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一想,宁遥忽然觉得,这刺绣的手法,她好像在别的地方见过。
有了线索,宁遥面上却不动声色,再没别的发现,多留也是无意。宁遥不动声色的将锦帕收了起来,拜别了孙府,随后便十分悠闲的走到了集市里,悠哉游哉的逛了起来。
欧阳洵原以为她是发现了什么,可当他看着宁遥在各家店铺面前东挑西捡,甚至心情颇好的买了一串糖葫芦的时候,终于再也忍不住,满是不解的开了口。
“我们不是应该接着寻线索吗,将军如此这般是为何?”
“不为什么,就是太久没吃,忽然便想尝尝。”宁遥将糖葫芦拿在手里看了几眼,红色的山楂被晶莹透亮的糖衣裹着,外表还有一层白色的芝麻,模样很是好看。宁遥犹豫片刻,最终还是咬下了一颗糖葫芦,在尝到甜味的瞬间皱起了眉。
“年幼时,总觉得糖葫芦是这世间最美味的东西,如今尝来,倒是觉得很不习惯。”
习惯了苦,如今尝到了甜,倒是很不习惯。
可也就是这一瞬,宁遥才忽然忆起,自己年幼时,是很喜欢吃糖葫芦的。宁遥并不擅表达自己的喜恶,从小到大皆是如此,可每天,她都能收到一盒糖葫芦。当时并不觉得有什么,可如今想来,大抵是父亲发觉她每次吃糖葫芦总会默默吃很多,特意为她准备的。
后来她长了年岁,与人情事故便更加淡漠,也更加懂得掩饰自己的喜恶,加之自己刻意压制,吃糖葫芦的次数便渐渐少了,从后来居庸关事发之后一直到今时今日,她都再没吃过。
如今忽然吃起了糖葫芦,竟让宁遥有些恍惚。可即便如此,她面上却还是那般不动声色。宁遥一手拿着糖葫芦,边吃边逛,最后停在了一个卖荷包的摊贩面前,看着摆在桌面上形形色色的荷包。
卖荷包的是个大娘,见宁遥似乎对自己的荷包感兴趣,便笑着招呼她仔细看看。
“这些荷包倒是新颖好看。”宁遥取了一个绣着白色芍药花的荷包,仔细看了看,又接着夸赞道,“大娘真是好手艺,这芍药绣的栩栩如生。”
“姑娘说笑了,这就是我闲着无聊的时候绣的,哪有姑娘说的那么好?”大娘听了宁遥的夸奖,谦虚的道,“姑娘要是喜欢,不如就买一个?”
宁遥原本还想再说些什么,却在目光落在那大娘的手上之后,又随意挑了两个荷包,一起付了钱。买了荷包,宁遥又去了买绣扇的店,左挑右选,好不容易选中了一款绣扇,仔细看过以后却又放了下来,摇了摇头。
这家店的绣扇因为绣样新颖,绣娘绣工了得,因此很受当地女子的喜欢,生意一直很火爆。虽是如此,到底少女心思难猜,老板娘也因此练就了一手察言观色的好眼力,看出宁遥眸中的失望之色,当即便迎了上去。
“姑娘可是对我家的绣扇有不满的地方?若是有,不妨说出来,我好做改进。”
“我想买把绣扇送人,听闻你家的东西不错,所以来看看。你家的绣扇没什么问题,绣娘技艺高超,只是那位收礼之人比较挑剔,比起她的水准嘛,倒是还差了些。”
“既如此,姑娘若诚心要买,我自然能让姑娘满意,可若姑娘是故意来找茬的,那便另当别论了。”
“老板娘说的哪里话,我自然是诚心要买。”说着,宁遥将自己的钱袋拿了出来,递给了老板娘,“只要东西达到要求,银子不是问题。”
老板娘打开钱袋看了一眼,随后又掂了一下,随后将钱袋收进了袖中笑道:“姑娘既是诚心的,我自然会叫姑娘满意,来人,去把镇店之宝取来。”
见状,宁遥在老板娘的带领下进了包间,又命人端来了茶水糕点,目光在宁遥和欧阳洵之间来回游离,看着宁遥十分随意的端起茶杯喝茶,又看着正襟危坐的欧阳洵,随后又笑道:“两位,到是女貌郎才,着实般配。”
“实不相瞒,我们已经定了亲,过一会儿还要去寻嫁衣做得好的店面,不知老板娘可否给个推荐?”
宁遥抢在欧阳洵开口之前开了口,看着欧阳洵有些局促的面容,宁遥则显得异常的平静,随即,宁遥轻笑了一下:“我这未婚的夫君,着实是太木讷了些,面皮又薄,让你见笑了。”
老板娘原本还有疑惑,可目光瞥见欧阳洵微微泛红的耳尖,明明有些不好意思,却又正襟危坐故意板着个脸的模样,到真如宁遥所说是个木讷的,便也信了她的话,笑着接了宁遥的话:“木讷些也没什么不好,知道心疼人就好。”
话语间,店里的伙计已经将东西用托盘装着端了进来,盖着一层红色的锦布,很是吸入眼球。老板娘见了人,立刻过去将托盘接了过来,然后示意那些伙计都退了下去,亲自把托盘端到了宁遥面前,出手缓缓掀开了那层红色锦布。
“这是我们高金聘请的绣娘花费整整一年的时间做出来的缂丝,双面皆为正面,栩栩如生,实乃镇店之宝。”
“这缂丝扇,丝线细腻,清薄剔透,手法井然有序,绣品层次分明,确实可以算是你这家店里的镇店之宝。”宁遥仔细夸赞了一番,随后收辉了手,“只是,若要我乖乖付钱,她还得做的更精细些。”
“我要一副牡丹花开,金钱不是问题,只是成果嘛,只能比这个好,得让你高金聘请的绣娘拿出真本事才是。”宁遥看上去心情大好,起身道,“这把扇子,包起来吧,虽说不是牡丹花开,这桃花却也是不错的。”
“缂丝难做,只怕客人等不及。”
“无妨,我与你写个地址,做好之后,你差人送来就是。若我想请你这位绣娘再替我做件嫁衣,不知是否方便?”
“这……我得问过哪位绣娘才是,我请聘请她的时候同她签过协议,除了绣扇的活,若有别的生意,得问过她之后再做决定。”
“好说,好说,既如此,我明日再来。”
说罢,宁遥便离了绣扇店,同欧阳洵一起进了一家客栈。客栈是蔡筱云的产业,一切都被她的暗卫安排好了,并不会露出什么破绽,也不怕被别人的暗线来查。
进了客栈,宁遥带着欧阳洵进了特意安排好的客房里,听着欧阳洵的疑问,最后默默将先前从孙妍冰屋中拿的那方锦帕和刚刚买的荷包绣扇一一摆在了欧阳洵面前,叫他自己看。欧阳洵将东西仔细看过,却没发现什么端倪,最后只能无奈摇头。
“我并不懂女红,除了与孙小姐其他的东西都格格不入的绣帕,着实再看不出什么了。”
“你既然已经看出了绣帕不是孙妍冰的东西,就没注意到这几样东西上面所绣的花纹,皆出自一人之手吗?”
“什么?”
欧阳洵大惊,忙又拿起几样绣品一一比对,可看来看去还是没看出来什么,最后只能无奈的叹气,疑惑的看着宁遥:“可这几样东西,分明……”
“你的意思是,绣这些东西的绣娘,是同一个人?”欧阳洵豁然开朗,“若真如此,那这位绣娘必定不简单。只是,单凭孙小姐房中这格格不入的锦帕,只怕代表不了什么。”
“所以我让人去另外那几户人家查了,是否有关系明日自然就知晓了。”
两人就这样在客房歇了下来。欧阳洵原本还有些局促,可宁遥跃身上了房梁,往梁柱上一靠,就那么靠着,到让欧阳洵更加坐立不安。
“这……我……将军还是睡床吧,我堂堂七尺男儿,在座椅上将就一晚即可。”他说得支支吾吾,显然觉得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已是万万不可的了,更不好意思叫一个女子睡在房梁上,更何况……
“房梁太高,危险。”
听到这话,宁遥愣了愣,看了欧阳洵一眼,然后抬手挥气,熄了桌案上的烛火。房间顿时便黑了下来,遮住了宁遥有些动容的神情,也遮住了欧阳洵那不知不觉红了的耳尖,映出了窗外一闪而过的人影。
欧阳洵见宁遥熄了灯,自然也就瞥见了窗外的黑影,强行压住内心的惊慌,借着窗外的灯光摸到床边躺了下去。宁遥看着他的举动没有说话,直到听到了暗卫传来的暗号,在听着欧阳洵的呼吸渐渐平缓之后才对着空气开了口。
“我早就习惯危险了。”
“……”
欧阳洵是醒着的,宁遥的话他自然是听到了,可他却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接话。他对宁遥的印象说不上好,可他的恩人,他的兄长,教他读书,教他考上功名,为的就是要自己来帮她的。
他相信,他的兄长这么做定然有他的用意,既然是兄长叫他帮的人,那也一定是好人。他虽如此坚信着,可何裕的下场,他是亲见过的。他从未见过一个人将另一个人活活折磨致死时还能那么冷静,这个女子,分明就是修罗。
可他也见过,她会不顾危险,救下失控的马蹄之下的老妪和马背上的少女。
但若说震惊,却还是那天,他的恩人兄长忽然找到了他,叫他带着军队去接人。在他的印象里,宁遥总是一副闲人莫近的模样,高高在上,藐视众人。那样狼狈不堪,那样虚弱的宁遥,是他从未见过的。
明明已经虚弱不堪,却依然立在一堆尸体之中,骇得那些想杀她的杀手不敢轻举妄动,却在看到援军的瞬间,卸下了所有防备,最后在刺客离开之后晕死了过去。
当时,欧阳洵才忽然反映过来,其实宁遥也是只是个普通人,会受伤会流血也终会死去。
可现在仔细想想,像她这样久经沙场的人,又怎会因为看见援军就卸下所有的防备?能让她卸下防备的,必然是及其信任的人。可是,整个军中,无论是他还是那些士兵,与宁遥都算不上多有交情,除了他的那位恩人兄长——薛丞。
“你同明谦兄长是旧识吧。”
欧阳洵过了许久才轻轻的开口。黑暗中,他借着月光去看靠在房梁上的身影,见她久久不答,以为她已经睡了,就在他准备闭眼的一瞬间,却看到了宁遥的头动了动,那模样,应当是点了头。
“是,他亦是我的兄长。”
宁遥并没有看向欧阳洵,而是抬头看向了窗外。月亮很圆,一如多年前中秋夜的月亮。又是十五了,只是,不是八月十五。
两人再也无话。宁遥坐在房梁上看着夜色,听着欧阳洵熟睡的声音,忽然觉得这样平静的时光有些难得。于是,她翻身出了屋,坐在屋顶上看着金城郡的夜景。
人们都进入了梦想,只门口点着两豆孤灯。万家灯火,无一处是她的归宿,却又好像哪儿都能成她的归宿。身后响起了熟悉的气息,一阵夜风吹过发梢,宁遥抬手接住了对方仍过来的酒壶。
“兄长。”宁遥淡定自若的唤了一声,解了酒坛的红布封口饮了一口酒,“果然,还是兄长酿的酒好喝。”
“你啊,少喝些,小心醉了。”
薛丞走到她身边坐下,接过宁遥递过来的酒坛亦饮了一口,看着万家灯火,侧头去看宁遥,目光有些恍惚:“阿萱,你还记得你我第一次偷偷喝酒的时候吗?那时候,就和现在一样。”
第一次偷偷喝酒,是在宁遥十四岁那年。那天,她忽然来了兴致,在深夜里乘着月色偷了父亲酒窖里的酒,跑到早已经准备好的梯子前爬上了屋顶,坐在屋顶上吹着微风,看着万家灯火。
燕城夜里有些冷,宁遥身着薄纱衣裙,又吹了些凉风被冻到了,掏出备好的酒杯刚给自己倒了杯酒正要喝,就被不知何时到了自己身后的薛丞出声吓了一跳。她手一抖,酒险些撒在了自己的衣裙上。
还是宁遥立刻将酒杯凑到了自己嘴边将酒喝了,她才躲过一劫。薛丞先是说她不该偷偷喝酒,说了她一通,后来因宁遥怕他一直说被自己父亲察觉,急忙拉他坐下,将酒倒好了端杯凑到他嘴边,才叫他闭了口,成了自己的共犯。
年少时的宁遥不胜酒力,没几杯就醉了,喝了冷酒又吹了冷风,次日醒来,只觉头疼欲裂。
往事历历在目,有如昨日,宁遥忆起浅笑出声,随后看着月亮,感慨道:“若是以往,该摘桂花做桂花饭了吧。”
“是啊,每回做桂花饭,你我都爱指使瑾怀爬到墙头去摘高处的桂花。”提及陈韫,两人都明显的愣住了,还是薛丞先开了口,打破了这死一般都沉寂,“瑾怀他,只要没寻到他的尸体,就还有一线生机。”
“阿兄被带到小海之后没多久,便传回了他的死讯,我前前后后派人去打听过许多次,却再没有阿兄的消息了。”宁遥有些失落,“或许我不该再抱有希望,这样的话,到时候也不至于太失望。”
“兄长,若我阿兄……”宁遥再说不下去,眸中久违的噙满了泪,她却坚持着不肯让那泪水掉下来,“兄长,我忽然觉得,有些累了。不管是寻找阿兄,还是替父亲和叶叔叔平反,我觉得累了。”
“不会太久了,阿萱,我们的机会,就快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