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间之武虽最早来自军中,却与军中之武又大有不同。军中之武只有搏杀,民间之武除搏杀之外,还兼以强体、娱乐等效用。军中之武要一招毙命,民间之武用招却极少你死我活,招数中即便有置人死地的死招、绝招,也往往点到为止,或只用制人的擒拿。
“军中之武是要打仗的,民间之武则为打架,而打架却无法与打仗同日而语。你们武功一脉来自王惟一老祖,又兼之阮逸家传,都是民间之武的翘楚。王惟一是太医出身,医技、武功均登峰造极自不必说。阮逸乃当时乐圣,亦精研兵书,曾作《李卫公问对》,也是当年武功顶尖高手,但这二人均无军旅经历。你们尽得师门所传,自是难得,但将来若要打仗,势必要习练军中之武。
“大宋立国以来,重文轻武,用文官节制武事,这反而引得文人格外重视兵事,以免落于外行。故大宋文人颇多精于武功,又多著写兵书。本朝既有阮逸写《李卫公问对》,又有曾公亮、丁度著《武经总要》等等,所在多有。而韩琦为人最奇,此公为大宋名相,词学鼻祖,文才卓绝。可他虽是文官,却不善六韬五略。他曾与范仲淹领西北军防御西夏,在军中颇有声望,人称‘韩范’,却拙于用兵。当年兵败好水川,虽非其亲自指挥,但贸然出兵,用人不当,却难辞其咎。
“然而韩琦枪棒之术炉火纯青,非但自己武功高强,练兵更有套路。一套《枪棒要术》乃是他亲著,为大宋士兵枪棒格斗训练之操典。‘左右十刺,得五中木人’,其招式简单有效,西北军用之训练,长久以来因此维持极强战力,而定州军尤其‘精劲冠河朔’。”
说到这里,李宝扫了三个孩子一眼,问道:“我刚才说得听得懂了吗?”
三人齐声说道:“听懂了,以后定当学军中之武。”
李宝嘻嘻一笑,神秘说道:“刚才看到下棋的两个老婆婆了吗?其中一个大大有名,乃是当朝学问大家沈括的孙女。她善于下棋,通百艺之术就不说了,最要紧的是当年她祖父沈括知延州兼任鄜延路经略安抚使领西北军时,得到了一本韩琦的《枪棒要术》,如今正在她手里。她曾带之入宫,李舜举、李宪、童贯都从其习得,以后仗之建立军功,尤其以童贯成就为最高。那李舜举正是我叔父,我又得她疼爱,也跟着学了个皮毛。刚才所用,正是其中最简单招数。
“《枪棒要术》乃大宋军中之秘,虽然当代毕昇印刷术大行于世,此书却并无印制,只有区区几本手抄,除非大有缘分,否则实在难有幸一阅。待会儿见到沈姑姑,有机会时千万要诚心求恳。”
李宝领着几个人边走边说,转眼回到宾舍。刚进大门口突然听到一个年老婆婆高声说道:“那个熊孩子领着几个人可能跑不见了,我们该吃饭吃饭,谁还该得着等他?”
李宝一听沈姑姑在骂熊孩子,就知道是自己,因为自认识这个姑姑以来,还没有听她这样骂过别人。以致没到门口,便苦着声腔满腹委屈叫道:“姑姑就是不疼我,吃饭也不等等!刚才看那盘棋刚刚摆上,也不知下到何时,所以带孩子出去历练,不想到您老人家早就回来了。”
沈姑姑本来还要骂,又怕几个孩子误会,正色说道:“除了你之外都是稀客贵客,大家一路辛苦,自然又累又饿,我哪里敢怠慢?看你们到来,就撤场回来了。饭菜早已吩咐人备好,本来让诸位先吃,大家却非要等你们回来以后。就这么一小会,能带孩子出去做什么?”
李宝一本正经说道:“我想这几个孩子虽然自小跟燕堂学武,终究还没有出来历练过,就索性带着去杀了几个人。那血淋淋的人头一落地,他们胆气立时壮了。”
沈姑姑吃了一惊,知道李宝这当口既可能胡说八道,也可能真杀了人,还真拿捏不定。看弃疾最小,转头问道:“你们跟他杀了人了?杀人不是不可以,坏人该杀时还要多杀。”
弃疾看看李宝,意待示下。但李宝神态自若,不置可否,弃疾知道这老婆婆是李爷爷的姑姑,更不敢怠慢,回答道:“没有杀人。只是把几个坏人打折手脚扔到他主人的屋顶上了。”
沈姑姑见李宝洋洋得意,白了他一眼,笑道:“转眼的功夫,哪里就寻得来坏人?可不能见了女真人就当坏人,别让孩子历练不成,反而给带坏了。”
突然又寒下脸道:“世上人等千奇百怪,所临境况各异,有些人不是一辈子都是坏人,也许一时情急做些错事,只要不是十恶不赦、累有极恶,就不能轻易杀了。我宁愿你们手段软些成不了大事,也不允许滥杀无辜。尔辈建功立业若不以天下苍生为念,那成事又有何用?”众人皆点头称是。
郓王笑道:“那些人也许不坏,李老三自有办法,一会就把他变坏了。”
李宝立时道:“姑姑明察秋毫,当然不会信你的话。亏你不是大宋天子,否则活脱脱就是个昏君。我们爷们出去逛街,阿鲁补府里两个恶奴看见银子便欲图财害命,眼看就要杀了老少爷四个,只得稍加惩戒,算是轻饶了他。”
郓王并不在意,嘻嘻而笑道:“能被你晃荡着银子引诱,毕竟是坏人,也算活该。他们这是遇见活祖宗了,做坏人谁能比得了李三爷。”
沈姑姑嗔道:“两个人自小一碰面就瞎胡闹,如今五六十岁了依然如此,不怕孩子笑话。”
李宝、郓王自小常在沈姑姑跟前随性惯了的,靖康之后世事多变,娘仨就再也难得见面。眼下的情形格外亲切熟悉,话也比平时较多。
李宝啥煞有介事道:“我身经百战,走南闯北几十年,有一件事始终没弄明白,今日免不了要请教姑姑。”
沈姑姑看他说得认真,忍不住道:“你这么能,还要请教我什么事?”
李宝朝郓王努努嘴,道:“就是郓王是否亲自动手杀过人。”
沈姑姑轻声一笑:“你这还是向他身上招呼,去问他啊,我可不知道!”
郓王正色说道:“靖康之前,我虽掌管皇城司,不过从未杀人。但自北边脱困途中,对那些围追堵截、拼死阻拦的金兵,难免要痛下杀手,他们该是死得其所,我杀之也是心安理得,算不得滥杀无辜。”
沈姑姑忙道:“别光顾着说话,大家饿了一路了,赶快入座吃饭吧。我坐这里,郓王也先来坐吧,别人才好入座。”说话之间,便在主桌的主陪位上坐下。离主桌不远,摆着另外一桌。今日人多,两桌菜一摆,大显热闹。
郓王瞄了一眼空着的主宾位子,又环顾四周,还在犹豫是否坐过去。沈姑姑笑笑道:“怎么了,今日不敢坐?”
郓王听沈姑姑既有此问,更明白定有所指,赶紧道:“可不敢坐。”
所来众人之中,郓王乃大宋徽宗亲子、当今皇帝赵构的哥哥,尊崇无比,他虽然并不在乎,别人却不敢无故僭越。辛赞虽曾在宋中过进士,短暂做过朝散大夫,但毕竟无甚实职,此时在金官至知府,既是客情,年岁又长,郓王以下,本该由他坐。
辛赞看郓王迟迟不落座,一时不便就座,也只好站着。沈姑姑招招手,一边安排辛赞,一边道:“他长亲在堂,那个座位不敢坐,今日勉为其难,就坐次宾位,也委屈辛知府再下一坐。”辛赞逊谢坐了,却又不明缘由,暗暗纳罕。
沈姑姑向着里屋叫声:“人到齐了,该出来吃饭了!”此时内室帘门“唰啦”一响,刚才与沈姑姑对弈的老婆婆走了出来,郓王赶紧上前施礼,叫声“潇姑姑好!”
那老婆婆笑着说道:“你是郓王赵楷吧?我是你师父亲表妹,面目很有些相像,所以能猜得出,你算是没有忘了师父。”郓王忙道:“这哪里敢。”
那边燕堂见状吃了一惊,赶紧拉了成银、怀英、九儿、弃疾一道拜见。
郓王身出皇室,又曾领皇城司,阅人无数,为人又机灵通透,最善凭面相认人。刚才在书院看棋时就疑她是师父表妹。此时又听沈姑姑说长亲在堂,更加确定无疑。而燕堂虽长时间与师祖相处,但既对象棋毫无兴趣,又全然没有注意那老婆婆面相似谁,此时见到郓王行礼,又听提到师祖,这才恍然大悟。郓王师门弟子在场不少,自他以下,辈分更小,赶快同来见礼。
那老婆婆见表兄的徒子徒孙人数既多,执礼又恭,大为高兴,先向燕堂问道:“你叫我师姑祖,你是哪位,师父又是谁啊?”燕堂答道:“我叫范燕堂,师父宋江。这位是李成银师弟,他师父是关胜师叔。弟子不才,也收了怀英、九儿、弃疾这三个小徒。”
于是,沈姑姑安排那老婆婆主桌主宾,郓王副宾,其次辛赞,再留下燕堂端茶倒水。
主桌安排完毕,向李宝说道:“熊孩子与成银领着小孩们到那桌。”
李宝一边招呼另一桌就座,一边嘟囔:“吆喝孩子有什么了不起?这么大个屋子,谁没有几个孩子?”
众人落座后,沈姑姑便引见众人,介绍这老婆婆的来历。
原来这她就是阮飞的亲表妹,郓王刚才叫做潇姑姑的,章惇与阮遄之女章潇。