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到宁遥送的药材,高昌让那大夫仔细查验,在确认没有问题之后便熬了药分发给众人喝了。用了药,齐军风寒逐渐好转,而齐国皇帝当即拍人送了一模一样的药来。
高昌不明宁遥的用意,当即给她送了书信,约她见面。
与高昌见面那日,他只身一人到了城下,甚至不曾穿甲胄。城上的弓箭手弯弓搭箭对准了他,被宁遥下令制止。
沉思片刻,宁遥也下了城楼,只带了兵部的职方主事一起出关,记录她和高昌的谈话。
气氛一时有些紧张,刹时,白浪乍起,卷得旌旗猎猎作响,夹着风沙从宁遥身后吹起,吹过高昌的脸,他却只是微微侧首,避开了那些风沙,开口时,声音略显疲惫。
“宁遥,你究竟想做什么?”
“将军此话何意?”
“我齐军此次感染风寒是你所为?”
“是我。”
“你欺我齐国医术不精,鲜有良医,布下此局,我无话可说。”高昌看着宁遥,又看了一眼她身后的两位职方主事,“你我各为其主,此事尚不论对错,只是你既如此做了,又为何还要予我药材?”
“因为我要堂堂正正的赢你。”宁遥道,“我设计让齐军感染风寒,是因为你们派人刺杀在前,刺探消息在后。我设计让高旭抢了会加重症状的药材,亦是他欲用尸体污染水源在先。”
“诚然,战争不过各凭手段,如今我予你药材,是为了告诉你,我本可以不伤一兵一卒便击垮齐国大军,但我偏要与你正大光明的比一场。因为我想知道当年居庸关一役你赢了陈牧,如今会不会赢我?”
“宁遥,求胜心切乃兵家大忌。”高昌一时间竟也猜不出宁遥话中的真假,“你我且待来日。”
说罢,高昌策马而去。暮色渐暗,天就像被血浸过一般的红,太阳如同一轮金盘悬在天边,红色的阳光斜斜的铺在高昌远去的背影上,在漫天的萧瑟下成了一道黑影。
良久,直到那黑影越来越小,宁遥才转身回了北口。
明德二十四年,腊月。
齐月两国开战,齐军因为风寒死了不少人,首战宁遥赢得很顺利。赢了高昌,军心大振,宁遥乘机挥兵北上,一举夺下了被齐军占领了十余年的妫州。
妫州怀戎城守将弃城而逃,走时却还放了一把火,宁遥进城时,怀戎城只剩一片废墟,遍地焦尸。一些新兵见了这惨状忍不住呕吐了出来,宁遥却不曾惩罚,而是命令士兵整理废墟,并且让军医为活着的人医治。
到底是训练有素的军队,两日后,怀戎城里的尸体便已经被埋在了近郊,宁遥专门为其立碑,并在石碑上刻了数道刻痕,一横代表一人,刻了整整三块巨石,一共五千七百八十四人。
之后的两个月,宁遥陆续又收复了檀州和蓟州,算是稳住了在北境的战局,并握住了战机。
战局日渐紧张,双方的伤亡人数日益增加,立春那日,张珏带了不少学医的同名和药材到了居庸关帮忙,宁遥虽忙却还是亲自去见了他,带着他去寻张沐雪,他们去的时候,张沐雪正在喂重伤的士兵喝药。
曾经十指不沾阳春水的郡主,如今照顾伤患已经十分熟练,她身后跟着个一起忙前忙后的少年,劈柴担水,生火熬药,是宁遥派去保护张沐雪的暗卫初四。
看见宁遥,两人都停下的手上的动作,初四更是激动得朝宁遥打招呼,声音明亮,在场的人都因为他的声音侧首看向了宁遥。
看见张珏,张沐雪亦十分激动,噙着泪,轻声喊了句“阿兄。”
张珏看着她那样子,一时感慨,温柔的替张沐雪理了理额前的碎发,唤她的乳名:“小满,你受苦了,也长大了。”
“阿兄,我不觉得辛苦,我只觉得心疼。”张沐雪摇头浅笑,“能帮上忙,我很高兴,我这一生,总算做了些有意义的事。”
兄妹两人难得见面,宁遥没有多加打扰,正欲离去,初四却叫住了她。宁遥驻足回头,却瞧见初四有些胆怯,却还是犹豫着开了口。
“将军……将军是觉得我没有用,才给我派了这个任务吗?”
“你是这么想的?”
“难道将军不是觉得我无用,才派我来保护张姑娘吗?”初四低着头不敢看宁遥的眼睛,“虽然在这里照顾伤员也是任务,但是,我也想上阵杀敌!”
说着,他忽然抬了头直视这宁遥的眼睛,一双眼睛异常的明亮:“我会做的很好的!”
“你现在不是就做得很好吗?”不知为何,看着这样一双眼睛,宁遥一时间说不出什么讽刺的话,“战争不是只有杀戮,初四,你觉得战争是为了什么?”
“我不知道。”初四显然是被宁遥问住了,答不出宁遥的话,极力思考着宁遥的问题。
“你答不出来是正常的,因为我也没有答案。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答案,初四,在你找到自己的答案之前,你只要做好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就可以了。”
“可是……”初四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说不出来,他顺着宁遥的目光,看着那些伤兵,却忽然觉得有些不一样了。
虽然他还没明白是哪里不一样,但既然宁遥已经这样说了,既然留在张沐雪身边保护她是自己的任务,那么,初四想,他就要做好自己现在要做的事情。
“我明白了,将军,我会完成好我的任务的。”
初四说完就跑开了,坐在药罐前拿着蒲扇扇火,观察着汤药的状况。宁遥看着初四熬药,最后去找了医馆的大夫了解情况。
医馆四五位大夫端坐前厅,看着宁遥颇为紧张。虽然宁遥自到了居庸关以后都没为难过他们,甚至与他们合作让他们帮忙照顾伤兵,但这些事以前一直都是宁遥手下的人和他们对接的,宁遥亲自来还是头一回。
“这些伤兵的伤口愈合的还是太慢了些。”
宁遥一句感慨,这些大夫全部跪倒了一片,吓得发抖,年纪最大的老者颤颤巍巍地开口:“这……我们用的都是上好的药材,许是伤势太重……”
“起来吧,我不是来问责的。”宁遥话落,那些人却还是犹豫着不敢起,宁遥无声叹了口气,亲自将说话的老者扶了起来,“我知道,伤兵太多而居庸关又缺少药材,你们能做到这般已是尽力。”
“诸位医术都还算精益,我这儿有个法子,改良了清创缝合之术*,相信以诸位的医术,应该很快便能掌握。”
“清创缝合之术失传已久,将军是从何处得的法子?”
“有位游医,是名女子,姓蔡,叫做蔡筱云,不知诸位可有耳闻?”
“蔡姑娘,她还活着?”众人颇为惊讶,皆有些唏嘘,“蔡姑娘的医术我等望尘莫及,将军请放心,我等定会尽力研究,争取早日习得此术。只是……”
“但说无妨。”
“只是此等秘术,她为何不据为己有,反而传与世间?”
“先生以为,清创之术为何会失传?”
“这……”老者被反问道,却答不上来,只得摇头。
“因为先前会这医术之人,只传嫡系不传旁支,作为安身立命之本领。”宁遥讥讽道,“他那一族确实也曾繁盛过,只是却也躲不过凋零的局面。那家族人也曾收过医术高明的人作为传人,想将次术传下去,可这清创缝合之术却还是失传了。”
“蔡筱云将清创缝合术传与世间,就是不想此术再度失传,所以,她亦有个要求。”宁遥道,“学习此术之人,今后亦要将此术授予他人,不得绝与自己手中。”
众人答应之后,宁遥留下了书册让他们研习,同张珏打了招呼之后便又回了军中。
张珏带着大夫和药材到了居庸关的事情到底还是传了出去,消息传至京都,张群便再也坐不住了,连忙请了旨,日夜兼程赶到居庸关巡视战况。
纵容是曾今对这个儿子动了杀心,可张群到底还是舍不得的,只是他到了居庸关却没见到张珏,只见到了张沐雪。看着曾经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张沐雪如今烧水熬药照顾病患,不由一阵心疼。
到底是他兄长的遗孤,又是自幼看着长大的,是真的舍不得,可张群却只是远远的看着她,最后径直去了居庸关北口。
故地重游,张群一时有些恍惚,很多旧事难免涌上心头。他骑着马叹了口气,仰头看天上已经闪着的几颗星。这条关沟长三十余里,山势雄奇,夜间常有野兽出没。
为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张群下令点燃火把,又让众人加快了速度,刚走了没几里,便遇到了宁遥派来接应到人马,而领队的人却是林言。
见到林言,张群虽有些意外,却也没显露出来,一路上两人并行,皆是无话。天愈发暗了,乌云闭月,队伍大概走到关沟中间位置的时候,林中忽然响起了几声夜鸮的鸣叫,有鸟自林中飞起。
林言当即警觉了起来,巡视四周,便看到火光映亮了一双泛着光的绿眼。林言慢慢将手放到了腰间握住匕首,随后在狼跃起的一瞬间抽出匕首朝张群扑了过去。
变故发生的突然,张群被林言扑到了地上,摔得他脑袋发蒙,还未待他发怒,便瞧见林言在同一头狼搏斗。
没一会儿,林言便制住了那头狼,匕首快而准的扎进了狼的喉咙,那狼渐渐的便没了动静。
原以为会是一场苦战,可又响起了一阵夜鸮鸣叫,狼群听闻后便龇着牙撤退了。
队伍遇到狼袭,但很快便被训练有素的士兵击杀,一群文官何曾见过这等场面,被这一吓,颇为狼狈,而张群却泰然自若的整理着自己的发冠和衣裳。
林言当即下令收整军队,让众人乘机整理东西,待一切都准备就绪后他们便又加速朝北口走去。
远处的一豆灯火如今离他们越来越近,马上便要到北口了,张群终于还是打破了一路上的沉默。
“你这般好身手,想必从前装得很辛苦。”
“丞相谬赞了。”
“阿满如今为了你甘愿到这种地方受苦,你若敢负了她,我定不会饶你。”
“丞相多虑了。”
闻言,张群看了林言许久,又缓缓道:“你恨我。”
声音轻缓平淡,虽是在寻问,却是肯定的语气。
“下官不敢。”
“哈,我杀了你父亲,你恨我是人之常情,天经地义,有什么不敢?”张群讥讽道,“你如今投靠宁遥,入了军营,是想搏一番作为,好替父报仇?”
“那你可得好好惜命,我等着你来替你父亲报仇。”
林言没有接话,只暗中握紧了缰绳。
北口终于是到了,张群却并未着急休息,下了马当即便让人领他了宁遥指挥的营帐。宁遥果然还未睡,坐在沙盘前研究着战局,张群亦走了过去,同她一起观看。
宁遥只瞥了一眼,便注意到了张群袖口上明显的抓痕,当下便有了定论:“你们遭遇了狼群袭击?”
张群顺着宁遥的眼神,也发现了衣袖上的抓痕:“是,毫无征兆的攻击,很快便撤走了。”
“野兽皆惧火,绝不会主动袭击带着火把的人。”宁遥眉头紧皱,“狼群袭击你们之前,可有异样?”
“有几声夜鸮名叫罢了。”张群说完也瞬间警觉了起来,“这莫非是!”
“是齐国的驯狼军。”宁遥死死盯着沙盘上齐国的军队,眼中的恨意宛若实质,而张群的表情也变了。
齐国驯狼军,只在夜间用特殊的号令控制狼群展开袭击,狼群嗅觉极为敏锐,轻易便能识破敌人设下的陷阱,并且会一直追击被设立的目标。
而齐国驯狼军,十余年前,宁遥便见识过。
数十头狼,前仆后继,不断扑向人群不停的撕咬,有狼被搏杀,便又有不断的狼被补上,仿佛永无止境一般。
“齐国驯狼军怎会出现在这里?”张群颇为不解,“若真是驯狼军,你可有应对之法?”
张群本不欲关心此事,只时张珏和张沐雪都在北境,他也不得不关心了。
“若真是驯狼军,这将是一场硬仗。”
宁遥的话,叫张群也陷入了沉思。
畏惧野兽,是人之本性,何况是一群被人所控制,不知疲倦的野兽?
注:我国清创术可追溯至晋代,隋唐时期已经形成了完整的清创缝合术,并且开始用桑皮线缝合伤口。加了点私设,还请辨证看待。(因为中医是有外科的,但是失传了,今天忽然想起来这回事就去查了资料,之前写的时候没反应过来。算是一个剧情bug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