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乾清宫一连待了这么多天,双胞胎可是把“储秀宫解封”五个字牢牢地与“可以见额娘”画上等号了。
即使四姐姐的话,小哥俩不能完全听懂,但是抓准“解封”这个关键词后,双胞胎随即就在胤礽和胤禔怀里待不住了。
小十高兴地咧着小嘴,仰起戴着金黄色虎头帽的毛茸茸小脑袋,急切地看着胤礽,用右手指着大厅门口的方向奶呼呼地说道:
“太,纸,咯咯,回,去,找,额,凉~”
胤礽低头瞧着怀里的小不点儿边慢吞吞地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边努力地往嘴巴里吸口水,像是提前过大年般,将胖乎乎的小手攥成小拳头,乐颠颠地上下挥舞着。
他的瑞凤眼中也闪过一抹笑意,伸手撩起小胤祥脖子上系的淡蓝色口水兜兜,往他嘴角处擦了擦,扭头看见他汗阿玛正在对着魏珠低声吩咐什么,想来应该是在交代别的要紧事情。
因为他清楚地瞅见魏珠的眼中闪过一抹诧异后,立刻回神恭敬地点头应下了。
不像十哥哥稳重,小十四的性子是个急脾气。
这些日子下来,他早就在乾清宫里待腻歪了,此时迫不及待想要回储秀宫里找额娘,几乎是小十在仰头和太子哥哥说话的同时,待在胤禔怀里的小十四就开始挣扎,胤禔担心自己一不小心把十四弟给摔了,只好将怀里像是一头小老虎般乱动的小不点儿弯腰放在了地毯上。
等康熙将最后一件事吩咐给魏珠,视线一转就瞥见穿着红衣服的小十四像是一只小鸭子般,两条小短腿儿踩在软绵绵的地毯上一步晃地朝前走,没走多远就“啪唧”一下双腿一软摔了个屁股蹲儿。
跟在身后的胤禔见状,正想走上前弯腰将调皮的小十四给抱起来,哪成想他才往前走了两步,小十四就放弃走路,开始手脚并用地“蹭蹭蹭”往前爬。
他爬的很快,一溜烟儿的功夫,小奶团子就绕过屏风爬没影子了。
康熙瞧见这一幕后,眼皮子一跳,忙挥手示意魏珠退下去忙,对着众人丢下一句“一同去储秀宫”后,就大步流星地绕过屏风,入眼就看到小十四的半个小身子已经侧着趴在红木门槛上了,穿着虎头靴的脚丫子正使劲儿试探着想要落到室外的青石板上,他制止住守门宫人想要帮忙的动作,直接俯身单手提溜起小十四的后衣领就抱着小儿子,领头走出了正殿。
胤礽搂着小十,紧随其后。
跟在后面的胤禔甩了甩胳膊,正打算和四妹一同离去呢,就看见胤禛还一脸踌躇地站在紫檀木小方桌旁。
胤禛眼中透露出来想要和双胞胎那般快点回储秀宫的念头几乎都要幻化成实质了,可他的双脚却像是在地毯上扎根了一般,怎么抬都抬不起来,他这般矛盾的样子,不禁吸引了兄妹俩的注意力。
“快走啊,小四,你在这儿傻愣着干什么呢!”
胤禔转身往后走了两步,伸出右手拽起四弟的右胳膊就往门口迈。
恪靖也笑吟吟地跑去拉上胤禛的左胳膊,抬腿朝前道:
“是啊,四哥咱得走快点儿,要不然就得被汗阿玛他们甩开一大截路了。”
胤禛被大哥和四妹一左一右地拽着,脸上尽是为难之色,抿了抿薄唇像是要说些什么,终究还是没能说出话,沉默地被胤禔和恪靖一路拽着出了乾清宫正殿。
站在兄妹身后的梁九功,则将四阿哥眼中的纠结尽收眼底,不禁摇头叹了口气,忙也迈开步子跟上已经走出大厅的个小主子。
看到大阿哥和恪靖公主拉着四阿哥往西侧门走,四阿哥的步伐越来越沉重。
身为皇上的心腹太监,梁九功的心思向来细腻,对于四阿哥此时心中的想法再清楚不过了。
四阿哥本就是眼里揉不进沙子的人,在此次疫病中,宫里宫外这么多人全都直接或者间接因为乌雅氏而丧命,自己的七个弟弟更是被害的差点儿丢掉性命,四阿哥在怨恨乌雅氏的同时,肯定也有些迁怒身上流着乌雅一族鲜血的自己,故而如今觉得没脸面去见皇贵妃、安妃、宜妃、宣嫔等人,对储秀宫也产生了“近乡情怯”的感觉。
唉!
梁九功正这般想着,果然下一瞬他就瞧见个走在他前面的小主子,沿着青石板宫道走到永寿宫的墙角拐弯处就停下脚步争执了起来。
他忙快步上前就看到大阿哥拧着浓眉,万分不解地看着四阿哥道:
“小四,爷都不知道你咋想的,储秀宫不解封的时候,你整日魂不守舍的,如今好不容易宫门打开了,你咋不想去了呢?”
“大哥,我不是不想去。”
胤禛的面容变得稍稍有些白,像是一只咬坏家具被主人训斥的小狗般,丧气的耷拉下脑袋,眼神游移,垂在身侧的两只手无意识地扣着自己身上的月牙白冬袍。
站在胤禔身旁的恪靖也是一脸莫名地看着自己四哥,她比胤禛小半岁,如果不是这次乌雅氏的事情闹得太大,将卧床养病的太皇太后也给惊动了,她都不知道自己四哥其实是皇贵妃的养子。
看到一向自信活泼,还有些小暴脾气的四哥,如今一朝变得畏手畏脚,整个人看起来也有些阴霾,她不禁用贝齿咬了咬下唇,用右手拽了拽身旁大哥的藏青色冬袍,示意自己大哥别再说话了。
话都还没说完的胤禔,感受到四妹拽他冬袍的动作,他困惑地扭头看自己四妹,瞧见恪靖对着他抿嘴噤声的动作,胤禔的浓眉皱得更厉害了。
梁九功找准机会,脸上挂着和煦的笑容,往前走了两步,站在兄弟一米远的地方,微微俯身打圆场道:
“四阿哥,据奴才所知,当初跟着你一块儿从储秀宫里搬到南所的李嬷嬷和宫女立夏,最早的时候是皇贵妃从永和宫偏殿调到储秀宫办差的。”
“他俩是打你从娘胎落地的时候就在一旁照顾你了。”
胤禛闻言猛地抬起了头,细长的丹凤眼都不禁瞪大了。
他听懂梁九功的言外之意了,李嬷嬷和立夏最早的时候是乌雅氏的人。
从他记事起李嬷嬷和立夏姐姐就跟在他身边了,没想到她俩竟然是与自己一同挪到储秀宫居住的。
看到四阿哥眼底的吃惊,梁九功又乐呵呵地笑道:
“她俩对于当年的事情知道的一清二楚,甚至比皇贵妃还要了解乌雅氏,四阿哥若是有想问的事情,可以去问问她们俩,您和皇贵妃成为母子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有困惑尽早搞明白,千万莫要在心中留下嫌隙啊。”
“嗯,多谢梁公公,我明白了。”
胤禛冲着梁九功拱了拱手,梁九功忙笑着身子一移,避开了。
“不是,这都说得什么和什么啊。”
在胤禔的粗神经看来,乌雅氏的尸首估计在乱葬岗中都找不到了,如今梁九功说这些话是想要干什么啊,大喜的日子里提起乌雅氏这个毒妇,呸!真是晦气!
一出生就丧母的恪靖则不由眨了眨眼睛,心中猜到八成他四哥是准备去向李嬷嬷和白露问清楚当年他之所以被皇贵妃抱养的原因,亲生母亲即便再不堪,身为儿子也得搞明白自己究竟是怎么变成皇贵妃养子的吧?只有把当年的事情搞清楚了,想必四哥才能彻底将乌雅氏带给他的阴影抛开吧?
恪靖正这般想着,就看到他们四哥冲着自己和大哥匆匆留下一句“大哥,四妹妹,你们先去找额娘吧,我回趟南所。”
话音刚落,他就调转过身子快跑着往南所的方向去了。
“不,小四,这。”
胤禔指了指跑开的胤禛,又转头看了看自己一副明悟的四妹妹,最后将目光给移到了说话最多的梁九功身上。
梁九功冲着大阿哥温和一笑,他也明白大阿哥总爱思路跑偏,日常和大家都不在一个点儿上,也没再多说别的,只是伸出胳膊指着北面的储秀宫道:
\大阿哥,四公主,咱赶紧去皇贵妃那里吧,兴许皇上和太子殿下已经走到了呢。\
胤禔不死心地又往南瞅了一眼胤禛,看到胤禛已经跑到转弯的地方,往东跑了。
他才点了点头又跟着四妹和梁九功一道继续往北走了。
……
南所——四阿哥分到的院子里。
李嬷嬷和宫女立夏正忙碌地指挥着宫人们拿着烈酒给门框、窗户消毒。
苏培盛将关在房间里好久的白毛小京巴给放了出来。
白毛小京巴是当时随着胤禛搬家,一块儿从储秀宫中搬到南所的。
往日里它在这儿活得就像个狗大爷一般,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因为此番疫病被苏培盛关在了屋子里,连着近十天都没有外出遛弯的机会,可是把它给闷坏了。
一朝重获自由,小京巴立刻撒欢儿似的在前院的青石板地面上蹦跶着,绕着李嬷嬷和立夏兜圈圈。
李嬷嬷手中端着个铜盆,铜盆里面的温水里放了不少的烈酒,她左手端着盆,右手撩拨着铜盆里的酒水往前院各处洒,头也不扭地对着身旁的宫女立夏笑道:
“老天爷保佑啊,这场灾祸总算是过去了。”
立夏手中同样端着个铜盆,将挡在她面前的小京巴轻轻地用脚拨开,让它跑去一旁玩耍,脸上也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笑容,欣喜道:
“是啊,听说储秀宫今早已经解封了,想来四阿哥现在已经收到消息和皇上一块儿赶过去了。”
“这宫里都这么长的时间没有出过天花了,也不知道究竟是哪个杀千刀的把天花给带进宫里了。”
被困在南所,消息闭塞的李嬷嬷咬着牙齿恨恨道。
立夏也跟着点头附和。
恰在这时小京巴敏锐地闻到了铲屎官的气味,宛如黑珍珠的狗狗眼瞬间就亮了起来,“汪汪汪汪汪——”,撒欢似的屁颠屁颠地撒开四条腿往院门口跑。
立夏和李嬷嬷听到狗叫声后,纳闷地扭头往门口看,入眼就看到跑出一脑门的细汗、脸色发红、嘴里喘着粗气的四阿哥迈过门槛跑了进来。
小京巴欢叫、蹦跶着要让铲屎官给它顺毛,胤禛也顾不上搭理自己的爱犬,瞧见站在院子中央的李嬷嬷和立夏后,立刻步并两步地冲到她俩面前。
李嬷嬷和立夏这个时间点儿看到四阿哥也很震惊,不明白四阿哥为何不去储秀宫,反而跑来了南所。
胤禛的嗓子跑得发干,上半身微俯,双手按着自己膝盖大口大口喘着粗气,看着李嬷嬷和立夏,艰难地吞了口唾沫润了润喉咙出声道:
“嬷嬷,立夏姐姐,我,我当年为何会被额娘从永和宫偏殿抱到储秀宫抚养。”
看到四阿哥这般着急,李嬷嬷和立夏还以为发生什么大事儿了呢,哪成想竟听到了这种话,并肩站在一块儿的两个女人瞬间惊愕地瞪大了眼睛。
“哐当!”
“砰!”
连着两声清脆之脆音响起,铜盆脱了手,里面掺有烈酒的温水洒了一地。
正带着太监们在后院绕着墙根洒生石灰消毒的苏培盛,听到前院传来的狗吠声和铜盆落地声,忙不迭地跑到前院,入眼就看到李嬷嬷和立夏脸色发白,嘴唇颤抖地瞧着四阿哥。
四阿哥脸上的神情也颇为复杂。
他不由纳闷极了,正准备抬脚往自个主子身边去。
李嬷嬷的眼角余光看到正在拿着大扫帚清扫院子的宫人们都有意无意地朝着自己这边看了过来。
她吞了吞口水,强自压下心头上的慌乱,拉起面前胤禛的胳膊就转身带着他往大厅里走。
胤禛抿了抿薄唇,眼中滑过一抹黯然,顺势抬腿跟了上去。
苏培盛不解地小跑上前,微微拧眉看着脸上慌乱之情掩也掩不住的立夏,担忧地小声叫了一句:
“立夏姐姐,可是发生什么事情了?”
立夏闻声回过神来,勉强对着苏培盛挤出一抹笑容道:
“没事儿,你先去忙吧。”
说完这话,她也忙转身跟上了四阿哥和李嬷嬷的步子,快步往大厅里走。
苏培盛看到人反常的样子,直觉里面必定有事儿。
但他很明白自己如今所处的位置,不管是资历还是年龄,都远远到不了像储秀宫的张天喜公公那般,让主子委以重任的地步。
他识相地没去多问,而是又带着宫人们继续给四阿哥的住所进行全面消毒了。
李嬷嬷进入大厅后又步履不停地带着胤禛走到了他的屋子里。
屋子里面挂满了这些年四阿哥的油画全身像,全都用玻璃和上好的木料做成边框给装裱了起来。
其中最显眼的两幅画就一左一右地挂在北墙的雕花窗户旁,左边的画是一岁出头的四阿哥穿着荷花装,脸色臭臭的与眉开眼笑的四公主在慈宁宫的合像。
右边的那幅则是六岁多剃完头不久的胤禛,头上戴着他被染成金色的卷发套,身上穿着他额娘让人给他做的西洋装,右手高高举着一把叉子,英勇地效仿武松进山打虎的场面,比起那幅荷花像上满脸不情愿的样子,这幅“洋装打虎”画里的胤禛可是浑身上下冒着喜悦的泡泡,连细长的丹凤眼里都是满满的笑意。
看到这些画,想起幼时在储秀宫的幸福生活,胤禛的丹凤眼里快速滑过一抹水光。
李嬷嬷显然没有看到四阿哥的沮丧,她此时满脑子都想得是:
四阿哥怎么会知道自己的身世呢?乌雅氏那毒女人莫不是又做什么幺蛾子了?皇贵妃究竟知不知道四阿哥已经知晓自己不是她亲生孩子的事情了呢?
念头又多又急好似长潮的海水般全部涌上来,把李嬷嬷的脑袋都给搞得有些混乱了。
等立夏掀开棉门帘看到站在房间中央面对面却不吭声的一主一仆后,她咬了咬下唇,还是几步走上前,对着胤禛微微俯身道:
“四阿哥,您是怎么知道这事儿的?”
听到立夏的问话,李嬷嬷也将视线转到了胤禛的脸上。
胤禛狠狠攥了攥垂在身侧的两个拳头,修剪圆润的干净指甲都险些将他的手掌心给掐破了,他既难堪又愤恨又悲伤地言简意赅道:
“乌雅氏怨恨汗阿玛对她抄家灭族的事情,背地里悄悄和隐藏在宫里的白莲教余孽勾结到了一起,宫里这场疫病,就是他们在背后捣鼓出来的。“
“乌雅氏,乌雅氏还是其中的主谋,事情败露后,她当着汗阿玛的面在景祺阁自|裁伏诛之时,我也在场,我那天才知道,她竟然是我的生母,我,我是被额娘给抱养的孩子。”
说完这话,胤禛强自忍着的泪水立刻夺眶而出,难受地垂下了脑袋。
李嬷嬷和立夏更像是被人迎头被猛敲了一大木棍一般,脑袋险些当场死机,即使她们俩想破脑袋都想不出来乌雅氏的心肠竟然这般歹毒,往宫里投放天花病毒造成这么多人死亡,这种罪孽怕是死后下十八层地狱都便宜她了吧!
“天呐,乌雅氏,这是真得没人性啊,临死了也要拖累我们四阿哥一把。”
李嬷嬷看到四阿哥脸上的泪水,心也“咯噔”猛跳了一下,瞬间老泪纵横,哭着骂道。
她误认为四阿哥这是因为乌雅氏糟了帝王迁怒,故而才不被皇上允许去储秀宫看望皇贵妃,反而在这解封的高兴日子里被一个人打发来南所了。
四阿哥听着李嬷嬷哭诉的话,也搞明白她是想多了,以为自己被汗阿玛因为此事迁怒了,他忙止住眼泪,苦笑道:
“嬷嬷别哭了,我能分清好坏,汗阿玛也不曾因为乌雅氏的事情怨怼我,我,我只是想搞明白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才会让汗阿玛一气之下让额娘不但把我抱走了,还把我的玉牒也给改了。”
李嬷嬷听到四阿哥未曾被乌雅氏拖累,才停下了哭声。
立夏这些年跟在白露屁股后面也成长了许多,如今已经成为四阿哥院子里的管事宫女了。
她看着面前的一老一少情绪稳定下来了,强自压下心中对着乌雅氏的厌恶和憎恨,对着四阿哥眉头微拧、苦口婆心地规劝道:
“四阿哥,你可千万不要被乌雅氏那女人给诓骗了,她虽然确实生了你,但是你一点儿都不欠她的。”
“当初乌雅氏是住在承乾宫的官女子,她的穿衣风格和言行举止和大佟嫔娘娘类似,听年长的宫人们说,俩人都有些像早逝的慈和皇太后。\
立夏抿了抿唇,看着四阿哥低声道。
胤禛听到这话,不禁皱了皱眉头。
慈和皇太后是她嫡亲的皇玛嬷,大佟嫔是皇玛嬷嫡亲的侄女,侄女肖姑很正常,那乌雅氏难不成是模仿大佟嫔的吗?
李嬷嬷用右手抹去眼睛的泪水,眯了眯微花的眼睛,回忆起了过去,出声解释道:
“皇上刚刚登基没两年生母就病逝了,对自己的生母肯定是眷恋的,因此看到大佟嫔和乌雅氏身上有自己生母的影子后,也会对她俩恩待些。”
李嬷嬷虽不知后世心理学上男孩子们在一定时期多多少少有“恋母情结”这种专业知识,但她凭着自己丰富的人生阅历,也能将其中的门道给看明白。
“皇上恩待她们俩,八成也是出于想要弥补自己生母早年间在先帝后宫里过得不如意的那些苦日子。”
“因为乌雅氏和大佟嫔俩人有相似点儿,故而俩人也一直不对付,当时乌雅氏正是靠着怀上了四阿哥你,才母凭子贵的被皇上恩准给移到了承乾宫隔壁的永和宫偏殿居住。”
胤禛视线低垂静静地听着李嬷嬷和立夏边回忆,边你一句我一句补充着描述早年发生的事情。
“那时候奴婢们都奉命在永和宫偏殿里伺候怀孕的乌雅氏,当时奴婢们都以为乌雅小主会很看重自己肚子里的孩子,毕竟若是她膝下有个健康的小阿哥后,往后就算在后宫里有依靠了。”
“可是奴婢们万万想不到世界上竟然还会有母亲不爱护自己孩子的!”
说到这事儿时,李嬷嬷平和的语调中渐渐升起了一抹怒意:
“乌雅氏养胎期间极不安分,一点儿都没有孕妇该有的忌口,若不是后来太皇太后给当时宫里有孕的庶妃们皆赐下的有安胎嬷嬷,奴婢恐怕当时她就神不知鬼不觉地把肚子里的孩子给小产掉了。”
胤禛听到这儿,想起那日在景祺阁门外也听到乌雅氏厌恶地对屋子内的太监们说,她只恨当初自己在她肚子里时没能把自己流掉。
这竟然不是乌雅氏当时的气话,而是切切实实发生过的事情啊。
胤禛的嘴角不禁扯成一抹自嘲的苦笑,脸色变得更白了。
立夏看到四阿哥难过的样子,心中有些不忍。
但她心中明白,如今一定要让四阿哥知道乌雅氏当年真正的嘴脸,否则人死后,活着的人随着时间的推移,早晚会将那人生前做的恶给忘掉,在岁月的美化下,只记得那人的好。
皇贵妃不差四阿哥的,而且人家前有太子外甥,后有双胞胎亲子,四阿哥即使玉牒改了,可若从血缘上讲确实是和赫舍里一族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倘若哪天四阿哥因为不知当年的实情,而真得想不开对乌雅氏有怀念了,哪不得让皇贵妃心寒啊!
那到时候这对母子之间的关系自然是比不上往日里亲密了。
将这些弯弯绕绕看得很明白的立夏,咬了咬下唇将乌雅氏那点子破事,既没有美化修饰,也没有添油加醋,像是后世播音员播报新闻事件一般,非常客观又字字清晰地道:
“她当时知道乌雅一族倒卖御膳的事情败露了,大雪天里揣着大肚子往外跑,想让皇上收回成命。奴婢即使读书不多,也知道这‘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的道理,再者雪天路滑,她还敢顶着孕肚跑,从这点儿就能看出来她真得是对肚子里的孩子没有带上一点儿慈母之心的,换上旁人,即使再急,位份够得上坐轿撵的坐轿撵,位份低微的也会找几个宫人搀扶着,断不会像她那般毫不顾忌的。”
胤禛的薄唇抿成了一条细线。
听完立夏的话,李嬷嬷更是敛着眉头,双手紧紧地攥成拳头,语调发颤地怒声道:
“这些也就不谈了,更可恨的是,四阿哥在您出生后,她因为不想听到您的哭闹声,就让奴婢们将您抱到奴婢们居住的耳房里养育,正值夏日还把四阿哥您分到的冰全都挪到自己的屋子里了,她可是在床上坐着月子呢,宁愿自己冒着受凉的风险,也不愿意给耳房里留一块冰,热得您连觉都睡不安稳,脖子后面出了一片红痱子,整日哭闹,她只要一听到你的哭声,就骂骂咧咧地让奴婢们再将您抱的更远些。”
“考虑到宫里低位妃嫔不能养育子嗣的规矩,后来皇上说等您满月后就将您抱到储秀宫抚养,恰好在满月那日,天气极热,皇贵妃带着太子殿下和大阿哥来永和宫偏殿瞧您,谁也没成想竟然遇上了地龙翻身,当时皇贵妃将太子殿下搂在怀里,手里牵着大阿哥的,奴婢将包在襁褓里的您抱在怀里,我们一行人艰难地顶着头上不间断掉落的瓦片和房梁往偏殿门口跑,本身差一点儿就能在偏殿坍塌前跑出去了,哪成想做月子的乌雅氏会突然从身后冒出来,将大阿哥撞翻在地,还把奴婢怀里搂着的襁褓给撞飞了出去。”
李嬷嬷说到这儿时,浑身都颤抖了起来,眼里又忍不住流下热泪来:
“如果不是那个时候皇贵妃眼疾手快地将快要落地的襁褓给用脚尖勾了回来,又幸运地带着大阿哥、太子殿下和襁褓躲到了长桌子底下。”
“四阿哥不只您在那年的地龙翻身里早早夭折了,恐怕连奴婢们和皇贵妃、太子殿下和大阿哥也都葬身于废墟了啊。”
李嬷嬷老泪纵横地说完这话,越想越气,一想起那时的地龙翻身、墙倒屋塌的可怕一幕就恨不能时光流转将“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乌雅氏给拿钝刀活剐了。
胤禛不知道这些往事,但后来听说过那年地龙翻身的选择性塌房。
一想到若是当年额娘不带着两位兄长去永和宫偏殿看望他,绝对不会遇上后来的危险的,眼中的泪水流的更汹涌了。
立夏看到胤禛嘴唇上的血色都褪去了,煞白的脸更衬得凤眼发红,仔细打量还能瞧不出来这些日子下来四阿哥的脸瘦了一圈,配上穿在身上的素净月牙白冬袍,整个人看起来更是可怜。
她抿了抿唇,叹了口气看着胤禛的丹凤眼极为认真地说道:
“四阿哥,您不要有心理负担,乌雅氏给了您一条命,但是在地龙翻身、乌雅一族犯罪时,皇上饶她一命就是看在她是您的生母份上,而且当时她偏偏要在身后去撞李嬷嬷和大阿哥,就看出来她是存心想让当时包括您在内的屋中所有人都死在天灾里的。”
“您欠乌雅氏的早就还清了,那么皇贵妃当时把差点儿摔到地上的您勾着襁褓给勾了回来,又带着您挺过地龙翻身,是不是也算重新给了您一条命呢?”
“您现在这条命若是要奴婢来说的话和乌雅氏没有一文钱的关系,皇贵妃虽然没生您,但是在天灾里救下了您,又把您养的这么好,咱的院子收拾的可是要比大阿哥、阿哥的还舒服呢,这样子算的话,您欠皇贵妃的不是更多吗?”
“但您和皇贵妃是记在玉牒上的母子,她将您视为亲子不会与您计较这些得与失,可您既然知道了这些往事,不能做那没心肝之人,专记生母恩,不念养母好啊。”
听完立夏字字在理的话,胤禛的心肝一颤,忙抬起袖子擦干净脸上的泪水,顶着红彤彤的眼睛对着面前两个担忧她的女子笑道:
“多谢嬷嬷和立夏姐姐告诉我这些,我现在就去找额娘。”
说完这话,胤禛又扭头瞥了一眼自己满屋子的油画像,嘴角咧出一抹略微带些傻气的笑容,随即抬腿往外跑。
站在前院里洒石灰的苏培盛抬头用袖子擦汗时,看到四阿哥红着眼睛又是哭又是笑的从大厅里跑出来,他心中的困惑更深了。
绕着苏培盛打转的白毛小京巴看到铲屎官跑出来了,欢欢喜喜地蹦跶着上前,哪成想铲屎官又像是一阵风般从他身旁跑走了。
余下小京巴“汪汪汪汪汪”地迷茫大叫。
……
乌雅氏的事情瞒不住,再者说她险些害了七个儿子,康熙自认皇贵妃、安妃、宜妃、宣嫔、小佟嫔这几个做额娘的有权知道疫病背后的事情。
因此等他带着一群人赶到储秀宫正殿大厅时,双胞胎看到自己额娘了,立刻乐得咧着小嘴一步晃地往额娘跟前跑。
晴嫣因为那日心中没来由慌乱的事情,也一直惦记着个儿子和太子外甥。
她笑着蹲下身子,伸出两条胳膊,将屁颠屁颠、晃晃悠悠跑到自己怀里的俩小儿子挨个儿在光滑的小脸蛋上亲了一口,一把抱了起来。
瞧见胤礽和后脚跟来的胤禔和恪靖,却没有看到胤禛时,她心里就明白八成那日她心悸的对象就是大儿子了。
康熙看到皇贵妃往他身后瞧的模样,就明白晴嫣这是在找谁了,他叹了口气,转动着手上的玉扳指,伸出右臂揽着自己的爱妃和幼子坐到大厅里的圈椅上,让胤禔、胤礽和恪靖带着小五、小六他们几个小的到前院里玩沙坑和大滑梯,心中稍稍组织了语言,就将乌雅氏做的事情来龙去脉给安妃等人讲清楚了。
并肩坐成一排的安妃、宜妃等人怎么都没想到小小一个官女子竟然有这般大的胆子,往宫里投放疫毒,往宫外散播流言,这是有良知的人能干的事情?
坐在安妃等人对面的良贵人、成贵人、定贵人和郭贵人听完这样令人心惊的实情,脸色也有些不太好看。
俩小儿子多日不见额娘,粘皇贵妃粘得紧,不愿意跟着大哥和太子二哥出去玩,晴嫣只好抱着俩小儿子静静听康熙说话。
等听到胤禛已经知道自己的身世了,而且乌雅氏还当着胤禛的面用细簪子插喉咙自尽了,她抿了抿唇,收紧揽着双胞胎小身子的胳膊,没有出声。
坐在她右手旁的小佟嫔则拧着眉头,又是憎恶又是困惑地说道:
“皇上,臣妾不明白小六与那乌雅氏没有半点儿关系,乌雅氏关心小六干嘛!晦气!”
不要说小佟嫔不明白这点儿了,连康熙对此都迷茫的很,不知道乌雅氏这是吃错什么药了。
晴嫣则用贝齿咬了咬下唇,猜测着八成这辈子的小六和上辈子的小六长得一模一样,乌雅氏将对前世次子的疼爱移情到了这辈子的小六身上。
康熙将在场几个宫妃的神情看在眼里,他转动着手上的帝王绿玉扳指对着安妃等人道:
“朕和你们说这些是不希望你们蒙在鼓里,让你们知道背后害你们孩子的人已经伏诛了,是想让你们消消火,可小四虽然是乌雅氏生的,却与此事无关,而且还多亏了小四机敏想到了那只花猫,提供了有效又直接的线索,朕才能早早地将乌雅氏等人捉出来。”
“你们以后不能因为这件事情怨怼小四,小四的性子嫉恶如仇、爱憎分明,朕相信即便小四知道乌雅氏是他亲生额娘,在乌雅一族犯|罪时也不会不顾法理地来向朕求情,反而若是他年龄长一些,保不准还会亲自带着侍卫们去抄自己母族的家呢。”
晴嫣听到这话就将目光移到了宜妃、小佟嫔和良、定、成、郭四贵人身上,她知道康熙说得话很准,要不然历史上雍正“抄家皇帝”的名头咋来的?
安妃和宣嫔是打小看着胤禛长大的,而且小七、小八毕竟不是她俩的亲生孩子,晴嫣知道这俩人不会迁怒小四,但其余人可说不准了。
宜妃瞧见皇上和皇贵妃两人齐齐望向她的目光,立刻桃花眼弯弯地笑道:
“皇上,景姐姐放心,臣妾不是那种愚笨之人,小四这孩子对兄弟们都好,臣妾怎么会因为罪妇乌雅氏的错误对他生出不喜呢?”
小佟嫔想到那次大佟嫔在宫道上欺负小六时,还是四阿哥仗义帮忙的,也颔首笑道:
“小四还是臣妾的表外甥呢,臣妾自然也不会那般愚蠢。”
宜妃、小佟嫔都不计较了,四位贵人更是人微言轻不会说四阿哥不好的话。
等气氛变得稍稍松快些,宜妃像是开玩笑似的,出声对着康熙撒娇道:
“皇上,您也是知道臣妾最是那种心里藏不住话、憋不住气的人,乌雅氏差点儿把翊坤宫个小阿哥都给害了,她是死了,可臣妾还没报仇呢,臣妾想着年关时等郭络罗一族给臣妾和姐姐送年礼时,让人给远在盛京的阿玛去一封信,叮嘱他没事儿的话多多关照、关照那些在宁古塔服役的乌雅氏族人,这点儿小要求,臣妾不过分吧?”
坐在宜妃身旁的安妃听到宜妃这明晃晃要让自己阿玛收拾乌雅氏流放的族人给自己个外孙子报仇的话,眼里快速闪过一抹笑意。
康熙也知道宜妃那脾气,没出声反对,也没点头应允。
宜妃不禁往上挑了挑眉,知道皇上的沉默就是默认了。
大厅里的众人说完这些不开心的事儿,转而又你一句我一句的聊到明日就是孝昭皇后的六周年忌日了,祭祀完继后钮祜禄氏后,再过几日就又是双胞胎抓周的好日子了,双胞胎知道额娘不会跑了之后,也安心地被白露姑姑抱下去喂蛋羹和巧克力奶棒了。
康熙刚说完双胞胎的抓周宴到时候办在慈宁宫里给卧床养伤腿的太皇太后带些喜气时,胤禛就脚下生风地迈过储秀宫门槛跑进了前院里。
在场众人听到门口处传来的动静,齐齐扭头往门口看,入眼就看到穿着月牙白冬袍、小脸瘦了不少的四阿哥顶着满头大汗跑了进来。
晴嫣看到胤禛脸上被寒风吹干的泪痕和红彤彤的丹凤眼,抓着圈椅扶手的右手一紧,还没等她从圈椅上起身,胤禛就顶着宛如兔子的红眼睛,笑着小跑到皇贵妃跟前,像是年幼时在南所启蒙放学回来后那般,扯着嗓子一个字一个字地哑声大喊:
“额娘!我肚子饿啦!”
晴嫣眼中快速冒出一抹水光,笑着点头道:
“小四你去找你白露姑姑,白师傅在小厨房里捣鼓新糕点呢。”
胤禛听完这话,立刻点头应了,转身就又像一阵风般跑走了。
康熙见状一懵逼,他还以为四儿子经此一事,会抱着他爱妃放声好好大哭一场呢,哪成想母子俩的相处竟然和往日里没有半分不同。
康熙想不通,在场的母亲们则眼睛有些发热。
安妃低头轻声叹了一口气,宣嫔更是眼里冒出了一层泪雾。
皇贵妃和四阿哥母子情深,两个人是细水长流、朝夕相处间培养出来的亲情,乌雅氏只是一个不和谐的小插曲,她这个小插曲摘除后连痕迹都留不下,怎么可能会影响这俩人往后的母子相处方式呢?因此母子俩见面后无需痛哭流涕的煽情,只需平平常常的一句口头禅足矣。
安妃羡慕地用右手摸了摸自己的小腹,再过几年她就十岁了,年龄越大,心肠越软,她也想有个自己的亲生骨肉了……
……
翌日上午辰时初,皇贵妃带着众位宫妃到供奉着两位皇后神牌的坤宁宫里,给孝昭皇后恭恭敬敬地上了柱香。
储秀宫封宫这段时间因为要给养病的七位小阿哥补身子,白御厨带着自己手下的帮厨宫人们可是使出了浑身解数,顿顿不重样地做好吃的,更是将皇贵妃交给他的巧克力玩出了花的模样,巧克力奶茶、巧克力奶棒、巧克力蒸蛋糕等等后世才有的美味零嘴,全给一股脑地做了出来。
午时祭祀完,晴嫣回到储秀宫里,里面已经热热闹闹的坐了一群人。
除了同样住在西六宫的宜妃、安妃、宣嫔个人外,其余宫妃皆没来。
白御厨在皇贵妃提点下,打通了烘培西点的任督二脉,用打发的鸡蛋清做奶油,做出了一个足足有五层高的巧克力大蛋糕,上面还点缀了不少夏日里存放在冰窖里的樱桃、桃子块儿、紫葡萄、杏子、红石榴等水果。
恪靖公主在储秀宫里亲自吹了生日蜡烛、拿着刀切了生日蛋糕分给兄弟姐妹、景娘娘、安娘娘、宣娘娘、宜娘娘和白露、芒种、小寒等人,满腔高兴中又带着一丝常人感知不到的怀念自己皇额娘的忧伤,举着盛有果汁的漂亮玻璃杯和大家一起庆贺了她的六周岁生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