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我们小萱儿,吃了这多苦。”陈辞看着宁遥,一想到自己自幼宠爱的妹妹遭遇了这么多便心疼得不行,“都是兄长不好,若是我早些去越国去寻你便好了。若我早些去寻你,你也不会这么难。”
“兄长也不知道我还活着不是吗?”宁遥连否认了陈辞的话,“我的事情是叶叔叔亲自操办的,所有人都以为陈家的人早就死光了,没人知道其实我还活着,若非我得了消息亲自来了齐国,我也不知道,兄长还活着。”
“如今有我了,有阿兄长,小阿萱便不是一个人了。”陈辞语气温柔得不像话,似是要把这些年亏欠自己妹妹的都弥补了,“齐国皇帝深谋远虑,高昌速来又谨慎,你若要打探他们的消息,不是件容易的事。”
宁遥并没有否认陈辞的话。她虽只接触过齐国皇帝和高昌一次,但,就那次接触,她就知道,那两个人都不是轻易就能叫人看透的。尤其是高昌,给她的完全是一种相反的感觉,叫她困惑。
“兄长在齐国生活了这些年,对高昌可有了解?”
“这个人,深不可测。”提起高昌,陈辞也陷入了沉思,“从前在军中,你我都见过他排兵布阵的手段,那般杀伐果决,行事狠辣,可偏偏在生活中展现给他人的却又是完全相反的一面。这样的人,心有九窍,多智而近妖。”
“所以我这许多年,步步为营,精心谋划,处处争权夺利,为的便是有朝一日与高昌一战时,能胜他。”宁遥目光坚定,“我只有赢了他,才能走下一步。”
“那你打算如何?”
“人无完人,高昌再厉害,总有弱点。他为了自己的儿子可以夜闯皇城,从高旭身上下手,或许会有收获。”
“不,高旭不是他的弱点。”陈辞看着宁遥的眼睛,“皇帝才是。”
“皇帝?”
宁遥又不由自主的想起了先前在将军府,见到高昌和皇帝的时候。她当时只觉得高昌和皇帝之间的气氛很奇怪,疑惑为何她才刚进将军府不久皇帝便到了,皇帝对她莫须有的敌意还有高旭对皇帝态度的转变。
可如今,她却忽然明白了,一切的不合理,也就都有了解释。
“这本是皇家秘辛,我也是在齐国暗查了这许多年,才知道了一二。当年皇帝立后之后没几日,高昌也娶了夫人。后来高昌被召入宫中数日,离宫时皇帝被刺客所伤。之后的数年,高昌除了上朝外很少踏足皇宫,倒是皇帝却开始频繁出宫。”
“当初他夜闯皇城,为的可不仅仅是高旭。”
“高昌想一统天下,可惜他不会有这个机会了。兄长,我想,我已经有了对策。”
高昌和皇帝之间看似坚不可摧,可如今,他们之间的关系有了突破口。千里之堤溃于蚁穴,没有了信任,任高昌有通天的本事,最后只会一败涂地。
他们之间能变如同一座年久失修的危楼,看上去依旧坚固,其实全靠微妙的平衡苦苦支撑,只要打破那平衡,便会立刻分崩离析。
街面上逐渐热闹了起来,宁遥和陈辞相看了一眼,不必言语,已然明白了对方心中所想。陈辞眨眼间不见了踪迹,而宁遥也不着痕迹的回了自己的客房。
刚回到客房没多久,便有人敲响了房门,宁遥出声询问,来人是高旭,邀她一起下楼用早膳。宁遥对着铜镜打量了自己一番,彻夜的谈话让她看起来有些精神不好,为了掩饰,心下盘算着一会儿怎么装晕,便戴上了头纱蒙着面开了门。
高旭倚在门边等宁遥开门,见她戴着面纱眉头不由一紧却也没说什么。看着宁遥走路时脚步虚浮,还以为是她没休息好,正欲开口询问,却见宁遥的身体摇摇欲坠,还未待她做出反映,宁遥便身子一倾,腰绊在了扶手上,整个人跌了下去!
楼下顿时有人一片哗然,惊呼有人坠楼。
高旭顿时瞳孔一紧,运用轻功飞身而起,眼看着宁遥就要重重摔在地面上而却他抓不住她,就在他绝望之际,二楼有一道青色身影飞出,将宁遥接在怀中缓缓落地。
见状,高旭立刻调整了身形,脚踏二楼的扶手借力,最后落在了那道青色身影的对面,待他站定,才看清救了宁遥的是一个身着青楸色衣裙的女子,心中的不悦顿时烟消云散,转而换上了一副笑脸。
“多谢姑娘救命之恩,敢问姑娘芳名?”
“哪里来的登徒浪子?躲开!”那女子蹙眉怒道,将宁遥护在怀中,转头询问凑上来的店家,“劳烦店家去请郎中,这姑娘住哪间房?我先带她回房去。”
语毕,她又扭头看向了高旭:“喂,登徒子,你同她是什么关系?”
高旭自幼游离在众女子之间,生的一副好皮囊,又有意扮演纨绔,从未在女子身上吃过鳖,还是头一回被人这般辱骂,一时有些无措,下意识的顺着那女子的话去回答。
“我们是朋友。”
“哼,谁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你且跟着,待她醒后问明白了再说其他的。”
说完,那女子抱着宁遥便朝楼上走去。她并非孤身一人,二楼还有一个与她衣着形制相似的女子,在二楼相聚后一起朝着宁遥的房间走去。
高旭跟在她后面,与一个年纪较小的姑娘走着,那小姑娘看了前面的人一眼,小声朝高旭说话。
“我师姐性子直,方才的事,公子别往心里去。”
“不会。尊师姐豪迈爽直,有一副侠义心肠,在下倒是想同她结实一二。”说着,高旭用折扇击掌,恍然道,“在下说了这么多,还未问过姑娘芳名。”
“你都这般同姑娘说话的吗?难怪师姐说你是登徒子。”少女掩面笑道,声音灵动,“我在师门中行十二,师门中人都喊我十二,公子亦可喊我十二。”
“不知十二姑娘师承何派?”
“西上太白峰,夕阳穷登攀。太白与我语,为我开天关。愿乘泠风去,直出浮云间。”
十二不曾正面回答高旭的问题,而是念了一首诗。念至半联她便停了下来,侧眉看了高旭一眼,高旭立即会意,接着道出了下半联。
“举手可近月,前行若无山。一别武功去,何时复更还?”接出了诗,高旭也反应了过来,“原是太白山下青云宫,只是,怎会来白城?”
“遵师门之命,下山游历,听闻每年六月初四,白城皆会举办赛马大会,很是热闹,趁此机会过来看看。”
“原来如此。”
高旭同十二聊得正欢,她那位师姐的声音又冷不丁飘了过来:“你们当我是聋的吗?十二,还不快跟上?”
闻言,十二一愣,无奈一笑,同高旭点头示意后提起裙摆跑了几步跟了上去,她那师姐睨了她一眼,她便如同蔫了一般低下了头,声音极小带着几分委屈。
“三师姐。”
高旭听到她如此说。
年轻一辈中,青云宫行三的女子,一袭青楸色衣裙。高旭想,他大概已经知道了她的名字。
两年前一女子在江湖横空出世,挑战了诸多英雄豪杰,后以剑法之狠决而名动天下,如今在江湖上也算是有名有姓的一号人物。
满堂花醉三千客,一剑寒霜十四州。
寒霜剑赵素轻,八岁时拜在青云宫三长老门下,因天资聪颖,后被收为亲传弟子,是青云宫下一任掌门人的候选者之一。
对于她的到来,高旭不由有些好奇。
赵素轻将十二和高旭都留在了屋外,待店家请了大夫来才跟着一起进了屋。
宁遥本来是装晕,事情发展到如今的地步便也只好硬着头皮继续装下去。十二和高旭的谈话她听到了,和高旭一样,她自然也猜到了赵素轻的身份,困惑为何太白山青云宫的人会出现在白城?
宁遥和高旭都知道青云宫的人来看赛马大会只是幌子,其背后的事,她们不说,高昌也迟早能查到。介于越国与齐国一战已不可避免,宁遥私心觉得,她们若是来齐国搅浑水便是极好的,甚至希望她们能将水多搅混一些。
大夫为她切过脉,同高旭和赵素轻交谈过后,便在宁遥身上扎了几针,诚然,这位大夫医术一般,不仅没看出宁遥是假装晕厥,替她扎的针也还有明显的不足。
或许,这只是位刚刚学成,经验尚浅的大夫。
如此想着,宁遥也不想继续遭罪,便趁着那大夫要扎第三针的时候睁开了眼睛。那大夫瞧见她睁眼,自己吓了一条,手中的针在落下时,毫不意外的扎错了地方。
宁遥:……
眼前的大夫四五十岁的年纪,全然不像刚刚学医的人。只是为何医术如此之差?还是说,在齐国,其实并没有什么算得上医术精妙的大夫?
人既醒了,那大夫自然也没有继续待下去的必要,店家带着大夫出了屋之后,赵素轻便又凑到了宁遥面前,仔细打量着她,后才出声询问宁遥状况如何。
“奴好多了,多谢姑娘出手相助。”宁遥轻声朝她道谢,随即看着屋内的人,佯装疑惑,“她们是?”
“举手之劳,不足挂齿。我们是太白山青云宫弟子,你不必担心。”赵素轻摆手道,随即柔声安慰宁遥,后又指向了高旭,“这个人,你可认识?”
“是,我们……算是朋友。”
“如此,我便放心了。”赵素轻终于露出了点笑容,又扭头看向了高旭,对他说话的语气里仍有不快“先前我对你多有误会,你们既然真的认识,那我替之前的无礼向你道歉。”
说着,赵素轻对着高旭抱拳作揖,随即又道:“只是,我依旧不喜欢同你这类人打交道。”
见赵素轻对认真的自己行礼道歉,高旭也连忙握好折扇回了一礼:“是,姑娘女中豪杰,侠义心肠,我浪荡无理惯了。姑娘若不喜欢,我改就是。”
“只是凡事不可一棒子打死,说不定日后我与姑娘也能成为挚友不是?”
有道是伸手不打笑脸人,高旭如此这般话语动作都挑不出差错,一改平日的轻佻模样,谦和有礼,如此,赵素轻的脸色终于真正缓和了下来,却没有答高旭的话。
“还请姑娘告知姓名,他日奴好登门道谢。”宁遥看着赵素轻,暂时缓解了无理尴尬的气氛。
“我姓赵,名素轻。道歉倒是不必,你我相逢即是有缘,又经历了这一遭,如今也算相识一场,不如交个朋友?”
赵素轻如此说。
“奴名艾依。”宁遥忙回了赵素轻一个鞠躬礼,“奴这般身份,能结识赵姑娘这等侠士,是奴的荣幸。”
“你我同为女子,在我面前,不必如此拘谨。”赵素轻对待宁遥态度温和,“这个问题或许有些冒昧,可你跌下楼梯,是否同他有关?”
“不是。”宁遥笑着同赵素轻解释,“是奴央公子陪奴来白城寻人的,昨日方到。奴夜里没休息好,先前不知何故有些晕厥,一时不觉便从楼上跌了下来,竟还将自己吓晕了过去,说来也是惭愧。”
宁遥又同赵素轻说了许多,说起自己的身份,说起寻人的原由,赵素轻听后万千感慨,十二也皱着眉头看着她欲言又止,满脸想安慰自己又不知该如何开口的表情。随即两人表示,会帮她一起寻人。
赵素轻和十二是十成的江湖人性格,随性洒脱,只是赵素轻总归是被当做门派的继承人扶养的,比起十二的天真活泼无拘无束,她多了份沉稳。十二活泼好动,同宁遥相处下来,也打开了话匣,讲述起了她们的出生。
身为武林中人,她们身世悲苦。赵素轻出生武林世家,因着自己父母同青云宫掌门的交情,在双亲被仇家找上门杀害之后,便被自己的师傅带回了青云宫。当年战火四起,在去青云宫的路上,她捡到了父母俱亡尚在襁褓中的十二。
那一年,赵素轻才六岁。
“我就这样被三师姐带回了青云宫,所以哪怕师姐再凶,我最喜欢的还是三师姐!”十二边说,边笑着拿起了桌上的桂花糕往嘴里噻,“其实,三师姐只是面上凶,整个师门,就三师姐最疼我。要不是我求她,这次她才不会陪我下山呢。”
“你这话要是被大师兄听到,他怕是要骂死你了。”赵素轻端了一碟山楂糕从屋外进来,笑着敲了一下十二的额头,“吃了那么多桂花糕,吃点山楂糕。”
“哎呀,大师兄可疼我了,才舍不得骂我。”十二立马抱起了山楂糕,两眼放光,“三师姐,这是你做的?”
“找店家借了厨房,随便做的。”赵素轻微微蹙眉训她,“怎么这么没规矩,你以为还在山上所有人都宠着你吗?还不放下。”
“哦。”
十二嘟着嘴不满的拿起一块山楂糕咬了一口,颇有些不情愿的将山楂糕放好了。宁遥瞧着她们相处的模样,笑得合不拢嘴,心中的阴霾也散去了。
注:“西上太白峰,夕阳穷登攀。太白与我语,为我开天关。愿乘泠风去,直出浮云间。举手可近月,前行若无山。一别武功去,何时复更还?”出自唐·李白《登太白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