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入夏的第一场雨落下来的时候,陈家的院子已经修补好了。
从镇上请来的泥瓦匠花了整整三日,收拾好了瓦片、补了墙,再也不用惧怕漏雨。
兄长在沧麓书院求学,陈松意带着小莲就继续住在他那间房里。
老胡则得意了,以他的能力,他单独住上了陈家院子最好的一间房。
因为对漕帮并不了解,陈松意让老胡前去调查。
他不过去码头转了两天,就把漕帮的起源、创建史、内里派系、个个关键人物都打听清楚了。
陈松意察觉到,他是个收集信息的人才。
风珉把他留在这里,真是帮了自己很大的忙。
因为他收集来的那些情报,陈松意心中越发有了把握。
于是,她问老胡想要什么回报。
她原以为老胡会让自己替他算一卦,或者要几天假,去亲身体验一下江南的风花雪月。
没想到老胡扭捏了一下,期期艾艾地提出了请求:“意姑娘你看,我有没有被培养成将军的可能?你能不能教我行军布阵,不然教我夜观天象也行?”
上述几个要求不是并列,而是选择。
老胡不贪心,陈松意随便答应哪个都行。
他说完之后就期待地看着她。
而陈松意沉吟了片刻,说道:“好。”
然后,她就起身,带着欣喜若狂的老胡去了——
陈家的水田。
“咦,胡护卫?”
在田间耕作的陈父见女儿跟胡护卫过来,忙直起了身。
松意一回来,陈家的人口结构就变了,明明是农家小民,家中却又有丫鬟又有护卫。
生活一下子好过了许多,妻子的身体也有了起色,陈父下地干活都安心了许多。
农家的活计,与在京中长大的陈松意或者来自京城的老胡向来是没有关系的。
他们此前从来没有在陈家的水田旁边出现过。
因此今日一来,陈父只以为他们是有什么事来找自己,就要从田里上来。
“爹不忙。”陈松意止住了他,然后在田边蹲下。
夏初正是插秧的时候,陈家的几亩地由陈父一个人侍弄。
从选种到育苗,再到转移进水田当中,眼下也才弄了一大半,还有田地空着。
江南鱼米之乡,这里的土地是每一个屯田的人梦寐以求的土地。
肥沃的稻田不光可以种出饱满的稻子,还可以养出禾花鱼。
陈松意看着田里的秧苗,满脑子浮现的都是师父曾经讲过的良种占城稻,桑蚕与鱼同养的桑基鱼塘,又是薄水反青、浅水分蘖、施肥除草等操作。
她看了片刻,最后卷起了裤腿、绑起了袖子,对老胡道:“跟我下来。”
老胡:“啊?”
陈松意下田动作毫不迟疑,陈父想要阻止都来不及。
老胡也没有呆太久,很快就卷起裤腿、袖子,跟着下了田。
“松意,不用——”
陈父想要阻止,家里的地从来没有让女儿侍弄的道理,就算是在这里长大的明珠,也只是在家帮着做一些事。
陈松意却已经回忆着师父所讲过的南方屯田要点,开始上手了。
“爹,这块地就由我来种吧,让我试试。”
“诶,好。”
虽然意外于女儿的突然要求,但陈父没想着拒绝。
他又看了一眼也是新手上路、一头雾水在由陈松意教他种田的老胡,心中短暂地想了一下这会不会是女儿把胡护卫拐过来,给自己分担劳动。
但看到老胡那空有一把力气却不得要领,把秧苗插得有疏有密、东倒西歪、少不得要返工的样子,陈父就觉得应该不是这样。
——还是抓紧把秧插完,以免这边需要自己帮忙吧。
一下午时间转眼过去,直到逐渐上手,老胡还是一脸茫然。
他实在不知道意姑娘为什么会把自己带到地里来,然后什么也不说就开始教他种田。
更让他觉得无法想象的是,明明是长在京城、养在闺中的闺秀千金,陈松意除了一开始对水田还有些陌生,动作的时候会停下来回想,还会比一比间距,可不出半日,她的熟练程度就赶上了陈父。
老胡:“……”
为什么啊?为什么她会连这个都懂?这让别人怎么活啊?
带着老胡在田间忙活了一日之后,陈松意就把这块地交给了老胡。
她花了一晚上时间,默写出了师父传授过的种地屯田要则,每日给老胡讲一些,让他在实际的种植中跟观察到的现象进行对照,也让他自己发现更多的问题。
老胡真的没想到,种地还这么有学问。
他也想过自己一个护卫来搞种田是不是哪里不对,可纵观陈松意做过的所有事,都是有的放矢,她既然答应了自己的请求,才带自己来了地里,那就肯定跟自己的武将之路有关。
一开始,他遇到问题还会积攒着拿回去问陈松意。
等过了几日,他发现在自己旁边侍弄稻田的陈父就是一个经验丰富的老农。
很多问题都不必离开田间,问他就能够得到答案。
有了他,老胡还弄懂了不少陈松意给他那本书上看不懂的部分。
“陈老哥,你说意姑娘让我侍弄这块田,还让我去其他地方看看有没有特殊的、长得像水稻的植株,是有什么深意?”
炎炎烈日下,已经跟陈父作上了同样布衣短打打扮的老胡头戴一顶草帽,一边喝水一边问道。
他原本管陈父叫“陈老爷”,但陈父觉得自己就是个普通的农夫,当不上这两个字。
老胡便给自己加了辈,自家公子爷都还管他叫“陈伯父”,他反而叫上“老哥”了。
陈父也从壶里倒了水喝,笑道:“虽然她是我的女儿,但她的想法我哪里知道?不过她让你学的都是些种地的事,应该就是为了让你成为种田的一把好手吧。”
尽管老胡的很多做法,都跟他们这些世代务农的农人所熟知的不一样。
但陈父觉得,这些方法好像都自成一派,自有道理。
或许等到秋天收成,看看这亩田地的表现,就知道这些方法是对是错了。
老胡没有因为他的话而变得开朗起来,反而更加沮丧了——
虽然成为优秀的农人很不错,但自己的目标是成为优秀的将领啊!
晚上,他跟陈父一起回家,先在河边洗漱好了回来。
正在想着该不该去问意姑娘让自己种田的深意,结果一走到墙下,听力灵敏的他就听到了小莲在说话。
“小姐,胡大哥不是公子的护卫,是个习武之人吗?为什么你要让他天天在田里劳作……”
老胡一下子停住了脚步,竖起耳朵,屏住呼吸,等着陈松意的回答。
就听少女那辨识度极高的冷静声音响起,说道:“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叫‘三军未动,粮草先行’?两个国家之间打仗比拼的就是国力,最要紧的物资就是粮草。
“大齐的战争发生在边境,想要建功立业,就只能去边关。
“在那样的地方,大战往往不是密集爆发的,更多时候是彼此试探、长久对峙,所以在边关,屯田比练兵更重要。
“能屯好田,就能养好兵,有了充足的粮草,才有跟敌人持久对峙的底气。
“毕竟打起仗来,后方的粮草不是时时都能到的,比起善于练兵的将领,善于屯田的将领才是军中更需要也更难得的人才。
“屯田种地跟在战场上行军布阵很像,都要观天象、识天气,借助天时之利。
“一百个人里都不一定能出个精通推演的人,但是跟着经验老道的农人却可以得到经验的传授,不必懂得掐算,到了战场上也能够发挥经验。
“他既然想做个好将军,那就得学会先做个好农民。”
站在围墙下的老胡悟了。
这哪里是不务正业?这确实是一条名将之路。
从此,他打消了心中的怀疑,开始专心跟着陈父种田,实践陈松意给他的那些种植经验。
这短短时日,老胡感到自己的人生前所未有的充实,每天忙碌完回到家吃饭都更香了。
以至于这天陈松意让他把田里的事交给陈父接管一天、跟她去一趟镇上的时候,他都觉得不习惯了。
坐上赶马车的位置,穿回自己本来的衣服,老胡只觉得浑身都不对劲。
陈松意还在院子里,问小莲自己去镇上要不要给她买什么。
小莲现在白天忙着养鸡、种菜、打扫院子,到了晚上就开始跟陈松意学认字。
她还没有到用纸笔的时候,都是在沙盘上用树枝写的,现在已经快认齐五十个字,能写自己的名字了。
小莲很满足,一时间也没有什么缺的,不过既然小姐问起来,她就想起了自己许久未动的女红,于是便道:“我想要小姐给我带些彩线。”
“好,好好看家。”
陈松意答应了,这才出了院子,上了马车,跟老胡一起去镇上。
自从桥头镇的混混被一网打尽,收押进监牢以后,整个镇子都变得平静祥和了很多,所有人都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全,不怕开门做生意被捣乱,也不怕走到巷子里被勒索。
陈松意放了老胡自己去逛,老胡还适应了一下才找回了那种自由脱缰的感觉。
绣庄里,陈松意正在挑选着给小莲的彩色丝线,就感到一旁有妇人在鬼鬼祟祟地盯着自己。
她捻动丝线的动作顿了一顿,不用看都知道,这是刘氏安排在这里的人。
以刘氏的性格,把亲生女儿留在这里,绝对不会不安排人照应她。
程明珠能够养成今天这样的性子、能够早早跟镇上的混混搭上关系,刘氏安排在这里的程四喜一家功不可没。
那日程四喜一见她现身,就立刻动身,乘上了刘家商号的船前往京城报信。
临行前,他交代了妻子关注着陈家村的动向,看好大小姐,别让她又不见了。
他的妻子周氏是本地人,按照丈夫的叮嘱留意着陈家村那边的动静。
像陈家翻修了院子、家里多了丫鬟跟护卫、这个刚认祖归宗的女儿很有主意、人家的日子越来越好过……这些她都探听得十分清楚。
镇上的混混撞上了铁板,折在大小姐的朋友手上这件事她也知道,不过周氏没有觉得会跟京城那边有什么关系,便没有太过在意。
她也没有大张旗鼓的跑去陈家村,只有陈松意离开家中,来到镇上的时候,她才会出来盯梢。
以防她从自己的眼皮底下离开桥头镇,不见了踪影。
陈松意选好了各色丝线,又买了很多根绣花针。
随着手上经脉的一条条打通,她能运用的真气也越来越多,普通的针已经经受不起她的消耗。
她在山上试过,如果全力出手,可以同时飞出五针,能断掉一棵碗口大的松树。
不过针飞出去也就没用了,幸好不是什么特意打造的暗器,用完还能买。
拿着选好的东西,她来到柜台前结账。
在暗中盯梢她的周氏立刻假装看绣品,躲到了里间去。
陈松意当做没看见,收好针线离开了绣庄,又去了旧物店。
她很清楚,这些人出现,就意味着自己回到江南的消息很快就要传到程家人的耳中了。
自己从驿站送出的信到了谢长卿手里,谢家肯定要提出退婚。
程老夫人必然不愿意失去这样一个亲家。
不用想,陈松意都知道刘氏会以怎样的借口说动程老夫人,由她带着认祖归宗的程明珠回江南探望养大她的陈家人,然后劝自己回去。
不过想来她的计划不会太过顺利。
从陈桥县出发,前去京城质询程明珠的官差应该跟程四喜前后出发的,等程家得到自己在这里的消息,程明珠雇人行凶的事也会暴露,能让程家鸡飞狗跳一阵。
“基本上,”陈松意思忖道,“只要当初那个指点刘氏交换气运的道人不再出现,这对远在京城的母女就成不了阻碍。”
只要拖够两年,交换气运的术法无法完成,她们曾经从自己这里夺走的东西自然就会回来。
到时候,程家跟刘氏也会遭到反噬。
她不是想姑息程家,只是比报复他们更重要的事实在太多了。
如果刘氏母女不犯到自己面前来,那他们还可以过两年平静日子,再在挣扎中走向衰落。
可如果硬要舞到自己面前来——那她不介意让程家的衰落提前。
陈松意进门的时候,旧物店的老板依旧坐在柜台后,哪怕是上午也昏昏欲睡。
不过等发现来的是她,胖老板立刻抖了一下,整个人都坐直了。
上一次就是这丫头从自己这里买走一个三两的笔筒,转手就以三十两卖了回来,给他的印象实在太深刻了,他就怕陈松意再来自己的店里,又把什么自己没有发现的宝贝淘走。
陈松意没有在意他这如临大敌的反应,只是问道:“有医书吗?”
“有。”胖掌柜一下子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这大概是第一个进了他的店以后,能让他主动站起来招呼的客人,“你等一下。”
他说着挪动圆滚滚的身子,朝收来的旧书走去。
这些收来他看都不看一眼的旧书,今天在他眼中变得发起光来,他都不知道里面哪一本就是孤本,或者干脆直接夹着银票。
他谨慎的把每一本医书都飞快地翻了翻,检查了一遍,确定没有夹带之后,这才抱着回到了柜台前,“砰”的一声放在桌上,喘着气让陈松意选,“都在这里了,要哪本自己看吧。”
陈松意看了眼这些故纸堆,从里面拿起了一本讲经脉和穴位的。
其实旧物店的老板多虑了,她的气运作用不到自己身上,独自来的话是买不到什么值钱之物的。
今天她之所以会来这里,是因为给陈母看诊的大夫。
这位大夫的医术在桥头镇是很有名的,上次风珉让老胡请了他到陈家村去给陈母看病,陈松意后来又再请了他一次,给母亲复诊。
“恢复得不错。”这次大夫把过脉之后,抚着山羊胡笑道,“看来夫人的心情是好起来了,等我再开一副药,好好调养就没事了。”
陈父跟陈母闻言都很高兴。
唯有陈松意在送大夫出门的时候请他留步,问起了母亲早年亏损的事。
“我娘她早年的时候过于劳累,身体亏损,不利于寿元。先生可有什么办法,能帮家母将这分亏损补上?钱不是问题。”
这位在桥头镇医术驰名的大夫也听闻了陈家的女儿归来的消息,见陈松意这样说,他不由感慨陈家夫妇果然是苦尽甘来,要不一样了。
但对陈松意的请求,他还是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无能为力:“这并非是钱的事,本源亏损,只能尽力调养。我才疏学浅,只能为陈夫人稍微延寿三五年,想要完全地补回来,或许只有传说中那些神医才能做到。”
听他这样说,陈松意也没有强求,而是问起了大夫,自己若是想买几本医书,从膳食跟穴位按摩上来给母亲调养,该去哪里找。
“这倒不失为一个好办法。”大夫欣赏她的孝顺,给她指了一条路,“镇上的旧物店就有不少医书,姑娘不妨去那里看一看。”
于是今日,她才会站在这里,在胖掌柜疑神疑鬼的目光下,挑了两三本医书。
这都是市面上最常见的雕刻版本,胖掌柜再三检查也没有问题,就让她付了账带走了。
等她离开以后,胖掌柜又警戒了片刻。
他就怕她杀个回马枪,把书高价卖回给自己。
不过等了许久少女都没有回来,他才松了一口气,重新坐回了柜台后,把这些旧书撇到一旁:“我就说嘛,这些旧书不会有什么价值的,我不可能会看走眼的。”
离了旧物店,陈松意又在镇上逛了逛,买了些水果。
逛到一半的时候,老胡也回来了,给她提东西。
一直盯梢的周氏跟到了这里,看到陈松意跟老胡说了什么,老胡点了头,就把抱了满怀的东西搬回他们租来的那辆马车上,陈松意则继续闲逛。
看到这一幕,周氏想道:“买这么多东西,还让护卫去把马车赶过来,应该是准备回村,不是打算离开桥头镇。”
她暗自点了点头,确信没有再盯梢的必要,才转身离开。
察觉到那道视线的离去,陈松意的表情丝毫未变,继续朝着码头的方向走去。
桥头镇在陈桥县的中心,这里的码头虽然只是个半码头,主要用于南北杂货小买卖交易,但每日船只跟人次的吞吐量都不少,过往船舶近百艘,有过半都会在这里停下。
每年七月农历十五,有成千上万的人会从附近的几个县聚集过来,参加水府庙会。
——关于水神、水府的传说多,庙会祭祀活动多,这也是漕帮掌控的地界的一大特色。
今日的码头定是没有庙会的时候热闹的,不过因为是上午,所以往来的船只跟人比那日下午陈松意来送行的时候要密集。
少女行走在人潮当中,观察着每个人脸上的神态。
芸芸众生,活在这个世界上,就都有着各自的情绪。
江南富足,加上这三十几年来漕帮的经营,使得这条运河前所未有的繁荣,这里的百姓人人身上都带着一种别处没有的劲头。
——这是看得到未来,看得到明天,知道自己的努力能够换来好生活的人,身上才会有的气质。
不过在他们当中,也有被生活压垮的。
码头方向,一个少女就失魂落魄地从船上走了下来。
从大半月前父亲在码头上卸货,不小心撞到了一个官家子弟,被他的护卫打得只剩一口气以后,秋桂的日子就一片灰暗。
本来在江边他们有自己的小渔船,父亲还有一把好力气。
通过了三年考核,正式加入漕帮以后,他总是说他们的日子要变得越来越好了。
也确实如此,成为漕帮弟子以后,他总能在过往的商船上接到一些卸货的工作,甚至还悄悄为自己攒了一笔嫁妆,就等着哪日女儿出嫁,给她办场风光的婚事。
可这一切在他受伤的那天戛然而止。
秋桂的天塌了,哪怕把所有的钱都拿出来给父亲治伤,也只是杯水车薪。
他们所在的州城,甚至没有大夫能治好他身上这样严重的多处骨折。
原本像山一样的父亲以后很可能是个废人,只能在渔船上躺一辈子。
因为可怜他们,负责掌管码头的漕帮负责人替他们向总舵上报了她父亲的伤情,让他转到总舵去,由帮中的大夫进行治疗。
把小渔船托付给婶娘,带上浑身被布条跟木板包裹,身上的脓液跟药膏混合发出难闻气味的父亲,少女就收拾好行装,登上了大船。
临行前,婶娘把辛苦攒下来的银子塞到了她手里,红着眼睛叮嘱她:“就算转到了总舵,你爹多半也是治不好了,你在那里最好快点找户好人家嫁了,这样他还有一丝希望。”
船还没有到总舵,要在这里停靠卸货,下午才继续出发。
因为他们父女是被捎带的,船上不负责他们的食物,所以父亲一个人躺在船舱里,她出来想办法给他找吃的。
秋桂一边低着头往前走,一边想起婶娘的话,还没擦干的眼泪又涌了出来。
她眼前模糊不清,怕别人发现自己的异状,更怕回去之后叫父亲看见自己红肿的眼睛,忙用手背擦了擦眼泪,然后因为没有看路,就撞上了迎面过来的人。
几乎是在一瞬间,她的脸就变得惨白起来。
她没有忘记,当日父亲被打成那样,就是因为不小心撞了人,现在自己又撞到人……
秋桂眼前立刻浮现出父亲被打得吐血昏迷的样子,整个人都颤抖了起来。
她用手臂下意识地挡着脸,向面前的人颤声道:“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有意撞你的!对不起……”
没有挨打,一只纤细素白的手轻轻覆在了她满是伤痕的粗糙手背上。
“没事。”
这个声音……秋桂意识到自己撞到的是个姑娘。
或许是因为这样,又或许是声音的主人正握着她的手,少女不可遏制的颤抖停了下来。
她感觉到了搭在自己手背上那只手的柔软,仿佛属于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千金小姐。
想象着这个声音的主人是何等的高贵,何等的美丽,秋桂一时间感到自惭形秽,低着头完全不敢看她。
“对不起……小姐……”
她嗫嚅地道,局促地收回了手,感到面前的人在看着自己,没有离开。
就在她不知所措的时候,那个安定人心的声音再次在耳边响起,说道:“不要哭,回去之后等到酉时三刻,把你的父亲推出来,让他透透气,晒晒太阳,会有贵人能够帮到你的。”
她听着面前的人的话,茫然的大脑隔了许久才意识到自己听到了什么。
渔家少女霍地抬头,用哭得红肿的眼睛在模糊的视野里寻找对自己说话的人。
然而,就像清晨的露水一样,那个被她撞到的姑娘消失了。
就像神仙降临到苦难的凡人面前,给了她以指引,然后就消散了。
秋桂呆了许久,口中念叨着自己刚刚听到的信息:“酉时三刻……把爹推出来……贵人……”
他们乘坐的这艘船,正要在码头停泊到酉时七刻。
少女忙振作起来,抬手用力擦干眼泪。
怀揣着一丝希望,她从小镇上给父亲买了容易消化的食物,回船舱里喂他吃了,然后就守着时间。
一到酉时,她就立刻努力地把父亲背起来,背着他往外走。
身受重伤不能动弹,只剩下模糊意识的男人睁开了充血青肿的眼睛。
靠在女儿的背上,在身上袭来的阵阵痛楚中,他艰难地问道:“桂儿……去哪里?”
少女不够父亲高大,背着他前行,父亲被木板夹住的腿拖在地上。
她努力地睁大了眼睛,看着舱门,说道:“爹……我背你出去,晒晒太阳……”
带着父亲,用尽了所有的力气,她也只能把人背到船舱门口。
然后在甲板上让父亲靠着门坐了下来,这个动作用尽了她最后的力气。
夕阳西下,将江面映成灿烂的金红色。
怀抱着最后一丝希望,秋桂守着自己的父亲,在这里等待。
就在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她心中燃起的那点火苗也一点一点冷下去时,一双黑白相间的十方鞋凭空踏上了甲板,出现在她面前。
秋桂机械地抬头,看向不知从哪里跃上甲板的人。
夕阳下,她看到了一张年轻的面孔,他剑眉星目,手里拿着个肉包子,脸上还带了一点婴儿肥,看上去比自己大不了几岁。
这个还应当被称作是少年的道士看了看自己,又看了看靠在门边昏睡的父亲,然后脸上露出了不忍卒睹的表情——
“这谁给他包扎的?”
作者有话要说: 上一章可以看作是老胡的调查报告,关于漕帮的现任帮主跟下任帮主等情况,这样就好理解了。
最后出场的是本卷主要陪伴角色——小师叔游天,应该是本文男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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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本来想写到3000+的时候更新的,不过不完整剧情,就又拖到三点多了
618误我!
我这章可以算两更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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