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华门外挤满了人，一眼望去全是黑压压的人头，也看不清有多少人，只见人头攒动，纷纷指着城墙小声议论。
那场面简直比前两天西山放炮的时候，还要热闹，还要震撼。
西山放炮好歹是在开阔地带，几万人堆积在那里，也不显得特别拥挤，在西华门这个地方堆积了几万人，那可就挤的水泄不通了。
刚下朝的那些官员和王公们，谁的轿子也挤不出去，只能在家丁的保护中下轿步行。
这些人大部分都刚刚死里逃生，心中余悸尚存，就算有天大的热闹也根本无心顾及，只想着赶紧回家。
但好奇心作祟，他们又有点好奇到底城门外发生了什么，以至于这些老百姓连最喜欢看的凌迟都不去看了。
要知道当年刘瑾被凌迟的时候，那可是万人空巷，而如今江彬的民怨也不亚于他，为什么没人去看呢？
杨廷和的轿子在最前面，所以他最先疑惑的从轿子上下来，刚走到门洞下，就看到儿子杨慎也站在城门外面。
杨慎一身玄衣，风度翩翩立在门洞外，还有几个同样公子打扮的人围在他的身侧。
这几个人的四周，又围满了狂热的青年男女，跟几百年后的粉丝见到爱豆的场面，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
人群被人为的分成了三层，最靠近城门的核心圈是杨慎和他的那几个朋友们，再往外就是那些正在兴奋地呐喊，挥舞着手里的纸笔想要签名的年轻男女们。
再往外一圈，才是更多在看热闹的其他人。
“杨阁老，这是贵公子引来的人？”和杨廷和一起走在最前端的毛澄震惊于所看到的场面。
杨廷和摇了摇头，心说犬子还没这么大能力，能够吸引这么多人，怕是只有皇上才能搞出这么大动静。
跟在杨廷和后面的是王守仁，搀扶着杨一清也在慢慢向外走，心里有点不爽。
还是年轻好啊，看看人家的追随者，不是风流倜傥的公子哥，就是花枝招展的年轻女人。
再看看我那些个追随者，不是老实巴交的书呆子，就是张邦奇那种已经开始有秃顶倾向的中年男人。
杨慎很快也发现了杨廷和，连忙迎了上去，粉丝们很自觉的让开了一条通道，让人家父子二人相聚。
“父亲大人，快来看！”
杨慎迫不及待的拉着杨廷和，回到他刚才站立的地方，指向城门高处悬挂的皇榜！
果然又是皇榜！
也有几个大臣，包括王守仁和杨一清等人，也沾了杨廷和的光，得以顺利的走出了西华门，纷纷抬头向上看去。
这些见过大世面的人，一个个昂着头，站在城门下呆若木鸡。
那些还没能够从里面挤出来的人，好奇心顿时就被勾了起来，纷纷在家丁的搀扶下更加卖力的往外挤，还是寸步难行，只能急的大喊。
“毛大人，你们在看什么啊？”
“杨阁老，何事如此震惊！”
……
“父亲大人请看最后一行！”
杨慎遥指城墙上的皇榜，提醒杨廷和。
赫然杨廷和的名字也在上面，只是挂在最后一行。
【正德八年七月，杨廷和预支俸禄三石，合银一两四十钱，至今未还。】
要不是看到这行字，杨廷和自己都忘了他还从户部预支过俸禄，现在他才突然想起来好像隐约中是有过这么回事。
顿时羞愧的老脸通红，气的下巴上的胡子微微抖动。
士可杀不可辱，皇上这一招，简直是杀人诛心，比凌迟还狠啊。
勿谓言之不预也！
“杨公子的父亲才欠了不到二两银子，我们给还了吧！”
“不用你们，我给还！”
“你算个什么东西，杨公子差那点钱么？我们替杨阁老还钱，只不过是表示一下我们的心意！”
那些杨慎的粉丝们，纷纷举着手里的银子，唯恐不能替爱豆的爸爸还钱。
“都别抢了，每个人都有份，一人一个铜钱好不好？”杨慎身边的好友，赶紧走到一张桌子前站了上去，安抚粉丝们狂热的情绪。
嘉靖最狠的是在皇榜下面，就支着十张桌子，由祖济源带头每人守在一张桌子后面。
桌子上放着账簿，账簿旁边放着一个巨大的红色木箱。
那些粉丝们立刻涌向桌子，把铜钱扔了过去，片刻之间，那桌上已经堆满了一两千个铜钱，祖济源等人飞快的清点出一千四百个来，哗啦啦投入到旁边红色的箱子里。
然后高喊一声：“杨阁老钱已还清！”
立刻便有锦衣卫搬来梯子，提着毛笔攀爬上去，将杨廷和欠钱的那一条涂抹成黑色。
杨廷和的名字上面，就是王守仁。
不过王守仁却没有感觉到难为情的意思，反而用手捋着胡须，乐呵呵的看着自己的名字。
“陛下这招挺有意思，就连我都没有想到如此奇策，虽然犹如打在众臣的脸上，有失中庸之道，但不得不说确有奇效。有意思，有意思！”
什么中庸之道，嘉靖从来就没有想过中庸之道。
【王守仁，正德二年于龙场生病，自驿站借药材两副，白米两石，合银一两四十二钱，至今未还。】
“张老弟，我出门走得急……”王守仁看向身边的张邦奇。
“我也走得急。”张邦奇的眼睛在皇榜上搜索着自己的名字，还好没有找看到。
就在俩人相视一笑，略缓尴尬的时候，王守仁也有粉丝挤进来了。
“王老师，我帮你把钱还了吧！”
王守仁看着眼前的年轻人，身形修长，双目有神，一身儒雅之气，眼神中透漏出的自信让人心生好感。
“你是？”
“学生徐阶，字子升，松江府人氏，拜读过先生大作，仰慕先生已久，今日终有缘得见先生之面，实乃三生有幸！”
“徐子升……那我就先在此谢过了，王某略懂面相，观你之貌日后前途不可限量啊！”
“谢先生评点！”
徐阶得到王守仁的夸赞，内心激动不已，赶紧上前掏出二两银子，投进红色大箱子中。
王守仁欠钱的信息，也跟随着抹去了。
咱王守仁，也是有粉丝的！
陆陆续续又有几个从里面挤出来的官员，在皇榜上找到了自己的名字，欠的少的也赶紧掏钱投进钱箱，把自己的名字从皇榜上销除出去。
突然，人群中传来一阵骚乱。
几个人手持短棒，呼喝着在人群中强行分开一条道出来，径直来到那十张桌子跟前。
他们一个个身材魁梧，面目狰狞，看起来凶神恶煞，就像是一群饿狼一样。
祖济源见那些人冲自己而来，依仗着身后有锦衣卫保护，壮着胆子举起哗啦啦震动的算盘，颤声问道：“你们要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