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最近长安城内有位女郎以您的名义吃喝玩乐,如今那些掌柜们已经拿了账单找上了门。”
管家杨伯静立在书房外向宁遥禀告着,静静的等待着回复。
次日午后,宁遥刚用过午饭,正在书房内看书打发时间,听到杨伯禀告的话,她只眉头微皱,不明白在长安城中究竟是何人敢乱用她的名义行事,却还是让杨伯带那些人去账房领取银两。
无名候在暗处,在杨伯走后自暗中走出,看了宁遥一眼,“可需派人去查?”
“不必。”宁遥头也未抬,继续看着手中的书,“直接将人带过来,要活的,别伤了。”
无名领命退下,宁遥则收了书,再看不下去。正月时节,再过几日便是上元节,昭庆到了长安之后便一直很期待长安的上元节,到了那日,她必定是会上街游玩一番的。
昭庆公主此番前来同越国和亲,自己挑选夫婿,上元节会是一个很好的契机,但同时,也是最容易生出事端的时候。城中治安一直由禁军负责,可上元节那日,必定会加派别的兵力负责,届时六部众人一定会十分忙碌,而在长安城中的镇南军应该也会被调动。
要配昭庆公主,为保两国邦交,需得是皇家之人。为保越国安定,则只能是没什么实权的人。为免夺嫡之争,便不可能是皇室之人……
如此一来,无论昭庆公主选谁,只怕终会引人不满。宁遥迅速在脑内筛选了一番人选,脑中便浮现出了燕池的名字。
确实,权衡利弊之后,燕池是当下来说最合适的人选。燕池是皇子,穿他可递进两国邦交。而燕池的母妃淑妃一家已经亡故,背后没什么势力,就算娶了昭庆公主,背后那点支持也不足够让他扰乱朝堂。
就这两点来看,他的确是最合适的人选。可偏偏,最不可能娶昭庆公主的,也是他。
当年淑妃之死一事,一直耿耿于怀的人,不止是宁遥自己,燕池自己也在调查,这件事,想必皇帝也知道。况且当年颜渊死前,身边只有他这个唯一的外孙。颜渊交代了什么尚不可知,但大体也能猜到些。
这些年在宫里,燕池能活下来,甚至是暗中培养出自己的势力,就说明了他背后有人暗中相助,只是前期有张家压制,皇帝便没有放在心上罢了。可让他与昭庆公主成婚,送上一把利刃,这种事,显然是皇帝不愿意看到的。
太子背后有张家支持,其余的皇子不是已有婚配便是尚且年幼,如此,便只能考虑世家贵族里的公子了。
那么,会是谁呢?会是谁,娶了昭庆公主之后,既不会引人猜忌,又能维系两国之交?宁遥一时间想不出合适的人选,索性提笔作画,平复心境。
豪笔游走起落,再次落下,便有一美人跃然于纸上。红叶之下,美人执灯,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细细观赏,便会发现,画上的美人,眉眼之间竟有几分那位在宁遥面前自尽的女刺客谢红叶的影子。
谢红叶用她同太子之间的那些秘辛同宁遥做交换,换取她那唯一的胞妹的自由,宁遥寻到了她的胞妹,将经过一一告知,而她的胞妹,却选择了复仇。
这并不难,要除掉太子,方法有很多,她的愿望是要让太子生不如死。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在宁遥的帮助下,谢红叶的胞妹在太子面前死于一场大火,如今成为了一位无名小吏的胞妹。
她们姊妹之间原本并不相似,在蔡筱云的帮助下,她如今同她的阿姊到有了七分相似的容貌。今夜,这画中的人,将以官员家属的身份,出席皇帝特意为昭庆公主择夫准备的宴会。
听了暗卫的禀报,宁遥再次提笔,在画上题了一首诗,随后将画好的画抬起仔细端详,吹干了墨迹,递给了暗卫。
“将画仔细裱好了,送到竞拍行去。”
“是。”
棋子都已经就位,如今,便看她们的了。
黄昏十分,宁遥刚处理完公务,她拍去寻人的暗卫,便将人带到了花厅。蝶香端了粥点到书房,宁遥原本不想吃,却拗不过蝶香,最后在她的注视下吃完了粥,才问起那个人的情况。
“人怎么样了,如何了?”
“你就放心好了,我亲自接待的,有你的吩咐,自然不敢怠慢。”蝶香眉头微蹙,一脸的不解,“我就不明白了,她乱用你的名义行事,要是以往,她哪会有这么好的待遇?”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她现在在哪儿?”
“还在花厅呢,说一定要见你。”蝶香颇有些嫌弃,“真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
“既然她要见我,那便去见见吧。”
宁遥叹了口气起身朝花厅走去,蝶香连忙跟上,一路上问东问西,宁遥都一一答了。到了花厅,看着坐在哪里无聊到逗窗外蚂蚁的少女,宁遥挑眉,语气里多了几分喜悦。
“我道是谁,果然是你。”
少女闻言,回眸看向宁遥,眉眼含笑:“叨扰了,将军。”
“公主既然到了长安,怎么不直接来找我?”
“我怕他们以为我是骗子,把我打出去。”贺工嘎玛笑着道,“在着便别喊我公主了,就喊我的汉名,喊我贺星儿。”
蝶香听着她俩的对话不由皱眉,不解的看着两人,“公主?她是公主?哪国的公主?”
闻言,贺星儿闭口不答,而是挑眉看向了宁遥,宁遥则无奈的叹了口气,微微摇头,“你家主人去过哪个国家?”
“西州啊。”
“所以呢?西州一共有几个公主?”
“不就一个吗?”蝶香脱口而出,而后后知后觉的瞪大了眼睛,指着贺星儿,“……所以,你,西州储君……”
闻言,贺星儿看着她的反应,不知所措的笑着点了头,但很便又适应了,“但……,我是偷偷溜出来的,你可千万别透露我的身份。”
“你不好好在西州当你的储君,没事跑来长安做什么?”
“找人啊。”
“找人?找什么人?”
“我的意中人。”
“所以呢?你找到了吗?”
“没有。”
“那你都去了哪些地方?”
“漠北,幽州,我找遍了他曾经说过的地方,却还是没找到,大抵是我俩真的无缘吧。”
“所以呢?你还要找吗?”
“不找了,在长安待几天,我就要回去了。”说到这儿,贺星儿眼中染上了几分伤感,“这也许,是我最后一次离开西州了,以后便再没机会出来了吧,所以,我要趁我还能四处游历的时候,去别的地方多走走,多看看。”
“这样啊。”
蝶香刚觉得与贺星儿有些投缘,听到她如此说,难免也有些伤感。宁遥察觉气氛不对,看着两人眸中的失落,不由挑眉,转移了话题。
“今晚有一出好戏……”
“我要去!”
“我要去!”
宁遥话音未落,蝶香和贺星儿便同时开口,三人都微愣了一下,最后却相视一笑,宁遥无奈摇头,最后决定带着她们去赴宴。
马车里,蝶香看着宁遥,有些不满:“姑娘,你早说要参加宴会啊,我都没能帮你好好打扮。”
“你不是帮她打扮了吗?”宁遥看向了贺星儿,许是觉得贺心儿这模样很是少见,不由又多看了两眼。
时间有限,留给蝶香的时间并不多,让她不得不舍弃了了很多构思,只得简单随意的替贺心儿做装扮,又在路过成衣店时替她挑了一套衣裙。
白衣红裙鬓随云,一支明月发间簪。
贺星儿显然对自己的新造型不太适应,可为了不那么显眼,还是忍受了这个妆扮。第一次挽发髻,她总觉得头上沉的很,连带着觉得脖颈也有些酸疼。
“做你们越国的女人还真是受罪,这头发怎么能这么沉?”贺星儿揉着脖颈抱怨道,说着,抬手便要去挠头,却被蝶香一掌拍掉了手。
“别碰,一会儿头发碰散了。我还只是替你挽了个发髻,簪了支明月簪就这你就受不了了,那你成亲的时候岂不是要发疯?”
“成亲?”
“对啊,成亲要戴冠披帔,单一个发冠便有一斤六两那么重呢。还要穿十数件礼衣……”
“你们越国人成亲还真穿十数件礼衣啊,我在书上见过,还以为是夸大其词。”贺星儿有些无奈,“十数件,那不是裹粽子吗?再说了,穿那么多,还走得动吗?”
“婚姻大事,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三书六礼,三媒六聘,可一样也少不得,如此大事,怎可马虎?”
“你这么清楚,怎么,莫不是有想嫁的人了?”
“你……你胡说!”
蝶香被贺星儿一句话羞红了脸,闹起了性子不在理她,贺星儿瞧见她的模样也笑着停了口,宁遥难得清净片刻,没过多久,便到了宫门。
“你们两个,进去以后消停些,安安静静看戏。”宁遥虽然无奈,对她们却还是包容的,语气里满是无奈“一会儿不管发生什么,你们都别管。”
宴会一片歌舞升平,宁遥在女眷区落了坐,目光从对面一扫而过,最后落在了坐在皇帝下方的太子身上。他显然憔悴了许多,整个人手握酒杯低着头,偶尔回应一下皇帝和皇后的话,然后又继续神游,叫皇后十分愤恨的看了他几眼,却又陪着笑同皇帝讲话。
此次宴会,为的是让昭庆公主选夫,故而那些未曾婚配的男子们都特意打扮了一番,无一不是锦衣玉带,衣冠楚楚。宁遥环顾四周,却见一男子在角落正冠端坐,不曾刻意打扮,再仔细一看,却是林言!
瞧他那副不情不愿的模样,大抵是被逼着来的,却又不想被公主选上,才躲在角落里。他同张沐雪曾有婚约,如今两人婚约已废,张家替张沐雪另外谋了一门亲事,可她不愿嫁,便到了尼姑庵带发修行。
宁遥不知道林言对张沐雪是何种情感,可宁遥知道,因为他父亲的死,他同张沐雪之间,或许已经再无可能了。先前为了让他的父亲心甘情愿替张家做事不起二心,才有了林言与张沐雪的婚约,如今林言父子已成张家棋子,他同张沐雪的婚约,自然便是作废了的。
说到底,林父应张家而死,张沐雪身为张家的女儿,纵使与这件事毫无关系,可他们之间,终究是隔着一层杀父之仇。
既然如今林言在为自己做事,宁遥想,不如就给他点提示,免得他到时候被昭庆公主看中。他若成了昭庆公主的驸马,此生怕是再无机会替父报仇,做出一番成就了。
虽说昭庆公主心思难猜,林言是否会被她看中还很难说,可宁遥觉得,还是掐断所有可能为好。可还未等她做出行动,人群中却有一清亮的女声响起,随即便有一个少女走到了林言面前。
少女身着南国服饰,全身以银铃为饰,走起路来叮当作响,悦耳动听。瞧她一身装扮并不难看出她的身份,想来她便是南国的公主昭庆公主了。
昭庆公主不顾众人走到了林言面前,满眼笑意的看向了他:“怎么会是你?你怎么会在这儿?”
她的越国话说得还不是很流利,依旧带着些南国的口音,因着南国话听起来与蜀城的俚语相似,所以众人到都也听得懂。
“公主。”
“昨日我的马受了惊,还是你帮我稳住马救了我。”昭庆公主似乎心情不错语气很是开心,“你既然在这,也是来选驸马的?我们南国人向来有恩必报有仇必偿,你既救过我,不妨便选你做我的驸马?”
“昨日之事,不过举手之劳。”林言看起来沉稳了许多,没了当初同宁遥置气时的孩童心性,心思也愈发的缜密,“公主生得国色天香,又是千金之躯,外臣不过一届莽夫,实在不是公主良配。”
“你只说,愿不愿做我的驸马?”
“回公主的话,外臣不愿。”他说这话时不卑不亢,全然没了初见之时的莽撞与冲动,倒是叫宁遥颇为刮目相看。
“为何?”
“外臣已有意中人,我曾立过誓,此生非她不娶。”
“山盟海誓,不过过眼云烟,你又何必执着?”
“公主错了,外臣并非执着。”林言终于抬眸看向了昭庆公主,眼睛里似有微光,“这是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诺言,外臣,不过是在坚守自己心之所愿之事,心甘情愿,非是执着。”
这番话,宁遥想,他是说给右相听的,是说给皇后听的。为的,是他与张沐雪的婚事。说到底,还是因为年少。年少轻狂,总有随心所欲的时候。因为年少,所以认定了一个人,就以为那是一辈子。却不知世事难料,力有尽时,却不知山盟海誓,转头成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