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洛如曦提前来谢挽幽这里接小白。
谢挽幽怕自己今晚出什么意外,不能及时回来,所以把小白托给了洛如曦照顾。
洛如曦自然知道重塑经脉的凶险之处,可小白还在场,她只好掩下担忧之色,故作轻松道:“小白有我照顾,你放心去做你的事吧。”
谢挽幽轻嗯一声,摸摸小白的头:“小白在姨姨那里要听话,等娘亲办完了事,明早就去接你。”
谢小白窝在洛如曦怀里,莫名感到一丝不安,不由仰起头小声问道:“娘亲……真的不能带小白一起去吗?”
自从来了碧霄丹宗,它还从未跟谢挽幽分开这么久过。
幼崽的直觉告诉它,似乎有什么不同寻常的事要发生了,娘亲的彻夜不归,便是一个极其不妙的讯号。
谢挽幽看崽崽急了,连忙安抚道:“娘亲也想带小白去,但那个地方很冷,小孩子去了就会生病,要是小白也因此生病,以后就要喝更多苦苦的药药了,对不对?”
谢小白闷闷地“咕”了一声,点了点头。
它不是那种会胡搅蛮缠的崽崽,听了娘亲跟它说的话,觉得娘亲说的有道理。
如果它生病了,肯定又会给娘亲添麻烦吧。
小白就没有再提让娘亲带自己同去的事,双耳却诚实地耷拉了下来。
谢挽幽捏捏它的耳尖:“不要不开心啦,明天小白一觉醒来,就能看到娘亲了。”
“嗯!”谢小白打起精神,偏头蹭了谢挽幽的手心一下,认真地嘱咐道:“娘亲要多穿几件衣服,不要被冷到。”
谢挽幽心里不由淌过一阵暖意,轻声应下:“娘亲知道了。”
洛如曦在旁边看得揪心,谁也不知道今晚的事能否顺利,原本寻常的一幕,在她看来,也多了某种不可言述的微妙意味。
她摒弃那些纷乱的念想,牵起唇角道:“时间快到了,小师妹你先过去吧。”
谢挽幽就把小白的小枕头和小被子简单打包了一下,递给了洛如曦。
洛如曦豪迈地将那个小包裹甩到背上,单手抱着谢小白:“走——跟姨姨回家喽!”
谢挽幽站在门口,目送着洛如曦带小白远去。
没过一会儿,洛如曦肩膀处就冒出了一颗白色的小脑袋。
小白将双爪按在洛如曦的肩上,眼巴巴地看着她。
谢挽幽喉咙一哽,下意识追出去几步,反应过来后,才硬生生顿住脚步
直到它和洛如曦一起隐没在越发浓重的夜色里,谢挽幽才堪堪收回目光,低头朝着相反的方向走去。
夜晚的碧霄丹宗依旧十分静谧,四周除了她的脚步声,便只剩下偶尔响起的虫鸣声。
谢挽幽思绪万千,路过玉英殿的时候,随意往那边一瞥,却发现玉英殿的大门竟然是敞开的。
谢挽幽顿时一愣。
这么迟了,玉英殿除了她,还有谁会去?
事出反常必有妖,谢挽幽心中生疑,马上调转方向,朝玉英殿走去,打算进去查探一番。
谢挽幽一脚踏进玉英殿大门,殿内依旧烛光昏暗,虽然光线不好,但谢挽幽依旧能看清楚殿内的情况。
原本被关在结界里的白狐俨然消失无踪,只留下一个枕头孤零零躺在原来的地方。
谢挽幽第一个想法就是——封燃昼这是偷偷越狱了!?
:
好啊,终于被她抓到了吧!
谢挽幽马上往外走。
等会儿见到师尊,刚好可以及时禀报这件事。
刚走到门口,忽然有一道似笑非笑的声音从头顶传来:“走得这么急,是急着去告状?”
谢挽幽脚
步一顿,仰头看去。
越狱的那只白狐好整以暇地蹲坐在延伸出的飞檐上,正饶有趣味地瞧着她。
在白狐身后,便是一轮皎洁的残月,月光落在白狐雪白的皮毛上,让它看上去像是被镀上了一层白色的光晕。
谢挽幽没想到他越狱了以后竟然没跑,还一声不吭地蹲在屋檐上,旁观了她从进门到出门的整个过程。
被戳破意图,谢挽幽倒没有露出心虚之色:“你是怎么从结界里出来的?”
封燃昼居高临下地瞧她:“当然你师尊放我出来的,难道你觉得……我能打破结界自己出来?”
对于这个说法,谢挽幽有些半信半疑。
晚上给他换药的时候他还被关着,没道理忽然被师尊给放出来啊。
谢挽幽觉得封燃昼在诓她。
但贸然戳破,谁知道他会不会恼羞成怒,杀她灭口,谢挽幽决定暂时假装相信,不跟他起冲突,等安全离开后再问问师尊:“师尊未曾跟我说过这件事,正常人第一反应当然是认为你自己跑出来了吧。”
“是吗?”封燃昼的尾音有些意味深长。
“就是这样。”谢挽幽不为所动,看他一眼:“不是受伤了吗,这飞檐那么高,你是怎么爬上去的?”
封燃昼:“你猜猜看。”
谢挽幽不想猜,盯着他看了片刻,不由皱眉道:“在上面玩够了就下来,好不容易养好的伤口,别又崩裂了。”
谁在上面玩了,封燃昼的语气一下子冷了下来:“我想待就待,不用你管。”
这屋檐到底有什么好待的?
谢挽幽想了想,神情逐渐变得古怪:“你不会是……爬上去以后,下不来了吧?”
封燃昼:“?”
谢挽幽已经不情不愿地走到了他的下方:“看在你是我病人的份上,我可以勉强接一下你,不过下次我就没这么好心了。”
谢挽幽现在算是能理解医生的感觉了,一些不遵医嘱乱跑乱跳的病人真的会让人火大。
封燃昼:“……”
这都是什么?
她究竟哪里看出他下不去了?
谢挽幽还在下面催促他:“我等会儿还有事,你快跳,这么点高度,你不会害怕了吧?”
“……”封燃昼听着这话,感到爪子有些痒:“不需要!”
谢挽幽怀疑道:“真的不需要?”
封燃昼冷冷瞪她。
谢挽幽就懂了,讪讪道:“那你自便吧……我还有事,先走了。”
谢挽幽后退一步,在封燃昼森冷的目光下默默离开了。
封燃昼看着她的背影,冷哼一声。
这个碧霄女弟子,真的很擅长惹他生气。
可每当自己想教训她时,总有一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这种感觉让封燃昼颇为不悦,却又拿她没有办法。
封燃昼想起方才的事。
他远远就看见这碧霄女弟子从那边的小路走过来,整个人魂不守舍,直到看到他这边大门敞开,才像是打了鸡血似的,匆匆忙忙赶了过来。
发现他不在,肯定以为自己揪到了他的狐狸尾巴了吧?
封燃昼想起谢挽幽发现他时故作正经的神色,不由轻哼一声。
装模作样。
等她见了她师尊,怕不是第一时间就要告他的状。
封燃昼微微眯起眼,从屋檐上轻巧地跃了下来,落地时没有发出丝毫声音。
黑夜中,他悄无声息地潜行,朝着谢挽幽离开的方向而去。
……
封燃昼猜到没错,谢挽幽到了后山,见到师尊后,第一时间就问起了封燃昼的事:“师尊,您今晚给玉英殿的那个合欢
宗弟子解禁了吗?”
宗主微微颔首:“是为师所为。”
竟然真的是师尊亲自放他出来的……谢挽幽暗想,那她今晚岂不是真的误会了那狐狸精?
这时,宗主温声问道:“挽幽,可还记得为师之前同你说的话?”
谢挽幽收回思绪,点点头:“记得,师尊说过,服下洗经伐髓丹后,要尽力保持灵台清明,不能强行运气。”
“不错。”宗主拍了拍她的肩膀:“去吧,切勿多想。”
寒潭靠近崖壁的地方,有一处小平台,谢挽幽脚尖轻点水面,在那里坐下,盘起双腿,摆出打坐的标准姿势,背后便是飞流而下的瀑布,顷刻间就将她浑身都打得湿透。
谢挽幽从袖中取出一只小瓷瓶,打开瓶塞,倒出里面的洗经伐髓丹,只微微犹豫一秒,便下定决定,将它送入口中。
洗经伐髓丹几乎是入口即化,谢挽幽还没尝出是什么味,就感到一股猛烈的痛意从四肢百骸袭来。
只在须臾之间,谢挽幽额头上就冒出了冷汗。
若不是冰冷刺骨的瀑布浇在她的身上,让她及时找回了些许神智,她或许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下疼得昏死过去。
浑身的经脉都被一寸寸撕裂,而后再重塑一新,这种疼痛来一次就已经十分恐怖了,但洗经伐髓丹的药效,就是让经脉一次次撕裂重塑,一次次扩宽扩大,直到它足够坚韧才会停下。
这就意味着,谢挽幽要忍受好几轮这种炼狱般的疼痛。
谢挽幽总算知道为什么师尊让她做的,唯有保持灵台清明和不要强行运气这两件事了。
因为在这种剧烈的疼痛下,她根本做不了别的事,也完全顾及不到外界发生了什么。
她感到自己像是被万蚁噬咬,又像是被撕开了一遍又一遍,浑身都在喧嚣着疼痛,每个毛孔都饱涨到要炸开。
谢挽幽唯有反复告诉自己,她还要回去接小白,她不能就此倒下,才能堪堪支撑下去。
渐渐的,一轮又一轮如潮水般袭来的剧烈刺痛渐渐散去,谢挽幽根本没有松口气的时间,另一股深入骨髓的寒意即刻接踵而来——是狂暴的冰灵力疯狂涌入了新生的经脉。
这股突如其来的寒意锋利如刀,一下子就把新生的经脉再度割裂,这还不够,它来势汹汹,只在几息之间,便开始沿着遍布全身的经脉迅速游走。
这下,谢挽幽的皮肤不再渗出杂质,而是开始渗血。
在瀑布的冲刷下,她身下的寒潭转眼间染上了血色。
谢挽幽咬牙,心中暗道倒霉。
她那幺蛾子冰灵根又开始给她搞事了。
她想运气把这股发疯的冰灵气截停,想起师尊的嘱咐,才强行忍了下来。
她已经完全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了,全部的心神都在固守灵台清明上。
在发现谢挽幽灵力暴乱后,宗主和众长老第一时间飞身到了她的身边,一同结印,压制住了谢挽幽体内暴乱的灵气。
宗主一手按在谢挽幽的眉心,观察她体内灵气的走向,沉声道:“封关元穴。”
一位长老依言封穴。
那灵力游走的方向受阻,又朝另一个方向而去。
宗主道:“封中极穴、左章门穴、左期门穴。”
另一个长老迅速封了这三个穴位。
一层冰霜悄然从谢挽幽身下蔓延开来,不多时便冻结了一小片的潭水,但它却没停下,冰面缓慢地向更远处延伸,俨然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一个长老见此脸色一沉:“好强的灵根,光压制住恐怕不行,要么将灵力生生耗尽,要么就找到完全克制这灵根的火,方能彻底将暴乱的灵气安抚下来。”
另一位长
老皱眉道:“我们的火都不行,挽幽修为尚浅,经脉也刚刚重塑,恐怕会伤到她。”
其他长老纷纷皱眉,看向宗主。
宗主神色不动,忽而察觉到什么,只道:“来了。”
众位长老面面相觑。
什么来了?
……
谢挽幽感到浑身发冷。
冷,好冷……
她浑浑噩噩,只想赶紧找到被子之类的东西裹到身上。
她想起了小白,它小小一团,抱在怀里,暖乎乎的。
可她伸手去摸,蹲在地上歪着头看她的小白却如镜花水月一般,一下子消散了。
小白——小白!
谢挽幽慌了,跌跌撞撞地向前跑去。
她跑在一条窄小黑暗的路上,跑进了一个黑漆漆的林子,黑夜中的树木如同蛰伏的魑魅魍魉,张牙舞爪地伸展开树杈,在她眼里扭曲成凌乱而可怖的线条。
身后似乎有人在追赶她,追喊声和逼近的火光如同死神的衣摆,眼看就要将她笼罩其中。
谢挽幽从未那么恐惧过,她害怕被追上,害怕被带回那个暗无天日的地方,她强忍着身上的疼痛,拼命地奔跑。
身上原本是极冷的,可在某一刻,却忽然热了起来,直烧得她几乎喘不上气,开始神志不清。
不行……得找个地方躲起来。
她凭着最后的意识,摸着黑躲进了一个隐秘的山洞。
山洞里有另一个人,他的呼吸同样紊乱而炽热。
他似乎对她呵斥了什么,谢挽幽没听清楚,她不知该怎么疏散体内的热意,只能凭着本能拉开领子。
最后不知怎么的,撞到了那个人身上。
咣当一声,有什么东西掉到了地上。
山洞里黑漆漆一片,谢挽幽混乱中摸到,好像是个面具。
之后的事,谢挽幽都记不清了。
只感到烫……烫得她浑身都在战栗。
那股可怖的热意沿着她的经脉游走,几乎融进她的骨血、烙入她的灵魂。
谢挽幽本能地感到恐惧,她似乎挣扎过,想要逃离过,可最后还是被那股热意裹挟着,陷入了沼泽当中。
……
谢挽幽睫毛缠了颤,费力地睁开眼。
耳边的声音逐渐清晰,是瀑布飞落而下时发出的巨大水声。
随着听觉的恢复,其他感官也逐渐恢复。
谢挽幽这才发现,梦中那股被火焰反复灼烤的炽热感,现实里也依旧存在。
——那股热意正从她的背后传来。
谢挽幽慢半拍地回过头,恰见身后之人低垂的银白眼睫,以及唇下鲜红的小痣。
他正用灰蓝色的眼睛注视着她,同样被打湿的银发贴在他俊美的面孔上,使他看上去有一种勾魂夺魄的妖异感。
简直像神话故事里那种靠色相吸引人类,直至让他们在欲望中溺毙的危险水妖。
谢挽幽像是也被引诱了,恍惚了好几秒,才堪堪回过神。
她迟钝的思绪开始转动,动了动嘴唇,想开口说些什么,身后的人忽而皱了皱眉,疑惑道:“我们……从前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谢挽幽一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