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姑姑再回头对弃疾说道:“既然《太阳真经》练之无益,不能给你了,但还好这里有章姐姐的《握奇经》送给你。这《握奇经》虽然简短,但你将来如能吃透学会,却更会大有妙用。其实我最想送你的,就是你想要的《梦溪笔谈》。它与《握奇经》并无孰优孰劣,却是因和平而作,为和平而用。四海升平,天下归心,万民乐业,正是我等要看到的,可惜求而不得。
“你将来虽然早晚要南归统军,但是还要先去北国读书求取功名,另外还有重要的任务在身,《梦溪笔谈》也必须有,自然要送你。我送你《梦溪笔谈》这件事就着落在李宝身上,他或买或偷或抢,总归是有办法。”
李宝在一旁不免叫了起来:“我自小好好一个人,什么时候做过坏事?偶尔找坏人去偷去抢,还不都是姑姑吩咐的?”
郓王趁机道:“在座都知道你本来不是坏人,都因为姑姑惯坏的。”
沈姑姑也不禁莞尔,“大人们说话都没有正经,别让孩子们也信了。李宝好生给弃疾买一本,就是不要去偷去抢。
“我爷爷当年著作《梦溪笔谈》之前,更有一部对大宋军政极为紧要的《天下州县图》,图幅之大,内容之详,前所未见。他首创‘飞鸟图’代替‘循路步法图’,俯瞰神州山川城郭,还把河北边防用一块木板制成立体地理模型图,端的直观清晰,惟妙惟肖。
“当年我将《天下州县图》带入宫中,与李舜举、李宪两位义兄一起习练兵法之余,研究地图,后来更尽数传了二哥的小徒童贯。他们三个因此熟知兵书,天下地理也尽在掌握,军事才能尽显。但他们军中历练不久,对大宋及对手整体情况了解不多,否则必为不可胜之才,大宋也不至于派他们在与西夏交战的关键时刻屡遭败绩。
“可惜靖康之难以来,汴京频历战乱,此图是毁于战火之中,还是已被金兵所掠,始终不得而知。这套图上面无比详细地显示大宋全境地理地形,若真是已经毁于战火,倒也还罢了。但若是已经为金国所得,则难免让他们与大宋主客易势,极不利于我们。
“是故我们在北人等下一步要好生找寻此图下落。怀英要长期作卧底,不宜过多招人耳目,就以弃疾为主。寻得见时,能盗出最好,若难以盗出,不妨设法毁去,就是不能留给对方。此图宝贵至极,亦隐秘之极,复制殊为不易,当不会另有复品。这就是我刚才说到的要交待给你的极为重要的任务,怀英必要时予以辅助。
“若寻不见时,亦当设法判断出,金人是否曾经得手,是否已被其将帅窥见并且秘密收藏起来。一定要尽力摸清情况。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有的放矢。我们视金人已窥见与否,将来所取方略则大不一样。”
“《梦溪笔谈》所载均为我爷爷毕生所见所闻,各科奇能异技不胜枚举,世间稀奇古怪包罗万象,连我义兄李舜举家里雷击都有所载,是一部高深而大有奇趣的和平之物。其成之于和平,更用之于和平,人畜无害,敌我皆宜。弃疾可以借其作为幌子,趁机找寻《天下州县图》。
“我待一会儿会将《天下州县图》中纪对你与怀英交待清楚。你可抱着《梦溪笔谈》,拿出其中诸多话题向人咨询、查验、论证、核对、探讨,藉此出入朝野,待人接物,伺机对《天下州县图》所载旁敲侧击。《天下州县图》甚是特异,阅过与否绝不一样,到时候你们以有心问无心,自是一问便知。
“卧底于敌营,行动方式可以在暗,可以用明,或介于二者之间。走暗时,整个人要看起来平平无奇,于人群中前后左右都几乎是相同面目,淹没其中立时不见,小小细作更适于此。
“用明时,为人冠冕堂皇,行事明目张胆,广交朋友,善结人缘,别人都是目不暇给、莫衷一是,在真真假假中,就掌握了大局,蔡丞相便是如此。他在金国朝野上下,无论与谁都常来常往,但交谈内容自然各有不同,别人不容易辨别你与外人的远近亲疏关系,自然很少有痕迹,如此以来,他既容易成事,更适合保存自己,怀英、弃疾应多向他学习。
“自古卧底都是极危险的行当,一旦暴露,对方对之比对在战场的战俘怀恨更深,宇文虚中一家便是例证,你俩又要特别谨慎。”
沈姑姑一通话说完,轻声叹口气,禁不住神思悠悠:“若当年向太后依了章丞相另立别人,自己与那冤家也不至于有缘无分。他才高八斗,偏偏不适合做皇帝,可局中人执迷者居多,就连我自己都是颇不服气,欲辅他成为明君雄主。我入宫助人习练兵事,这才有义兄李舜举、李宪及其小徒童贯出人头地。这几个人功名卓著,也不少惹祸招灾,特别是童贯联金灭辽,当真是无妄之灾。
“今日再栽培怀英、弃疾、九儿几个孩子,这样布局,既有人立于金之朝堂,就是设了对金的卧槽马,暗藏了玄机,又在金占地联络举旗起义,或明或暗,恰是震在其上方的当头炮。
“也不知道像这样是否真能如愿。一旦所愿,就期望能炮马合一,一招制敌。向来是成事在天,谋事在人,我也是顺天意,尽人事而已。”
想到这里,又不禁暗暗好笑,心里不住地问道:“当年事与愿违,我算不算他的红颜祸水?”
怀英、九儿、弃疾各得其宝,都是喜不自胜。
接下来几天,章潇、沈姑姑各自便向怀英、弃疾、九儿按照各人天分分别传授《握奇经》《枪棒要术》。虽然《握奇经》要给弃疾、《枪棒要术》要给九儿分别拿去,二人眼下还是尽可能让三个孩子雨露均沾。沈姑姑虽然手头没有《天下州县图》,但也还是将其关键要害处尽可能详细给三个孩子说了。
这日,诸事已毕,众人便分别告辞离去。章潇向郓王道:“我要去找师妹梁红玉与韩世忠夫妇,追踪金谍刘蕴古一事只好交予李宝,你替我谢谢他。”
郓王听了不由一愣,章潇这句话里几件事无一不可,但放在一起却让他大为困惑。他看看李宝,李宝虽然也不明白,却比起郓王,与他关系却不大,乐得看郓王笑话,并不动声色。郓王没有办法,只好问章潇:“这件事姑姑您大可以差遣我。但既然差遣了李宝,也是他分当所属,为什么需要我再谢谢他?”
章潇道:“有道是有事弟子负其劳,我这里的一旦有事,都是差遣女儿女婿。如今他们有事不在,就该差遣你啊。”郓王赶紧点点头,一时却不敢多搭话。她是师父的亲表妹,若论亲疏远近,女儿女婿之外,自己首当其冲,那是她老人家亲近之意,更是看得起。但他知道章潇绝不会突如其来说这么一句无关紧要的话,定然另有缘由。
沈姑姑也不由说道:“章姐姐莫要卖关子了,连我也急着要知道呢。”
章潇道:“我那女婿如郓王一般,也是我表兄阮飞的徒弟。郓王还是他师弟,是不是有事要代劳啊?”
郓王不由叫了一声:“却不知道是哪个师兄?”
章潇道:“他是郓城人,也是在晁盖、宋江三十六位师兄弟里面。当年他自负多才多艺,喜欢吹笛子。可那笛子吹得难听之极,有一次偶尔被我女儿听见。我女儿音乐之术毕竟是外公所传下来的,天下无双,强他太多,对之好一番指正。两人后来有缘结了夫妻。”
郓王忍不住插话:“他定然是燕青师兄了。”
章潇点头笑道:“对,我女婿就是燕青。你宋江师兄谢世后,他常去汴京找你们师傅。后来不知道怎么认识了那京都名妓李师师,更自负风雅,到处弄个笛子吹,正是那时候与我女儿结识。”
郓王心说这个姑姑也似师父,他们表兄妹都是心无遮拦,哪能当众便捯饬女婿风流韵事?将来见到燕青师兄非当面取笑他一番不可。再转念一想又觉不妥,那李师师与先父皇徽宗大有干系,届时说出来自己面子更不好看。郓王为人率真,想着如此有趣的玩笑却不能与师兄燕青当面调侃,心中着实不甘。
李宝此时插话道:“还是由我带着九儿追踪金国间谍刘蕴古,我知道郓王还有其他要紧事做,就不劳他大驾了,您老人家可也放心吗?”这句话一改与郓王惯常的嬉皮笑脸,却是认真说的。他既虑及郓王的王爷之身,又知郓王挂念皇室举家被掳,少不了常去探望。
章潇当即点点头道:“由你出马,我大可放心,正该如此。”
于是,沈姑姑依然坐守着商丘城,平时摆着棋摊,迎来送往。章潇奔往瞧县去会师妹梁红玉与韩世忠夫妇。李宝先自带着九儿去追踪金国间谍刘蕴古,再会合张荣共同联络聚拢义军,余人均是分头奔赴会宁。
郓王喜欢独来独往,便自行离去。辛赞、李成银、弃疾三人便赶向巨野,那里是成银老家,也有弃疾姥姥家。燕堂则带着怀英绕向奉符,其时纯睦已然病逝,正要过去拜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