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
三人在书院门口前撞上一张熟悉的面孔。
“回来了啊?”
王姓书生眼神落在叶崇文与陈平身上,讥诮道,“贪污受贿还敢说没有证据吗?”
陈平看着他身后两三名仆从。
每个人身上都带着包袱,扛着书箱,应该是打包好的行李。
没想到消息传的这么快,已经有人准备划清界限了。
陈平,“看来你早有准备。”
“还不够早!”
王姓书生不屑道:“要是早知道王平川跟叶文昌同流合污,本少爷就不该来这华庭书院!”
“王县令还未找到,事情还未有结果,”何青选怒不可遏,“你嘴里休要不干不净。”
王姓书生轻嗤:“朝廷公文都下来了,还想抵赖?”
“我说何青选,王平川如今都没了,你还巴结干什么?”
“你何家本就是低贱商户,还是学会明哲保身吧。”
陈平却心下一动,沉声问道:“你什么意思?”
王姓书生隔空点了点陈平跟叶崇文,“我能有什么意思?不过就是看在同窗情谊上提醒何青选一句,别跟你们走得太近。”
转头对着书院内扬声道:“我也奉劝大家,手里有门路的也早做打算,别把自己下半辈子都赔在了这里。”
何青选不发一语,眼神却像刀子般剜了过去,“退学之事非同小可,需王院长定夺。”
“华庭学院学风严厉,对你等平日的教导更是一丝不苟,你就打算不告而别?”
如此出去,分明就是在打王举人的脸。
更无异于告诉所有人,华庭书院中藏污纳垢,连学生也不愿久留,岂不更加坐实了那些谣言。
此例先河一开,华庭书院恐将声名扫地。
王姓书生嗤笑:“贪污受贿者,必遭连坐!那王举人现在自身难保,还管得着我?”
三人脸色大变。
昨日在县衙只顾着急上火,压根就没听完公文所有内容。
王举人与王县令本是亲兄弟,弟弟犯事,他如何能够置身事外。
......
王府门前人头攒动,含怒而来的百姓将府前大街堵得严严实实。
陈平三人赶到,刚好看见王府门匾重重砸落,扬起一地尘埃。
黄三爷身着虎踞官袍,此刻正指挥众人往外搬东西。
有的箱子像被刻意打开,露出金银铜板、字画古玩、丝绸布料等等。
这些东西对普通百姓而言价值不菲,让他们愈发充满了敌意。
“这就是王家贪污受贿的证据!”
“这么多东西,谁知道值多少钱?要是用来修筑河堤,我的孩子就不用死了!”
“王平川草菅人命,他死了,可他哥哥还活着,就该让他偿命!”
群情激奋的声音此起彼伏。
陈平推开人群挤进去,却一头撞上拦路的衙差。
“这里发生什么事了,”他问,“这不是王举人的家吗?”
那衙差还没开口,旁边的百姓先冷笑着,“现在哪有什么王举人?”
“王平川贪污受贿,他被抄家革了功名,现在是犯官家属!”
“熬不过杖责,明儿就是只孤鬼了。”
陈平两眼直勾勾地盯着王家大门的台阶上,问道,“新任县令,是黄县丞?”
衙差翻了个白眼,没有回答。
黄县令正与人交谈,冷不丁听见喧哗之声,朝这边望了一眼。
他目光一闪,竟抬起手,示意给三小童留条道。
三人直接跑进大门,一眼就看见庭院之中,横七竖八躺着的王家人。
王举人膝盖以上早被鲜血湿透,一动不动的躺在地上。
叶崇文喉间艰涩,步伐虚浮地来到他身边,“院长?”
他抬手在老者鼻息上试了一试。
冰冷的手指隔了片刻才感觉到一点暖意,吊在嗓子眼的一块大石骤然松动。
陈平定了定神,伸手缓缓地将王举人腰臀处那被鲜血湿透的衣料撩开。
只看一眼,他整个人倒退两步,勃然变色。
王举人的双腿血肉模糊,膝盖近乎破碎,腰下、后腿肚上更是皮开肉绽,肉糜沾上布料,其状恐怖。
纵然不识审讯之术,陈平也能辨别出来。
衙差下手之时定然使了暗劲,专挑筋骨处下手。
这是准备要他的命!
“这是怎么回事!”
何青选双目发直,喉中不自觉溢出一声尖啸,狠狠瞪向旁边执杖的衙差。
陈平却细心地发现,整个府内的衙差都是生面孔。
而赵瑾,也不在其中。
几个衙差凑在一起,手里的行刑杖都带着血。
其中一人冲他咧嘴,神色挑衅,“杖刑,这是朝廷的命令。”
陈平攥紧拳头,问道:“是朝廷的命令,还是那姓黄的命令!”
“小孩子说话可当心点,黄大人如今可是永顺县的县尊,瞎说可是要挨板子的!”
衙差懒得跟小童掰扯,直接将行刑杖往地上一杵,讥笑的看着他。
王平川失踪,叶文昌身亡,整个永顺县都落在到黄家手里,其他人不过是微不足道的浪花而已。
此时,李阳也带着数人来到王府。
满地血色入眼,李阳眼前一黑,凄声高喊:“好友啊!”
身后的下人手忙脚乱的赶紧扶住李阳。
一旁的胥吏见状,十分不解道:“我就说那几个肯定不安分,县尊为何放他们进来?”
“就是啊,要我说这华庭书院也不该留。”
“可惜上头只让抄王平川一家,倒便宜他们了。”
黄县令震震袖子,轻笑一声:“这华庭书院要不来才奇怪,本官与王平川共事数年,心中也着实不忍哪。”
胥吏立马讨好道,“县尊大人如此不计前嫌,念及旧情,实乃我辈的典范。”
黄县令嘴角一勾,很是享受。
李阳缓过神,怒目圆睁指着黄县令怒问道,“王兄纵非举人,也是我华庭书院的院长,你……你怎可如此对他!”
黄县令就等着他来问,满脸正色:“王平川贪污受贿,王家坐享其成,致使朝廷震怒,如今杖责而已。比起那在洪水中失去的十八条性命,何足道哉?”
“本官不过奉命行事,李阳你身为读书人,莫非竟连秉公执法四个字都不识了吗?”
李阳指着他大骂:“你不过就是在公报私仇,当初王大人查出你勾连田主簿中饱私囊,你便始终记恨着他!”
“但你不要忘了,你当初……”
话还没说完,黄县令直接截过话头,“说得好!”
他上前一步,将身上崭新的虎踞官袍提了提,一脸无奈地对着众人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昔日御下不严,遭下属蒙骗栽赃,犯下大错。本官惭愧,自觉愧对父老乡亲,故此去职一年,不敢再临县衙。”
他拱起双手朝北方一拜,继续道,“本官以如实上报朝廷,自请失职之罪!但王平川贪墨却是事实,朝廷张榜公示,岂容抵赖?”
李阳几乎有些站不稳,“你!你……你这个……卑鄙小人!”
这时,一双纤瘦而坚定的手,稳稳地扶住了他。
陈平目光如炬,眼底带着淡淡血丝,问道:“朝廷的公文,就一定是正确的吗?”
黄县令怔了怔,“你敢质疑朝廷!”
陈平抬头挺胸,“我质疑的是公理!”
他缓慢地环顾四周,看着那一张张面容上的讥讽神色,再问“如果判断对错的标准,不是真凭实据,而只是一纸公文,那公理到底系于何处?”
“为众人拾薪柴者,使其冻毙于冰雪,便是公理?”
“你说得对,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凡事总会留下痕迹。”
“我总有一天会证明清者自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