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厨还做了冰镇酸梅汤,陈松意下楼去盛。
她一走,游天就拿着筷子,高兴地想着该从哪里下筷才好。
就在这时,他听见从楼梯上传来的脚步声,敏锐地抬头看去。
只见裴植带着他的护卫,闻着味道追来了二楼。
一看到自己,还有这一桌的饭菜,这死狐狸脸上立刻露出了笑容。
游天:“……”
裴植刚从城墙上回来,正饿着,路过这里就被香气所吸引。
在游天戒备的目光中,他来到了桌前优雅地入座,伸手拿了双筷子:“不介意添一双筷子吧?”
游天对他横眉怒目:“介意!”
他劈手夺了裴植手里的筷子,还没刺他两句,楼梯上又传来了“噔噔噔”的脚步声。
这一次探出头的是钱明宗。
小胖子像小狗一样吸着鼻子,到处搜寻自己的目标。
一看到游天,他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小师叔!你在这里吃什么好吃的?!”
说着也朝这张桌跑了过来。
翁明川在他身后,这才登上了二楼。
见到游天跟裴植,他微微一愣,朝他们行了一礼:“先生,游神医。”
说话间,钱明宗已经坐到桌前了。
众人听他嚷嚷道:“这家客栈什么时候来了这么厉害的厨子?我都来过好几次了,从没见过这么好吃的菜!”
游天护着盘子,像是在护崽,对着这些想来抢自己食物的人咬牙道:“因为这是你师姐给我做的,跟这家客栈没关系!”
“师姐?”
到底是跟他们同行了一路,裴植看到这桌格外好吃的美食时,就猜到这是陈松意的手笔。
但钱明宗还是第一次知道师姐还会做菜。
他不由得想道:“师姐她难道除了那三门,还在山门里学了厨,成了神厨吗?”
小胖子咽了咽口水,目光落在那堆得像小山一样的鸡肉丸子上,又看了看游天,试探地问道:“那小师叔,我能不能吃一串?就一串!”
为了表示自己绝不吃多,他还竖起了一根手指,但游天拒绝了。
卖萌也没用,他谁也不想给。
裴植坐在他面前都乐了,嘘道:“游神医,你不给我也就算了,怎么小孩子你都不给?”
游天翻了个白眼,在心里呐喊道:“我也不大啊!”
就在翁明川想开口让弟弟不要任性的时候,陈松意回来了。
她手上端着一壶冰镇酸梅汤,看着自己离开一会儿就多了这么多人的桌子。
见小师叔护着桌上碗碟的姿势,陈松意猜到了这是怎么回事。
她捧着酸梅汤过来打了圆场,对馋得不行的小胖子说:“入了师门,有一件事你要记得——不能抢小师叔的食物。”
“噢……”小胖子挠了挠头,虽然很馋,但还是放弃了索要,“对不起小师叔,不好意思师姐。”
“嗯,没事。”
游天坐回了位置上,然后瞥了裴植一眼,意思再明白不过——小孩子都道歉了,你这个大人怎么还好意思坐在这里的?
裴植没有理他,而是看向了陈松意:“我们这好歹也在城墙上忙了半天,有什么边角料能让我们对付一顿的?总不能让我跟明川他们光在这里看着吧。”
游天低下头去大快朵颐,闻言“哼”了一声。
陈松意原本算着小师叔的饭量,准备了四个蹄膀,三个在这里,还有一个在锅里,是想要晚上切了给他配面的,此刻说道:“锅里还有些肉,我去配了饭盛上来吧。”
她说完就准备往后厨去,旁边却有客人试探着举起了手:“那个,姑娘……卤汁还有吗?能不能分我们点,浇在饭上?”
……
最终,那一锅卤汁被抬了出来,配上了勺子。
在这里用餐的客人只要是想,都可以舀一勺配上白饭吃。
里面多卤的几十颗蛋,也被分给了那些没有钱在这里吃饭的病人。
客栈掌柜还免费给他们提供了白饭。
至于新端上二楼的饭,游天看了一眼,里面的蹄膀都是切开的,每个人只能分到一两块,跟自己独占三只完全不一样,也不计较了。
总算尝到了香气的源头,所有人都很满意。
吃饱喝足之后,其他人都起身准备回船坞,游天也打算去楼上站一站,吹吹风,消消食。
他上了客栈的三楼,在视野最好的房间看着外面浑浊的江流,然后又调转目光,在密集的雨幕中,将整个漕帮所在尽收眼底。
无论是被封死的城门也好,还是被加固的城墙,又或者封锁的水面,随处可见有漕帮弟子穿着蓑衣、戴着斗笠,在谨慎地巡视。
他不知在想什么,蓬乱的头发下神情有些凝重,可是下一刻,这凝重就被一声饱嗝给破坏了。
“嗝——”
游天条件反射地捂住了自己的嘴,从下山以来,他还没有吃到这样打嗝的时候。
“小师叔。”陈松意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递过来一杯茶,“茶。”
“乖。”
游天伸手接过,老气横秋地夸了一声“乖”。
从外面吹进来的风带着雨,将一切都吹得一片混乱。
他后退了一步,离开了雨水攻击的范围,这才低头喝茶。
热热的茶水喝下去,解腻暖胃。
感到身旁的人安静得出奇,游天抬眼看向她,放下了茶杯,了然地道:“有什么想说的,说吧。”
无事不登三宝殿。
特意给他做饭,肯定是有什么想求他。
陈松意想了想,才找到了一个合适的切入点:“那种火药弹小师叔还有多少?它的原料好找吗?真的不能给裴军师带去边关给厉王殿下吗?”
她没有再问游天从山上下来究竟是为什么,也没有问为什么他已经有那样强悍的武力了,还要把这种杀器带在身上。
她之前试图起卦算过,可这次跟以往不一样,无论如何都算不出结果。
就好像天机被蒙蔽了,游天的目的不在她可以推演的范围内。
游天小声嘀咕了一句“我就知道死狐狸给你洗脑了”,这才严肃了神情,向着少女认真地道:“剩得不多了,还可以做,但真的不能给他们。”
陈松意问:“为什么不可以?”
游天张了张嘴,看上去很想编个理由出来糊弄她,但是最终又放弃了。
他放下手里的茶杯,像是再思索着该怎么告诉她。
陈松意看着他从自己面前走开,在这个房间里转了起来。
有些东西可以被传下山,但有些东西却不可以。
像这个火药弹,它就属于还不能被传到世间、传到军中去的那一类。
游天烦躁地走来走去,最后在陈松意面前停了下来,破罐子破摔地道:“我是偷跑下来的,所以山门有人追我,他们追我的原因,就是我偷学了怎么做火药弹!”
外面的雨声掩盖了这里的动静,也掩盖了游天一直营造的“靠谱长辈”人设的崩塌。
他自暴自弃地揭了自己的短之后,索性就对陈松意多说了一些事情:
“师兄他可能没有告诉你,在我们山门里,每个人可以学什么都是有定数的。
“文、武、医、农、技、术,这些不是你想学就学。”
“像我,其实能够学的就只有‘武’跟‘艺’,火药弹的制作属于‘技’这一门,我没有学的资格,所以山上要派人来抓我。”
天阁弟子在外行走的人有定数,每一个下山的人都带着各自的使命。
有的传播技能,有的下来抓人。
游天没有被委派任务,他第一次偷溜下山,是单纯的想要下来找师兄。
可是那一次,他无意中知道了一些事,从那之后,他下山就不光是为了找师兄了。
“山上的规矩很多,就算是我,被抓回去之后也要接受惩罚,被关在一个很冷的地方。
“那地方很高,没什么人会去,每三天才有人来一次,送一次饭。”
“山上也没有什么好吃的,都是青菜萝卜……要是把火药弹传出去,我很快就会被抓回去,到时可能就一辈子也不能再下来了。”
陈松意总算知道为什么他来到山下以后会那么喜欢吃东西。
而且每次都要吃很多才会满足。
她在心里叹了一口气,问:“既然不能够带下来,那小师叔为什么要偷学呢?”
“因为……”游天抿了抿唇,神色凝重,“我有非学不可的理由。”
他要杀一个人,但只凭他的武功、他的医术,他不觉得自己可以杀死这个人。
可他一定要杀,所以上一次被抓回山上之后,他又偷学了第三门。
在天阁的“技”里,他找到了能最大限度提升自己的力量,帮助自己杀掉目标的技能。
他是抱着死亡的决心下来的,做不成的话,被抓回去关在山上一辈子,也是他选择的路了。
可陈松意不一样。
她又不是在山上长大的。
她属于这个人间,有自己的父母亲人,有自己的朋友,而且还有她自己的目标。
在遇到她之后,游天感觉自己的运道似乎都变好了,逃到现在都还没有被山上下来的人抓回去。
所以火药弹一定要偷着用,省着用,不到非必要的时候,绝不去动用。
如果这次不能毕其功于一役,他可能就没有下一次机会了。
他神情复杂地看着她:“所以,这件事情不要再问了,我不想你也被抓回山上,一辈子都不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