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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四章

    她想,待所有的事情都结束了,寻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同蓁蓁和兄长他们,就这样过活下半生,也是不错的选则。

    当初,叶钊送她去季先生那处学艺,未必不是不想她余生都那样快活的、似闲云野鹤一般过活。其实宁遥都懂,她也差点就留在那个山谷,留在那个世外桃源。可是,就在她动摇的时候,镇南军便遭遇了镇北军一样的事。

    于是,她再也忍无可忍。

    她一定,也必须,为镇北军和镇南军的冤魂,讨一个公道。

    当时决定学医,是为了救治世人,她做到了。她随师傅游历各国,救过不少人,可她发现,再这样的乱世中,仅凭医术,她救不了所有人。

    所以,她同自己的父亲请命,入了军营,做了一名军医。

    后来,她提剑上了战场。

    当年大雪封山,叶钊病重,他把所有的重任交给了宁遥。自那时起,宁遥没了退路。她必须为了她自己,为了镇南军而战。

    如今,她还要为了苍生而战。

    她不仅要为镇南军和镇北军讨一个公道,她还要一个全新的盛世。

    之后,她便可以重新做回她自己。

    而那些活在阴谋里的人,宁遥无能为力。她救不了所有人,但她至少可以救下绝大多数的人。

    ——这注定是一条孤独的路,你拥有的,只有你自己。

    蔡筱云说。

    ——即使没有人理解你,就算背负骂名,一但开始,你便只能走下去,不能回头。

    没人理解,宁遥不怕,背负骂名,宁遥也不怕,因为那个时候,她已经没什么可失去的了,她真的只有她自己。可现在,宁遥承认,她有些怕了。

    现在的她,身边有蔡筱云,有叶蓁蓁,有薛丞还有她的兄长,有她失而复得的人。她有了牵挂,就有了弱点。

    宁遥忽然想,既如此,既然无论如何自己都会拥有弱点的话,那或许,是不是,她也可以尝试着重新审视自己的心?

    这个想法很快便被她自己扑灭了,同时她也为自己这忽如其来的想法吓了一跳。

    宁遥想,或许是应为刚刚寻到了自己的兄长缘故,一时间悲喜交加,竟让她生出了些别样的心思,这是她的失态。

    而且是大失态。

    宁遥在一声惊叫声中回了神,是高旭带回了白城有名的炙肉,十二看到吃的后发出的感叹声。十二性格讨喜,尤其是对于宁遥和高旭这些见惯了尔虞我诈的人来说,她的天真纯粹便显得极为珍贵。

    瞧着十二的笑,宁遥忽然便想起了黄裳。生活在满是阴谋地方的黄裳,其实也是见惯了那些腌臜手段的,只是她秉性纯良,不愿那般虚伪的过活。

    若说十二是因为生活环境造就了她如今的性格,那么黄裳便是在见过那些污秽不堪之后,仍选择干净纯真的活。

    宁遥说不上来谁的秉性更为可贵,只是因为养出了这样一个女儿,让宁遥一时拿不定主意,对于黄宥的处决犹豫。黄裳自幼丧母,便只有黄宥一个亲人了。

    宁遥颇有些头疼,眼前忽然出现一块桂花糕,她有些困惑的抬头,却是十二有些担忧的神色:“呐,桂花糕给你吃,我心情不好的时候最喜欢吃桂花糕了。我们一定会帮你找到你哥哥的,你别太担心了。”

    宁遥同十二道谢后接过桂花糕,轻咬一口,满嘴香甜。她下意识的想皱眉,因为她还是不太习惯甜味,可又想到自己此刻不能叫人看出真实的喜恶,于是在十二充满期待的眼神中点头轻笑。

    “确实不错,多谢十二姑娘了。”

    “我做的炙肉也很不错的,月亮也尝尝。”高旭拿了炙肉摆到宁遥面前,却又被赵素轻挪了回去,被她一句大夫说的她这几日不能食荤腥堵住了嘴。

    赛马大会开始那日,宁遥正好能出门,围场挤满过来人,一个不留神,宁遥便和众人走散了。寻人无果,宁遥果断放弃,留在原地寻了个能休息的地方静坐着,没一会儿,陈辞便主动找上了她。

    陈辞还是戴着面具,宁遥知道原因。当初在镇北军中,陈辞便多同齐国这边的人打交道,虽然如今日子久了,可难免如今还有人记得他,他又在齐国住了这许多年。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他总是习惯了戴着面具。

    宁遥同陈辞说明了情况,叫他陪自己演一出戏以瞒过赵素轻和高旭等人,陈辞答应了,却依旧有不解。宁遥来齐国最主要的目的就是打探皇帝和高昌的消息,如今在白城当误的时间太久了。

    看穿了陈辞的疑虑,宁遥只笑着说自己自有打算,又托陈辞查事情,待她都和陈辞说好了之后,陈辞的身影便隐匿在了人群之中。又过了没多久,高旭便寻到了她。

    瞧着高旭明显的松了口气,宁遥出声取笑:“你急什么?我又不会跑。”

    “这里人多,你要跟紧我,别再走丢了。”

    说着,高旭朝着宁遥伸出了折扇,示意宁遥抓着折扇,带着她又寻到了赵素轻和十二,最后四人看完了十二心心念念的赛马时,天空已渐渐被暮色笼罩。在比赛的场地上,有人燃起了篝火,庆祝这次比赛的圆满结束。

    篝火前,有人弹奏着马头琴,有人伴着琴声跳舞,有人跟着哼歌,场面好不热闹。宁遥瞧着气氛好,便向庆祝的人借了一张琵琶,随意拨了两下试过音色后,她便弹起了琵琶。

    随着琵琶声响起,四周渐渐安静了下来。众人同时屏住了呼吸,静静听着宁遥演奏。这时候,因为炙肉,油脂和柴火炸开的声音都显得格外的刺耳。

    看着弹奏琵琶的宁遥,高旭眸中有些迷离之色。他想,每次宁遥弹琵琶时,总是能吸引住所有人的目光,如同现在一样。她就那么坐在那里,怀抱琵琶,表情随着音乐时喜时悲,便能叫一个人的心跟着她所演奏的曲子,飘到不知名的地方去了。

    陈辞是在宁遥弹完琵琶后快一盏茶的功夫出现的。一出兄妹失散多年终于重逢的戏码,他们演得还算不错,再者,他们本也是前不久才相认的。

    高旭对陈辞的身份抱有怀疑。毕竟高昌的眼线遍布齐国,陈辞说他久居齐国,可对于这个可疑之人,他却半点也没听说过,一直在询问他在齐国生活时的情况。陈辞的回答滴水不漏,甚至可以说有些煽情,听得十二哭成了泪人儿。

    忽然,高旭又问起了陈辞的名字。

    十二听了以后对着高旭破口大骂,直言他没事找事。赵素轻虽没说什么,却也微微皱起了眉。高旭的言行虽然失礼冒犯,却也是情有可原的。陈辞身份成疑又忽然出现,为免宁遥被骗,她觉得,谨慎些也没什么。

    这是宁遥意料之中的事,显然陈辞也料到了。他只是微微一愣,便笑着说自己姓薛,名卫。听到他说自己姓薛,高旭的疑心一时减了大半。他查过艾依的身份,知道她从前姓薛。

    大概只有十二在困惑为什么艾依是楼兰人,但他的兄长却姓薛了。或许困惑的不她一个,但只有她问了出来。高旭笑而不语,而宁遥则笑出了声,开口解释。。

    “奴只算半个楼兰人。奴原本姓薛,自幼同兄长分离,辗转到了楼兰,八岁时被师傅收为弟子。师傅死后奴继承了师傅的名字和琵琶。后来,奴便背着师傅的琵琶,游历诸国,寻找兄长。”

    “我方才弹的曲子,是年幼时一位伯母教的,只有我和兄长知道。”

    “难怪薛大哥能认出你。”十二焕然大悟,“你刚刚弹的曲子真好听,叫什么?”

    “这曲子本没有名字,但我们唤它《故乡遥》。”

    最后的曲名是宁遥和陈辞同时说出来的,后两人相视一笑,陈辞的怀疑又少了一分。这下十二和赵素轻已然信了陈辞的身份,高旭虽然还有所怀疑,但到底是没再说什么。

    草原温差大,庆祝会进行到后半夜时空气中寒气极重,直逼骨髓,宁遥虽是习武之人,因着此次伪装的身份,加之赵素轻和高旭都是高手,宁遥不想轻举妄动,故而没有运用内力御寒。

    宁遥下意识的朝篝火靠拢,可后背却依旧是寒凉的。察觉到宁遥身体的不适,高旭还没来得及动作,陈辞便已经将一件大氅披在了宁遥身上。察觉到宁遥身上透出的寒气,陈辞眉头紧皱。

    “你身子怎么这么凉?”说着,还不等宁遥解释,便又拉起了她的手,才惊觉她的手更是寒凉,不由将眉头皱得更紧了,“这些年,你都经历了些什么?你如今这身体,竟差成了这样?”

    “阿兄,别担心,我没事的。”

    宁遥拢紧了大氅,觉得自己都被暖意包裹了。她瞧着篝火,面容阴晴不定,伸手去捉火光,眸子亮得吓人。

    “阿兄,等时候到了,我们便回去,回去看一出好戏。”

    次日,赵素轻和十二同宁遥告别。宁遥知道,其实她们也是来寻人的,但既然她们不说自己的目的,宁遥也就没有开口询问。高旭有推脱不掉的事物,只得先去处理,宁遥没有留他,独自一人留在了客栈。

    昨夜,陈辞对她说,让她自己先回越国。他说,他在齐国潜伏多年,这些年的谋划和部署,便是为了从内部击溃齐国。他还说,等时机成熟的那一日,他们兄妹二人联手,那么一举击溃齐国,便是轻而易举的事。

    宁遥自然不会怀疑自己兄长的手段,她只是担心他的安危。

    齐国皇帝和高昌都不是什么好对付的人物,陈辞一个人要与他们斗,实在太难。

    宁遥提议让随自己来的暗卫如影留下帮他,陈辞为了让宁遥安心,终于还是点了头。

    做戏要做足,陈辞随宁遥回了齐国国都。夜里,绿君做足了准备,宁遥向陈辞介绍着绿君和如影,同他介绍了绿君的份。

    “我在越国,云姨帮了我很多,兄长,这是云姨的产业,今后,我们可以通过绿君联系。”

    陈辞同绿君点头至意,随即看向了如影,“那么,这位就是如影了。”

    说着,他亦对如影点头道谢,“今后,你便是跟着我了。”

    “是,属下定当尽心为将军办事。”

    她一声将军,当真是叫人恍惚。宁遥如今是整南大将军,陈辞曾经是镇北军中的上将军,一声将军,不知在喊谁。

    陈辞浅浅一笑,语气温柔,“今后跟着我,便不要喊将军了,唤我公子就是。你今后的身份,便是我的义妹。”

    “如影,兄长的安全,便托付给你了。但也要保护好自己,好好活着,我等着你们回来。”

    后来,悠然居一位女琴师被人看重,花重金替其赎身后带走的消息传遍都城。消息刚闯出的当日晌午,高旭便又火急火燎的登了悠然居的门,在见到宁遥的那一瞬才松了一口气。

    当他看到宁遥带着困惑的表情时,不知为何,高旭忽然间便不假思索的开了口。他对宁遥说,我替你赎身,跟我走吧。

    闻言,宁遥并未立刻回答,而是将高旭带进了他常去的雅间,宁遥取了琵琶,欲为他弹奏一曲,却被高旭阻了,硬要她回答。

    “奴的身契在奴自己身上,无需少将军替奴赎身。”

    “那……”

    “少将军,奴要走了。”宁遥出口打断了他,“奴来齐国本就是为了寻找兄长,如今兄长寻到了,奴也要走了。此曲,便当做你我饯别的曲子吧。”

    “你……你要去哪儿?”

    “自然是同兄长回故乡去。”

    “好,也好,回故乡去。”

    高旭未再多言,静静听着宁遥弹曲。一首曲子,他却觉得过了很久,几乎就是一生。他想,或许今后他们便不会再见了。

    他本来想问:月亮,你当真就没有意中人吗?

    再问一次,最后一次。

    他不知道这样问到底有没有意义,但他忽然便很想知道答案。

    可他到底还是没有问出口。

    不是放弃了,而是他到了唇边的话,被一声冷哼呵住了。那人声音灵动,有些耳熟,连宁遥都放下了手中的琵琶,疑惑着推开了雅间里的窗户。

    注:“满堂花醉三千客,一剑寒霜十四州。”出自唐·贯休《献钱尚父》。“贵逼人来不自由,龙骧凤翥势难收。满堂花醉三千客,一剑霜寒十四州。鼓角揭天嘉气冷,风涛动地海山秋。东南永作金天柱,谁羡当时万户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