还在看那挣扎不停的飞虫,于是说道:“《八门真气》第一重,就是打通手上的经脉,做到真气外放,等你把经脉打通了也能做到。”
风珉的资质比她好得多,经脉里并没有多少阻塞之处。
她上手给他疏通了两天,就通得差不多了。
只是他在感应天地、引气入体这方面没那么灵敏,还需要她以金针刺激,以气引动。
虽然陈松意对医术没有什么涉猎,但曾经将《八门真气》练到第八重,而且又在这个没什么资质的身体里,在第一重上浸淫了那么久,靠水磨功夫硬是打通了手上的所有筋脉,要用金针刺穴来引人入门不是什么难事。
不出意外的话,在风珉回京城之前,《八门真气》的第一重就能圆满。
“嗯。”
风珉这才收回目光,看着她捏动金针的指尖,感受着经脉里的微弱气感。
作着少年打扮的陈松意神情专注,侧脸在窗外照进来的余晖下镀上了一层暖暖的颜色。
这么近的距离下,不管是她眼睛里的细小色块还是额角的小痣,都分毫毕现。
意识到自己在盯着她看,风珉移开了视线,回想起她把这份礼物交给自己时露的那一手。
她还是一副纤细又柔弱的模样,却在他面前徒手捏碎了一颗石子。
她一松手,碎石的粉末就簌簌落下。
画面反差之大,让他不管过去了多久,回想起来都印象深刻。
再想起云山县外山谷中那一战,那时她就能挥动自己的枪杆,在山谷上方指挥他们,力气大得跟她的外表完全不相符——那时候,她就已经修炼了《八门真气》了吧?
陈松意不知道他又在回想过往,在路上无法配制药浴,她就让他买了金针,以自身真气为他疏通经脉,让他感应天地元气,引气入体,所以大多时候风珉都没有骑马,而在马车里跟她独处。
在从京城回江南的时候,在只有一辆马车的情况下,他都不愿上车躲雨,损害她的名声,更何况是现在有着不止一辆马车。
风珉原本打算再在受灾的地方买两个孤女给她当丫鬟。
这样一路上便是同车,也不算孤男寡女,但陈松意拒绝了。
先不说传功这件事不适合在外人面前,就说原本也是他让护卫买来的小莲,现在已经被陈家收养,成为了她的妹妹,再带回去两个小丫鬟只会让她不安,她也很难习惯。
索性她就继续女扮男装。这下风珉总算不再说什么了。
世间武者,大多走的都是炼体之路,修习的是外家功夫。
《八门真气》这种可以感应天地、练出内劲的功法,在世间少有流传。
从得到陈松意的厚礼相赠,到现在由她引着走上修习之路,风珉不断感到这门功法的不俗。
他的枪法是少年时得自高人真传,他的师父就是一个内家高手,一身内劲已经圆融化境,要轻描淡写地捏碎一块石头也能做到。
可他已经八十高龄,练了一辈子才练到这样,风珉想过按照自己的资质,或许到七十岁也能够成为一个内家高手,可是现在《八门真气》摆在他面前,却给他打开了一条捷径。
从得到这份绝学,把附带的修行方法看完,再到在路上开始修习,不过才几日,他经脉里就生出了气感,只怕等师父回来见了,能把他吓一跳。
陈松意告诉他,这是她的师门武学,只是修习起来颇为凶险,动辄经脉受损,走火入魔,甚至会导致瘫痪,所以不在外流传。
“但配上辅佐修行之法,就能安全一些。”
当初分别的时候,她就已经打算好把辅助修行的法门复原出来,再在春天上京的时候把这份礼物送给他。
“只凭我自己,是没有办法这么快就把法门复原出来的。”
她郑重地道,“多亏了小师叔。”
至于风珉问她,为什么这次如此凶险,分离时她在他面前却提都不提,她也解释了,“当时给你送行,我还没有接到师父的消息。”
只不过先前写信去问师父能不能把这份武学心法给他,师父在信中答应了,还让她去漕帮一趟。
后来又跟小师叔游天会合,因缘际会之下,才知道了师父让他们来的目的。
现在小师叔任务完成,先行离开。
至于风珉所在意的没有找他帮忙,怎么能这样算呢?
在雨夜的公馆里,少女神色认真地道:“如果不是你在京城救下了余娘,又带着她去找付大人,还在楼外楼见到了燕老板,怎么会有今日的结果?这件事情要论起来,哪个环节都少不了你在京城,我想或许这就是师父没有在你离开之前就将整件事告知我的用意。”
听她这么说,风珉觉得无可辩驳。
如果这一切都是麒麟先生的安排,那她当然不能提前知道他的用意了。
而且这样就能说得通了,为什么麒麟先生会答应将《八门真气》的功法传给自己。
也是因为希望自己来日能发挥更大的作用吧。
这样一想,风珉就不觉得自己受不起这份重礼了。
不过上路之后,他才意识到陈松意留下那十二名孩童的用意。
她是真的打算培养一支由修习《八门真气》的高手组成的小队,只不过被自己给截胡了。
她不能亲自调教,才会在路上就这么着急,要引他入门。
这样起码回了京城,他练起兵来,知道这功法是怎么回事。
风珉已经练了这么多年的外家功法,打下了基础,所以陈松意能直接上手给他引气入体。
可是这些孩子还小,身体还不够强壮,还需要打熬筋骨,她才会让他们一路跟跑,锻炼体能。正好风珉的几个护卫都是从忠勇侯府的护卫营里出来的,由他们来监督训练非常合适。
而且路上出了什么问题,他们也能很快处理。
姚四随身就带着不少的药。
几个孩子高温中暑,放到后面的马车上,吃了药很快就好转了。
一路上,这些没那么靠近运河的地方都还是一片安居乐业的景象,没有遭受水灾。
他们从州府回来,看着沿路风景,逐渐安心。
经过城镇的时候,看到告示栏上贴着的通缉令,风珉又想起了红袖招之案。
里面出现的“饕餮”跟“睚眦”,他本以为跟陈松意没关系,可现在怎么看都像是他们师叔侄。
只不过看她对通缉令反应平淡,仿佛那跟她没有关系,风珉也就选择忘记,没去刨根问底。
有时候,朋友相处之间就是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才能长久。
到夕阳还剩半张脸在山上的时候,前进的马车总算停了下来。
跟着跑了一下午的孩子们也都停下了脚步,两手撑着膝盖,不停地喘气。
姚四从马车上跳下来,绕着他们走。
他一边走就一边提醒道:“都站着把气喘匀了,不能坐。”
贺老三则在马车外,对着马车里问道:“公子爷,最近的村子离这儿还有一小段路,今天咱是在外过夜,还是去村里借宿?”
马车里,陈松意起出了金针收好。
她看风珉:“今日天晴,就在外头找个地方吧。”
走到这里,离陈家村其实不过也就只剩半日路程,赶一赶也能过去。
可这些孩子今天的训练量已经够了。
而且在野外想要猎些食物不难,风珉的几个护卫打猎本事虽然不及小师叔,但还是不错的。
要去村子里借宿的话,桌上反而不一定能有那么多肉给他们吃。
他们带的调料足,陈松意也并不觉得做饭麻烦。
她既然这样说了,风珉便向着外面道:“不差这一天半天,今日就在外面吧。”
“是。”
贺老三应了是,牵着马向其他人宣布了今日宿在外头,准备进林子里打猎的消息。
孩子们顿时发出一阵欢呼。
这是他们连日跟跑下来最期待的时刻。
每次在外休息,陈松意做饭,他们都吃得肚子滚圆。
在马车选好地方停下,护卫们拿上弓箭进林子打猎的时候,这群小家伙就拿上了衣服去河边洗澡——跑了一天,一身的汗,他们要先洗过澡,把脏衣服洗掉晾起来,再回来吃饭。
他们在成为孤儿之后被陈松意收留,然后又得到了进忠勇侯府的护卫队伍的机会,所有人都很珍惜,一声苦一声累也不喊。
风珉下了马车,看着这些半大的孩子你推我,我推你,却很有秩序地朝河边去,仿佛看到了他们来日长大,穿上盔甲的样子。
他们都是陈松意选出来的,等回了京城之后,他们也会开始修习《八门真气》。
来日这样一支队伍带到战场上,不知会发挥怎样关键的作用。
要是能有更多这样强大的战士,组成一支更加庞大的军队,那大齐之师一定攻无不克,战无不胜。
这个心念一起,风珉就忍不住看向陈松意。
他的几个护卫去了打猎,她也下了马车,去了周边找能吃的野菜。
落日熔金里,风珉看着她的背影,真的很想对她说——
来日跟我一起去边关吧。
我打仗,你练兵,你做我的军师。
可他知道自己不能说这种话。
她是女子,她的爹娘是世间最常见的那种父母。
儿女的人生能够按部就班,顺遂安稳,就是他们最大的希望。
他们会希望她嫁个像他的好友那样的夫君,举案齐眉,儿孙满堂。
戎马生涯,不是他们对她的期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