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是不经意的试探，没想到集温婉与飒爽于一身的万寒霜，竟然还有如此敏感的思维和细致入微的洞察力。
反而将嘉靖弄的有点狼狈，他还想再和万寒霜说一会，多少挽回点刚才的唐突和不信任。
可看到万寒霜已经走到了一扇门前拉开了房门，而门后竟然就是一个桥箱。
“陛下请！”
这竟然是一架升降机，从这里可以垂直到达一楼，设计真是巧妙。
“万姑娘，告辞！”
万寒霜略显失望的点了点头，等嘉靖进去之后，她抬手拉了一下门边的铃铛，那桥箱缓缓的降了下去。
从嘉靖的角度来看，万寒霜站在自己的眼前没有动，而自己却像是坠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就如这一刻他的心，突然被那个消失在头顶的姑娘俘获。
桥箱刚落地，就听到外面突然传来一声巨响，是酒杯摔碎在地上的声音。
这些士子们又激烈地争吵了起来，这些工筹科的士子们，唯独脾气和其他士子并无不同。
当嘉靖从箱中走出来的时候，那颗心也像是获得了自由，从刚才对万寒霜复杂的情绪中解脱，开始专注于今天这些士子们的争吵。
他透过雅间的窗缝向外望去，外面的那些士子们，围绕着一张桌子，分割成了两拨。
其中一派正在慷慨激昂的陈词，而另外一拨则安静的坐在一起倾听着。
仔细听来，他们似乎是在争论应该启民智，还是要抑民智的问题，这个话题完全吸引了嘉靖的所有注意力。
连后面的桥箱又上去了都没有发觉。
原本以为这些工筹科的士子们，将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了各种科学的研究上，没有想到他们对这么宏大的政治问题，也有着独到而清晰的见解。
现在正在陈词的年轻人，看起来也不过只有二三十岁的样子，身穿青色圆领长衫，典型的举人打扮。
“当今皇上贤比尧舜，是以才有我等实用之科学的用武之地，只有开启民智，才可全面提高我大明子民的才智，才可集思广益，促进我大明科学之发展！”
他话音刚落，身边另外一个年岁稍长的人走上前来，继续说道：“国之兴盛，邦之安宁，绝非一人之功，乃全大明所有百姓共同努力方可，开启民智，则全民得以识字，得以辩思。
若我大明六千万人，皆可识字读书，则我等科学可以发展到什么程度，简直难以想象！”
那人说到这里，双手高举过头顶，似以对未来充满了无限的期待。
呯！
“非也，非也！”
刚才在坐着倾听的那一拨人中，一个老者用力的将杯子甩碎在地上，打断了对方的说话，接过了话语权。
旁边的小二并没有上前阻拦，只是在柜台后唱道：“临安府曲泽平，摔碎茶杯一个，值银一两！”
刚才对面摔碎的那个杯子，只值二百文，所以那老者以为自己也能摔的起，没想到自己这个杯子竟然是价值一两的，不由的一愣。
但也只是一愣而已，好不容易用一两银子争取来的话语权，当然要好好珍惜，破杯已不能复原，就算心疼也没有用。
“刚才这位小兄弟说的大大的不对，历朝历代都没有开启民智，读书识字只是少数人，为何？因为那些人只需要知道天是否要下雨，庄稼是否长得好就够了，他们若是也能读书识字，难辨良莠，自易受到某些蛊惑，失去对朝廷的敬畏之心！
若此，天下将乱矣，又何来科学发展之说？”
对面有个粗黑的汉子，举起了茶杯又小心的放下，然后用力的一巴掌拍在桌子上。照样起到了净场的作用。
“这位老哥目光狭隘了！”
“感情赐教！”老者明显不服。
“若局限于一县、一州、一省乃至一国，各有分工自然不错，然若举目寰宇，若我大明开启民治，则百姓生活不但能够得到提高，而且也将大明的能力提高到了可以傲视周边的高度，而且还可以发掘和培养出更多的人才，到那个时候……”
嘉靖听的津津有味，这些工筹科的士子们有意思，不像那些论政科的士子们，说着说着就吵成了一锅粥。
至少，这些士子们，能够给对方说话的权利。
嘉靖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了外面的大厅，并没有留意身后，那个桥箱又落下，万寒霜从里面走了出来。
刚才在楼上，万寒霜望着缓缓下降的嘉靖，心里也是五味杂陈。
当嘉靖消失在眼前的时候，她突然感觉自己刚才似乎不应该不高兴，可自己不高兴的原因又是什么呢？
是了，她以为嘉靖是为了她而来的，但实际上却不是，是为了楼下的那些士子。
还有就是，她以为自己和嘉靖已经是老相识，在边塞喝过酒，在京城救过命，为何他还要试探自己，虽然不知道他试探的是什么。
但终归那种不被信任的感觉，让她觉得和嘉靖之间有了一层隔阂。
这种感觉，很奇怪，既想靠近却又疏离，但当他真正的离开了，却又立刻开始后悔。
“不，不能这么样，他是皇上，而你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子！”
万寒霜心中，飞起了两个小人，其中一个在她的耳边开始劝说，另外一个立刻反驳。
“皇上怎么了，皇上难道就不是人，难道皇上就不是男人？”
两个小人吵个没完没了，万寒霜第一次发现自己的心乱了。
在见到嘉靖之前，她从未有过这种不知所措的感觉，不知不觉地她发现桥箱被拉了上来，然后恍恍惚惚的走了进去。
当她到了一楼，看到那身淡黄色的背影就在眼前，并没有离开的时候。
她的理智又反过来战胜了感性，眼前这个人是大明的皇上啊，真真实实的站在眼前，才感觉到那种无处不在的压力。
“陛下听的如何？”万寒霜走到嘉靖身边，侧首贴在嘉靖的脸颊边，透过同一个缝隙向外望去。
嘉靖的心砰砰乱跳，被这强入鼻孔的芳香眯了心智，悄悄地向后退了一步，拉开距离后，才微笑道：“他们在讨论，大明应该启民智还是抑民智的问题。”
“哦？”
万寒霜转向嘉靖，两人都刻意的回避了一些内心里的东西，表现地就像只是相识的好友。
这个时候的万寒霜，眼神中波动的是那种调皮的，无拘无束的光泽，就像她在长城边上的那个时候。
这幅面孔，让嘉靖有些失神，只看她朱唇微启。
“那陛下以为，应当启民智，还是抑民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