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具体是什么?”卢米安听得既振奋又有点担心。
那位女士喝了口“维纳斯圣油”特饮后,语速不快不慢地回答道:
“这需要问你自己。”
说完,她略微低下脑袋,专心享用起早餐,摆出不再交流的姿态。
真是的,怎么总是说一半藏一半……等下次再回答?这不是浪费大家的时间吗?这一刻,卢米安竟有点自己在惹人愤怒上比不过对方的感觉。
他控制住呼吸频率,笑着起身,告辞离开。
接下来的一整天,卢米安都很安分地待在家里,没有外出。
这倒不是他害怕那只猫头鹰害怕到白天都不敢出门,也不是没什么事情需要去做,而是在表演给某些人看。
——他对莉雅等人手中那封求助信很好奇,很想弄清楚具体写了什么内容,是谁写的,而调查最好的切入点是找机会翻看村里每一本小蓝书,找出被剪掉部分单词的那本。以本村村民的身份,卢米安肯定比莱恩、莉雅和瓦伦泰更适合做这些事情,但他担心自己刚和那三位外乡人交谈完就开始做一些调查会引来某些人的注意,遭遇不必要的打击。
这种很可能牵涉生和死、存在与灭亡的事情,即使有奥萝尔的庇护,卢米安也不敢保证对方不会针对自己采取什么冒险行动。
最近两年,他在“恶作剧”上,越来越能把握到相应的尺度了。
这是丰富经验带来的。
他打算过个几天,四旬节开始后,再以追寻庆典相关传说为借口,每家每户都“拜访”到。
到了天黑,用过晚餐,奥萝尔回到卧室,写一份拖延很久的稿子。
卢米安则进入书房,打算找点“梦”相关的书看看,希望能获得自己在梦境中究竟有什么特殊的灵感。
因为家里只有一盏用电池的台灯,现在被奥萝尔征用,所以他只能点亮味道比较重照明也不算好的煤油灯。
提着散发出昏黄光芒的煤油灯,卢米安另一只手在一本本图书的脊背上飞快划过,时而抽取出一册,夹在腋窝下。
过了一阵,他拿着挑选出来的三本书返回到桌子旁边。
刚放好手中的东西,卢米安就看到了家里那本小蓝书。
它和往常一样静静摆放于书桌的一角,灰蓝色的封面上似乎有点灰尘。
看到这小蓝书,卢米安瞬间联想到了梦境废墟内获得的那本,联想到了被人剪下单词拼成一封求助信的那本。
他随即探出手掌,拿起面前那本小蓝书,打算翻一下里面的内容,看哪些单词适合剪下来,能够拼成有用的句子。
也就翻了几页,卢米安的目光凝固了。
当前这一页日历后附的那些解释性话语里有一个明显空洞。
某个单词被剪掉了!
“不会吧……”卢米安无比震惊。
他快速翻动起手中的小蓝书,又找到了十几二十个单词被剪掉后留下的痕迹。
“不会吧……”卢米安再次低语出声,和刚才的反应近乎一致。
莱恩、莉雅、瓦伦泰等人寻找的那本拼成求助信的小蓝书竟然是自己家里这本!
别说他们了,就连卢米安自己都没有想到会有这样的发展!
想都没有想过!
无法描述的复杂情绪中,卢米安皱起了眉头:
“难道是奥萝尔写的求助信?
“她为什么要求助,向官方求助?为什么不告诉我?”
他从莉雅等人的行事风格、刚来就找本堂神甫商量事情的惯性选择等细节上初步判断他们应该是官方的人,也许来自政府,也许属于达列日地区的“永恒烈阳”教会或者“蒸汽与机械之神”教会。
卢米安犹豫起来,表情不断变幻着。
终于,他下定了决心,拿着那本小蓝书,走出书房,来到奥萝尔的卧室外面。
他打算直接去问。
他选择相信奥萝尔。
咚咚咚,卢米安屈起手指,敲响了房门。
“请进。”奥萝尔的声音传了出来。
卢米安拧动把手,推门而入,看见台灯明亮的光芒下,一身两截式棉质睡衣的奥萝尔用发箍束着金发,埋头书写着故事。
“这是你剪掉的吗?”不等姐姐开口询问,卢米安直接走了过去。
“啊?”奥萝尔疑惑地转过身来,眼神又茫然又抽离,似乎还有点在沉浸故事中。
卢米安把翻到相应页码的小蓝书递了过去,盯着奥萝尔的眼睛道:
“这不是你剪的?”
奥萝尔仔细看了几秒,好笑抬头:
“我会这么无聊和幼稚?
“你姐姐我稳重、成熟、大方,和你不一样。”
奥萝尔的反应很自然啊……没有突然被戳穿秘密的惊讶和慌张,一点也没有……卢米安没有掩饰自己的疑惑,开口问道:
“可谁会剪小蓝书上的单词?”
“难道不是你?”奥萝尔打量起弟弟,“看了我的后,打算模仿上面的内容,剪下书籍报纸上的单词,拼成绑架信,在村里玩一场大的恶作剧,而在此之前,先试试能不能骗过我?你是在考验姐姐我的推理能力?”
真不像奥萝尔干的啊……卢米安的视线一直在奥萝尔的脸上,不放过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而姐姐表现得没有半点问题。
“不是我。”卢米安皱了皱眉,“会是谁做的?”
奥萝尔笑了:
“你先玩着推理游戏吧,我还要赶稿。
“明天要是有空,我帮你还原下真相。”
用超凡手段吗?卢米安“嗯”了一声,不再打扰姐姐创作。
他拿着那本小蓝书,直接回到了自己没点灯的房间内,坐至书桌后的椅子上。
“会是谁呢?”
高空红月照耀下,卢米安又一次犯了嘀咕。
他尝试做起推理:
“我们家只有两個人,奥萝尔还是有超凡能力的巫师,不会任由别人在家里捣乱……
“如果确实不是她,按照她的说法,排除掉所有不可能,剩下那个就算再令人难以置信也是真相。
“所以,二选一的情况下,这事其实是我干的?”
一时之间,卢米安又觉荒谬又感好笑。
原来“罪犯”是我自己啊?
我怎么不知道?
他忍不住侧过身体,望向衣柜上附带的全身镜。
绯红的月光里,镜中的卢米安穿着亚麻衬衣、棕色长裤,俊朗的五官没带半点笑容,表情异常沉重。
他很确信自己没有干过剪掉小蓝书内容的事情。
为此,他甚至回忆了下近一个月来自己的经历。
虽然很多细节已经模糊,但大体上做了什么,他还是很笃定的。
沐浴着窗外渗入的红月光芒,卢米安无声自语道:
“难道是我不清醒的时候干的?
“做那个梦的同时,现实的我会梦游?
“不,不可能,奥萝尔说过会看着我这边,我真要梦游剪了小蓝书,她刚才就会指出,而且,寄信肯定在白天,那些时候我都很清醒。”
卢米安就此排除掉自己,思考起别的可能:
“也许是家里来过的其他人?”
他们家虽然平时没什么客人,但不表示完全没有。
首先,会有周围比较贫穷的邻居来借灶炉、烤炉熏肉或者做面包;
其次,卢米安的朋友们时不时也会到他家里来,去书房找些用词简单的看,或是听他讲故事;
最后,娜阿拉依扎、普阿利斯夫人这少数几位女士偶尔会上门做客,与奥萝尔闲聊,她们之中,普阿利斯夫人来的次数最多,并且还会借小马给奥萝尔,让奥萝尔能在山里自由奔驰,两人的关系算是不错。
毕竟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也就奥萝尔这种作家值得普阿利斯夫人交往了。
不过,普阿利斯夫人表面是很亲和的,她时常会与娜罗卡那些妇人坐在一起晒太阳聊天,甚至帮她们捉虱子,在村里名声相当不错。
虽然普阿利斯夫人与奥萝尔勉强算朋友,但卢米安一点也不喜欢她,因为她经常会给奥萝尔介绍自身的某个亲戚,劝她结婚,早点生孩子。
普阿利斯夫人那些亲戚如果为人不错也就算了,可卢米安每次去达列日打听都能发现目标要么品行不端,要么没什么能力,都快沦落到贫困阶层了,没一个好的。
一次可能属于碰巧,每次都这样就让卢米安记恨上普阿利斯夫人了。
“来熏肉、烤面包的肯定不可能,每次都有人看着,不会让他们上二楼的……雷蒙德、阿娃他们也不可能,我全程陪着……普阿利斯夫人、娜阿拉依扎这几位女士倒是有一定的机会,每次来,奥萝尔都会留她们在书房看书,自己去准备点心……
“如果普阿利斯夫人真是女巫,那她向官方求助需要隐瞒身份就可以理解了,而且,她还很谨慎地使用别人家的小蓝书,免得被追查到自己……
“她是在和本堂神甫偷情的时候发现了什么,必须以这种方式自保?”
卢米安越想越是兴奋,有种快要锁定嫌疑人的感觉。
他站起身来,踱了几步,猛然往楼下走去。
他倒不是想去质问普阿利斯夫人,也没打算现在就窥探对方的举动,而是准备找雷蒙德或者贝里家的小纪尧姆,借他们家的小蓝书来做个对照,还原哪些单词被剪掉了,可以拼成什么样的句子。
这样一来,卢米安很大可能还原出那封求助信的具体内容。
他蹬蹬下楼,穿过厨房,打开了大门。
外面染着绯红的黑暗涌了进来,让他瞬间变得冷静。
“呃,姐姐说过,弄清楚那只猫头鹰的情况前,天黑之后不要出门……”卢米安咕哝了一句,后退两步,关上了房门。
反正借小蓝书的事也不着急,明天再做更自然。
活动了下身体,卢米安往楼梯口走去。
叮铃铃,叮铃铃。
门铃被人拉响,声音回荡开来。
“谁啊?”卢米安回过身去,边走向大门,边疑惑问道。
门外响起了一道略带磁性的柔美女声:
“是我,普阿利斯.德.罗克福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