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火在厅里摇曳,照出一道道混乱交织的人影,嘭的巨响声里,惨叫的身影撞破窗棂,半身都挂在窗框上。
墙壁猛地震了一下,炮弹般打飞的一名提灯贴在墙上七窍一片血迹,摔在地上,身后的墙壁露出鲜血的人形。
中堂并不算大,就算宽敞,也被数十人,以及对面那快顶到房顶的三丈之躯占的满满当当,乍一看,仿佛一群三岁孩童围着一个壮年汉子,然而,这道巨大的体型,居然是来自看上去瘦瘦弱弱的书生。
“杀了他!杀了他!”
司提尖细的嗓音还在后面嘶喊着,已打飞的同僚砸在人堆,犹豫了片刻,还是有不少人发疯似得冲了上去。
粗壮的手臂横扫,几人惨叫横飞时,顾言迈开脚步,挥刀跃来的身影,直接被他一脚蹬飞回去,越过下方众人,嘭的撞在那边的窗棂,余力不息的滚进外面的雨夜当中。
“啊——”一名绣衣司的挎刀冲出人堆,咬牙嘶吼出的声音里,一刀斩向顾言小腿,布料撕裂,划出一道血迹的同时,他后背一紧,顾言将他提了起来,另只手抓住对方下半身,后者运起龙虎气的一刻!
顾言左右一扯。
这名绣衣司的挎刀直接被拉成了两段,漫天飞洒的血肉、脏器,雨点般落在周围众人身上、头上。
“杀!”
能入绣衣司之人,都是沙场悍勇之辈,饶是从未见过一个文弱书生如何变成三丈巨人,但骨子里的血勇,他们淋着血肉时,反而持着兵器径直扑了上去,下一刻,就被打的飞退,数把兵器噼里啪啦的在顾言挥开的手掌下漫天飞舞,当先冲来的几人手臂断裂,脑袋都被直接抽的向后转了一个方向。
人群后方也有东西从这些提灯手中扔出,爆开不明的液体,或漫天飞扬的尘粒,吸入口鼻,顾言只感一阵头昏,不过仗着恐怖的身躯,抬起的步履轰然间,在人堆中撞出一道沟壑,脚下被踏断了腰身的提灯痛苦惨叫,被身躯撞飞的人影满口都是鲜血溢出在地上滚着。
厅里的众人神经都绷到了极致点,看着难以抵挡的恐怖身躯,有人后退,有人迎头冲了上去,更多的还是围在周围游走,不时抽冷子劈出一刀,或将腰间的暗器扔出,这些都是专门克制妖物和修行中人而准备,眼下不知道对这怪物一般的书生,也不知道有没有用。
厮杀还在持续,退到后面的赵其贵做梦也没想到,威胁的书生,竟然还有这种能力,他不停催促麾下人冲杀上去,其中一个是他得力的心腹,持一柄大枪挤开人群的刹那,枪头还没探出,就被顾言一个膝盖顶在头上,脑袋瞬间爆裂。
但下一刻,有几道弦声绷响,数名提灯在后方端着弓弩,嗖嗖几声,弩矢钉在顾言两肩,和胸口,尖锐的箭头卡在了皮肉当中,一股腐蚀的疼痛感,顿时让顾言发起了凶性。
两臂挥舞中,将面前不要命冲来的绣衣司提灯打的东倒西歪,不少人在这顷刻间身死人亡,侥幸没死的两个提灯抬着断裂的双臂,在地上打滚儿哭喊,断开的白骨刺出伤口,看得出是被硬生生砸断的。
有人爬上了房梁,与同伴张开了渔网,降下梁木的刹那,渔网撕开,落下的两人也被扫飞,一人落在人堆里,另一人重重砸向首位。
宦官看着落下来的麾下,惊骇的看着那边如入无人之境的顾言,惊得一屁股坐到椅子上。
“他为何还能动弹?风伤散不是被他吸进体内了吗?”
就算没中风伤散的毒,可其他暗器,也在对方身上看不到半点效果,赵其贵咬牙叫来退过来的一个心腹,吩咐了几句,后者转身冲向后堂。
厅中又有数人被横扫开来,顾言反手一拔,硬生生将梁柱扯下,提在手中轰的横扫而过,三丈有余的柱身,有人那般粗大,重达上百斤,砸在人身上骨骼折断,内脏挪位。
身前清出空隙,顾言目光投向首位那边,看到孤零零的宦官,咧开了嘴角,响起重重叠叠的笑声。
呵呵呵!
哈哈哈——
“死宦官!”
柱子轰的从顾言手中掷了出去,卷起风声呼啸,宦官不敢去接,往地上一趴躲过,起身的刹那就听有提灯在喊:“司提小心!”
硕大的手掌又横挥而来,宦官再次扑去地上才躲过去,然后沿着地上翻滚起来,这时有脚步声冲至,乃是他刚刚吩咐出去的麾下,带了十多人回来,俱是制器坊的看守,手中悬着投石索,见到顾言那恐怖的身躯,先是一愣,随后听到地上狼狈打滚儿的宦官大吼,方才回过神。
他们手里的投石索飞快旋转,然后,往前一跨,手臂挥摆,索上盛着的黑球,纷纷抛向冲来的巨大身形。
顾言停下脚步,面对密密麻麻飞来的黑球,他顺手打飞身旁一人,双手挡在了身前。
十多枚黑球与顾言相触!
是轰的巨响,接连十几声,火光、黑色的尘粒,瞬间弥漫开,将周围笼罩,就不少绣衣司的提灯也被波及,硬生生的震飞开来。
“什么东西……”
顾言只感觉眼睛火辣辣的刺痛,喉咙仿佛着火了一般,晃着脑袋,向后退了一步,模糊的视线,难受感觉让他泛起一阵烦躁。
一拳横挥,旁边仅剩的一根柱子拦腰打断,失去支撑的房梁顿时歪斜,带着垮塌声轰的跌落,整个房舍凹陷,瓦片‘哗啦啦’倾泻而下,碎裂一地。
无数弥漫起来的烟尘之中,地上那宦官瞅中机会,忽然纵身而起,袖里一拔,手里握着短刺唰的刺向顾言腹部,一抹殷红在皮肉上绽开的刹那,也被顾言走动的身躯撞了一下,炮弹般直接飞了出去。
宦官撞在窗边的墙壁,吐出一口血,心里惊骇的说不出话,没想到只是被对方无意识的碰撞一下,就能让他受了重伤。
旋即,起身翻过窗户,就往外冲去,这里他一刻也不敢停留了。
“哼哼……呵呵……哈哈哈!”
顾言揉了揉眼睛,压下体内的不适,迈开脚步犹如一辆战车般朝对方冲了过去,地上尚活着的人瞬间被踩死,挡在前方的墙壁、窗棂撞出巨大的豁口。
赵其贵听到身后传来的动静,吓得蹿上附近一颗大树,纵身一跳,又落到制器坊的屋顶,踩着咵跨的瓦片声冲向更远的方向。
此刻制器坊内,尚有几个提灯在这里看守,头顶上方的瓦片抖动时,他们诧异的站起身,下一刻,面前的墙壁忽然向内凸了一下,半个呼吸,半个院墙垮塌,砖石崩飞,夹杂其中的还有刚才的几人,来不及喊出半声,瞬间被冲进来的三丈身躯活生生撞死。
片刻,另一边的院墙也被撞开,顾言踩着沉重的脚步,冲向外面瓢泼大雨之中。
……
哗哗!
雨声、雷声持续,坐落庄子另外一边的斐胄等人在听到‘轰’的一声巨响从前院那边传来时,纷纷跑出了房间。
顾拜武、顾庸也都拿了刀出来,看向斐胄问了一句:“仲文可在你那边?”
“郎君没有来过。”
听到这声回答,父子俩心头顿感不妙,叫了声:“坏了!”随即,提上刀就往前院狂奔,斐胄等十来人也都拔刀冲进大雨。
外面此时已乱做一团,到处都是跑动的身影,顾拜武带着儿子,还有绣衣司十来人赶来这边时,看到的是倒塌的中堂,以及横七竖八的尸体。顾拜武老脸抽搐,将刀一丢,就冲到废墟里,使劲扒着,看着地上的尸体、受伤的人,不停叫着顾言的名字。
“司提不见了!”
“顾郎君也不在!”
两边的人对在废墟一般的前院中堂搜查,得出重要的两人都不在,纷纷拔刀对峙,顾庸红着眼睛就要上去跟他们厮杀,还是被斐胄一把抱回来,才将他稳住。
汉子看向对峙的庆阳州提灯,还有两个挎刀:“司提和顾郎君不知所踪,咱们还是先找人要紧,万一是被其他人掳走了呢?我们刀兵相见岂不成了笑话。”
这时有绣衣司提灯跑来,说找到贼人可能突围的方向了,众人当即收了兵器,循着被破坏的院墙,一路追寻出去。
……
大雨没有停下的意思。
山中水汽弥漫,林间、山道上白茫茫一片,赵其贵气喘吁吁的在雨中狂奔,初时的速度已减缓不少,加上被撞击,内里受了不小的伤势,胡乱冲了一气,到的眼下越跑越慢。
甚至不知跑到了山中何处。
呼~~
呼呼~~
宦官大口大口的喘气,直到实在跑不动了,他身子无力,一屁股坐到了积水当中,抹去脸上雨水,回头看了一眼,茫茫水汽里,看不到那顾言的身形了。
“呵呵,应该是追不上来了。咱家自己都不知道跑到哪里,他怎么追得上……”
“不过……这书生竟然藏拙,居然会变化之道,说不得是修行中人伪装的,回去告诉司督,看你如何活着。”
他喃喃说着,转回头来,起身摸索着水汽继续往前,落下的第三步时,他忽然停下来,看到的是一对红色的眸子,在水雾当中如同妖魔般注视过来。
“顾……顾言……”
宦官吓得双腿一软,重新坐回地上,他蹬着脚连连向后挪,口中不停喊道:“顾郎君,有话好好说,咱家之前眼拙,冒犯了您……”
水雾里,巨大的身影迈着脚步走来,一只手掌穿过水雾将其头顶捏住,硬生生提离了地面。宦官挣扎扭动,视野上移,划过一道道伤痕,终于看到了男人的脸庞。
“痛痛痛……顾郎君……咱家……我错了……我就不该贪心,您就当我是屁,把我放了吧……我举荐,我向司督举荐您为万春州的司提,您看好不好?”
“不稀罕。”
回答他的,是顾言重重叠叠的声音。
顷刻,手掌一紧。
嘭!
手里的脑袋‘嘭’一声,像寒瓜般爆裂,血浆、粘稠的白色液体朝四周飞溅过去,落在地面积水里迅速被大雨稀释,流向了别处。
捏爆脑袋的尸体落到地上。
顾言低垂着眼帘,仍由雨水打在脸上,不解气的又是一脚将尸体踹出几丈远。
他身形方才发出咔咔的骨骼轻响,渐渐恢复原来的模样。
浑身袅绕热气,那磅礴的力量褪去后,传来的是虚弱的难受,之前中的各种毒也在此刻起了效果。
整个人虚弱无比,神智也开始模糊不清。
‘不知道庄子那边情况怎么样……’
‘不过既然赵其贵死了,父兄还有斐胄他们应该不会有生命危险。’
耳中夹杂雨声里,隐隐还有呼喊声从远处传来,顾言知道这是来寻他和赵其贵的,一旦见到他杀了赵其贵,那就周旋的余地都没有了。
顾言咬紧牙关,忍着体内传来的疼痛,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朝声音的反方向蹒跚离开,身中绣衣司的那些毒,连鼎妖都没办法驱使了。
至少等将伤势修复再回来。
他这样想着,跌跌撞撞走出一段距离,后方的呼喊声越来越近了,回头看了一眼,已有灯笼的光芒在雾气里晃动,顾言只得加快脚步穿过蒙蒙水汽,哗哗的大雨之中,他偏回头来,跨出一步的瞬间,身子失衡踩空——
‘他娘的……悬崖。’
最后的念头里,顾言骂了一声,然后,直直坠下了山崖,良久才传出一声‘噗通’的落水声。
“仲文!!”
顾拜武举着灯笼,与大儿子还有斐胄他们还在山中呼喊,不过被呼喊的书生已经听不到了,顺着大雨暴涨的河水,被冲去了远方。
……
春阳江由北向南,贯穿整个庆阳州,支流更如人之脉络,四通八达日夜流淌。
连续两日的暴雨终于停歇,露出云隙的日头,扫去了阴霾的天色,一条并不算大河里,成群的鸭子在河边恬静的晒着明媚的阳光,或跳入河里欢快的畅游,时而从水草里啄起一条小鱼吃下肚里,得意的嘎嘎叫上几声,像是在向其他鸭子得意的炫耀。
随后就被丢来的石块惊的扇着翅膀跳进河里,一群妇人端着木盆,盛着将洗的衣物说说笑笑过来,蹲在河边用着棒槌挥打着衣裳。
“总算是出太阳了,再下雨,人都快在屋里发霉了。”
“我看是下不了床了吧。”
“哼,就家里那爷们,老娘一屁股能把他胯骨坐断。”
没有男人在场,一帮妇人说起荤话来,丝毫不差的,只有旁边一个年龄较小的姑娘听的面红耳赤,默不作声的打着衣裳。
“听说了吗?杜家好像又死人了?”
“前些日子不是死了一个门房吗?怎么又死了一个,杜家不是招了什么邪吧?”
“鬼才知晓……”
还想说话的妇人,被一旁的婶子拉了拉衣角,朝那边的小姑娘挪挪嘴,示意她别说杜家的事。
那边的小姑娘似乎也没在意,只是抿着嘴角,专心的打着衣裳,正要抹去皂角时,忽然听到前面一个妇人喊了声:“河里好像有东西?”
其他人站了起来,眯起眼睛打量了一下,波光粼粼的水面上,一团漂浮下来的草团边上,靠着一个人形的物体。
“好像是一个人呢,我看到脚了。”
“应该淹死了。”
一个妇人在破旧的围裙上擦了擦手上水渍,“这两天下了那么大的雨,涨了山洪,淹死几个人有什么稀奇……不过万一没死呢?你看他旁边还有草呢。”
“就算没死,我才不去救呢。”另一个妇人摇头说了句。
“飘过来,飘过来,快把衣裳捞上来,别染了晦气。”
一直都没说过话的小姑娘望着远处飘来的草团,以及旁边起伏的身影,忽然脱去满是补丁的鞋袜,在旁边妇人:“杜九娘你做甚。”的声音里,光着小脚跳进了水中,朝那边游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